文革的對聯之爭和在美國逆潮流的勇氣 |
送交者: 羊市大街 2017年01月25日05:20:31 於 [美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1966年上半年,我們學校62,63 級學生一直在山東四清。一直到六月底才從山東農村回到學校。那時北京高校的文革運動已經進入批鬥院校黨委階段。我們學院的大權早已由國防科委派來的現役軍人工作組接管。我對政治素來沒興趣,而且也感覺到自己處處被團幹部監視,每天就是隨大流,跟着工作組的指揮棒轉來轉去。7月29號大會後,工作組撤走,當天學校就亂了套,積極份子開會回來就召開了“丟開工作組,自己幹革命”的誓師大會,各級黨政領導都被當做黑黨委的爪牙揪到台上亮相。那些平時指導員的依靠對象,貧農出身的黨團積極份子,竟然帶頭把指導員揪上台掛上黑牌子。他們為了獲得向上爬的資本,不惜對栽培自己的恩人恩將仇報,我從心裡鄙視他們。 沒有了工作組的約束,“紅五類”(革干,革軍,革烈,工人,貧農子女)開始囂張起來。他們把“血統論”的對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貼的滿校園都是。出於“階級本性”,我當然對血統論對聯十分反感,只是被出身的包袱壓着,不敢公開反對而已。隨着文革形勢的發展,對聯成了紅衛兵打擊反對意見的一根大棒,誰敢對血統論不滿,立刻就給你扣一頂“狗崽子”的帽子。他們不僅在教室門內外,黑板兩邊貼滿這付對聯,還寫了許多小對聯貼在學生的課桌上。我本來對那些以出身好為資本壓人一頭的學生會和團幹部就不滿,這回鬧的最凶的又是這批人,我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 我出身於儒家學者家庭,從小就從祖父那裡接受“為人臣者以忠義為本”的儒家思想,視歷史上忠勇剛正之士為做人楷模,並天真地把“為天地正氣”當成自己的座右銘。另一方面,我在政治上又極為幼稚,對當時階級鬥爭,黨內鬥爭的殘酷和複雜,以及這付對聯的來歷背景,一無所知,對與紅衛兵對抗的後果毫無思想準備。當我一時熱血衝動,決定以自己微弱的聲音公開對抗血統論時,根本沒考慮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沒想到這種無意義的抗爭於紅衛兵運動毫髮無損,只會是白白去送死。我只想到做人要有骨氣,準則,要敢於在逆境中堅持正義,不要辱沒了自己家族世代忠良的家風。 雖然當時有不少人對血統論不滿,但誰也不敢站出來辯論。有的人寫了一些諸如“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之類不疼不癢的對聯,但鼓吹血統論的對聯占了絕對優勢。我草擬了一付對聯, 上聯:英雄好漢須經革命實踐考驗 下聯:反動渾蛋並非幾人能下結論 橫批:晚點再說 貼在黑板兩側。這付對聯畢竟反映了不少人的觀點,一貼出來,馬上引起全系甚至外系學生的注意,很多人跑來觀看我們班裡的對聯之戰。可以看出,有同感的人不少,只不過不敢流露而已。 不可一世的紅衛兵當然不能容忍這種挑戰,馬上就給我以迎頭痛擊,貼出什麼“狗崽子想翻天死路一條,紅衛兵揮鐵拳迎頭痛擊”,“左中右早已界限分明,反革命休想混淆視聽”之類的對聯,並宣布第二天召開全班對聯辯論大會。說是辯論大會,但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一開始就把矛頭對準我,從階級本性,政治表現,反動言行等方面一一批判。此時,一個知識份子出身的女生站起來發言,說血統論是完全正確的,出身不好就是渾蛋,並承認自己就是渾蛋。她表示,要從渾蛋作起,向紅衛兵靠攏,脫胎換骨地改造思想,以走出渾蛋行列,跟着紅衛兵永遠幹革命。最後,她申請加入紅衛兵外圍組織“衛紅隊”,並為紅衛兵當場批准。顯然,這個發言是為了孤立我而預先安排好的。 我萬萬沒想到,世上竟會有這樣的奴顏媚骨,以污辱自己的人格向紅衛兵求榮取寵。我當時只有二十歲,正值少年氣盛,根本沒考慮一時衝動會給我帶來何等災難,頭腦一熱,為這個女生寫了一付對聯,當場遞給她。 屎克螂一壓搖頭擺尾 跟屁蟲緊追半步不差 橫批:叭兒狗好 她看完之後立刻站起來說:“當我表示要向紅衛兵靠攏時,XXX對我進行人身攻擊和威脅。這說明凡是我們擁護的敵人就要反對,這更堅定了我的立場。”紅衛兵當場發表嚴正聲明,要迎頭痛擊階級敵人向革命力量的反撲。此時,在場所有的人都加入了批判我的行列,在泰山壓頂般的批判下,我完全失去了反擊的能力。會後,紅衛兵宣布要寫出系列批判大字報,把我的所有“反革命言行”公布於眾,發動全校師生組織批判。第二天,鋪天蓋地的大字報貼滿了全校主要地段,我被壓的抬不起頭來,這時才真真地感到自己的弱小。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的性格並沒有因為年齡的增長而改變。20多年後,在美國面對那股“順之者昌,逆之者亡”(1989年北大學生語)的“民主潮流”,我再次發揮“雖千萬人, 吾往矣”的氣概,成為全美國(也可能是全世界)唯一在人民日報公開發文怒斥那些民運精英的海外華人。他們和文革中蒯大富之流的野心家不過是一路貨色,只不過是把革命口號換成民主口號,為賴在美國不走而拼命煽陰風,點鬼火,把水攪渾,為牟取政治避難製造輿論。 那些已經到了美國的“民主精英”哪裡能容忍這樣的挑戰,輪番對我電話騷擾,上門批鬥,半夜闖進我的住處。勒令我寫認罪書。他們哪裡知道,文革中給我扣的帽子是“惡毒攻擊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我都沒低過頭。就民運精英這點能耐,說你們關公面前耍大刀,聖人門前賣三字經都是誇你們。好在美國有民主法制,有警察,有FBI,有大學校長,校董會,系主任,為維護美國大學言論自由的光榮傳統,他們全部出動,保護我的安全。大學校長在校董會上說,university這個詞就是容納各種不同思想的意思,這所大學建校一百多年的言論自由傳統被打破了。如果有學生學者對這次中國發生的事件的言論採取暴力行動,立刻開除,並向我報告。中國民運份子在美國民主制度和傳統面前碰得頭破血流,敗下陣去。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文革批鬥我這個“反革命”的主力,是領助學金的貧農出身的團員和學生幹部,是黨的階級政策的基本依靠力量。20多年後在美國批判我這個“反民運”“中國政府特務”的,還是那幫憑出身好,政治可靠,拿J-1簽證,國家公派出國的貧農子弟,是黨作為培養對象的精英。他們本來就是都是一伙人,只要能謀取一己之私,有奶就是娘,什麼人格,臉面,統統都可以拿去當破爛賣了。 民運份子在當地報紙上聲稱,我是中國政府的特務,已經把他們匯報給領事館了,他們回國就會被迫害,所以要申請政治避難。為了找證據,他們通過國內的關係調查我的背景,沒想到查出一個“反革命”來。有個人不解地問我,共產黨把你整得這麼慘,你怎麼還替共產黨說話?我說,我文革期間的“反革命”言論和現在美國的反“民運”言論,都是出以公心,“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絕不為計較個人恩怨得失。爾等只會鑽營投機,謀取私利的刁民鼠輩,如何能理解世代忠良後代的氣節和情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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