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東女子】 (十九)“新事”重重 吳亞東 着 |
送交者: 底波拉 2022年03月28日18:55:24 於 [美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十九)“新事”重重 俗話中有個詞叫“心事重重”,要是在“文革”時期,用在我身上可謂不假,而時到家菊和芹芹都站在櫃檯里的年代,我所住的浦東高東鎮新事多了,我們家裡的新事也多了,我突發奇想,將“心”字改為“新”字,用“新事重重”來概括那些年。 前面我提起過,海灘向西看毗鄰的大隊機械轟鳴,煙囪矗起,這些年裡那邊的發電廠已經輸電,工程又推進到我們珊黃十隊,是電廠二叄期;現在簡直快到我們承包田了,是造船公司和深水港。大道、小道消息紛紛傳來,多數是關於農戶動遷的,只知道鎮中心的老宅那邊日夜開工造樓房,指不定何時輪到我們自己。 辛城在村里算是消息靈通人士之一,他說的比較有根據,由此知道,我們小浜生產隊土地將會徵用,但住房在相當時間內不會搬遷,農民中歲數大的享受小城鎮社保,年輕人或安排工作或一次支付補貼。就以這條消息為背景,我家發生一場爭論。 辛城和芹芹宣布,想把現在的二層樓,即我家“第叄代”住房擴大並改造成“洋房”,家菊和我表示驚訝。我倆的態度很明確,既然已有拆遷的希望,何苦再“動盪”一次?這些年我們為房子吃盡苦頭受窮受累,是很自然的,但這一次不同了,他們倆顯然早已胸有成竹,一不要我們花錢,二不要我弄材料,叄不要我們出力,只等着住更寬舒的新房子便可,我簡直不敢相信。被我稱作“造屋運動”的叄次造屋歷史記憶猶新,大人小孩揀碎磚,挑海邊泥沙加以清洗,拉石灰、背水泥、拆舊廠房,一樁樁一件件往事耗去我們多少體力,背了多少年的債,結果不過造成這片並不怎麼像樣的樓房,今天果真能眼睛一眨就把新房造出來?事情的原委是芹芹說給我聽的 !不是辛城芹芹有什麼神功,而是時代大變。建築材料進入市場隨處可以看到,建築隊伍頻頻上門攬活,現在真是萬事俱備,只要有錢。前番家菊第二次昏厥時,辛城向媽媽哭訴說“再不說房子不好了”,這是因為當初家菊不甘心讓大兒子像上門女婿那樣住在女家,咬牙要第叄次造一個樓房,畢竟無錢無力,雖然竭盡全能,房子也只是勉強成型,兒子曾在媽面前表示過不滿,所以眼看母親積勞倒下,良心有愧,才哭告床前,就此暗下決心,一定要報答母親,早晚造一座想樣的樓房。一開始我還不理解,為何一定要在拆遷有望時翻造住房,芹芹說,據辛城了解,我們小浜宅十年內只征田地,不拆房子,再說,將來動遷房屋是按質論價,新房好房並不吃虧,樂得讓媽媽多享受幾年新樓之福,我這才恍然大悟。於是大家都贊成把舊樓擴建成辛城“工程師”親自設計的稱心樓。辛城的心願里只提媽媽沒有我,雖是我的心病,但是我認命。回想他小時的年月,看到的我,愁眉苦臉冷漠樣,聽到的是,沒錢沒錢,想想看,我在他心中會有什麼感情? 在第四次,也就是完全由辛城芹芹出資操辦的造樓以前,家菊娘家也有了很大變化。弟弟成婚時,爸媽移住在我們原住的斜辟小屋裡,當時家菊和我商量想請他們搬過來一起住,可是老人十分遵守祖先規距,認為有兒子就必須跟兒子住,女兒家往來往來而已,萬萬不應常住。我體驗過那小屋的不便,再叄懇請終不能打動他們。可能是丈母娘忘不了當年的那些事。其實我早就理解做娘的難處,哪裡還有怪意!只好囑咐家菊每月給父母零用錢。從此,岳父母平日最常走動的地方還是家菊這裡。他們親眼看着這麼多年我和家菊兩人相依相伴的情景,最終認定我辛忠這個外來女婿的人品,因而覺得二女兒這一攤子是最合乎心意的。後來,家菊弟弟也使用上海拆來的材料,跟村里其他人一樣另造了一座二層樓,父母也得到安居之處。記得在舅舅家也住進新房那天,辛城和芹芹出他們意料地為外公外婆買來一隻新式席夢思床,撤去原來拼拼湊湊的舊家具,以表示對外公外婆養育之恩回報,這使老人感動得逢人就要訴說。 根據辛城的設想,把原來樓房死板板的兩上兩下式樣靈活地隔成若幹個小間,準備親戚朋友留宿方便,特別安排了弟弟辛建將來成家的用房。作為哥哥,對進城讀書的弟弟在感情上絕對沒有絲毫澹漠,他永遠不忘哥倆在艱難歲月時相依相伴的情形,不忘一起站在爆米花機邊上的悽苦,不忘自己因腸炎蹲在牆角下弟弟的偎護,還有一起拾碎磚的忙碌。辛城在芹芹支持下的妥善措施,自然深得家菊讚許。多年夫妻了解,我深知,比安排小兒子用房更使家菊欣慰的是,體驗到辛城對兄弟親密無間。 時間過得太快,平日相見較少的辛建這天回家自然又看到了“造屋運動”第四個戰役的陣勢,哥哥當上主角,興奮地向兄弟介紹自己的宏圖。辛建遺憾這次連拾碎磚頭的功勞都沒有,卻將要坐享其成。晚上芹芹回來也跟中學“同桌學友”辛建說起為他準備將來成家的房子,辛建真覺得溫暖來自一起長大的兄嫂那裡分外濃郁,但吃晚飯時,他拿出一迭錢對辛城芹芹說:“這是我上班後省下來的,一點點錢造房子差得遠了,只是我的心意,表示對你們倆感謝。”芹芹對辛建說話可以隨便點:“你算了吧,媽叫你留下錢準備將來討娘子的,拿出來怎麼辦?你放心,錢夠的,我們兄弟姐妹是一起苦出來的,日子好了,誰也不能忘記誰,這樣活在一道才有味道,是不是?”家菊聽芹芹這麼說尤其高興,對辛建說:“好了,你收起來吧,芹芹說的是真心話,將來成家靠自己,我最多能給你買點家具就不錯了。”我看着從小一起長大的叄個小輩如此真誠的相待,太有感觸,又覺得太虧欠他們情意,在死去活來的那些日子裡,真的只把他們當成小動物,連填飽肚子的責任都未盡到,想不到靠家菊苦苦哺育,都長成如此有情有義的人! 辛建固然不一定是個會做學問的人,但聽朱老師說,他為人厚道,對師長有禮貌,對學生很熱情,生活儉樸,頗有人緣。辛城後來成為福利廠的主要負責人,遵照鄉鎮規定,吸納足夠殘疾職工,並保證提供相當產值發放其餘殘疾人生活補貼。有兩次我在公園裡遇到些在編制廠做工的人,談到廠長辛城,頗有些讚揚之辭,說他對工人很體貼,這使我放心。 芹芹所在的高東新路真的變成了大街,店面房已經變成永久性的二層樓群,原來老房子是出租房,現在變為產權房,老商戶可以分期付款,後來又實行銀行抵押貸款,總之,只是一眨眼,芹芹的“千家樂”也成了自己的家產。 小夫妻兩個一個是福利廠廠長,一個是“千家樂”女老闆,在我們這座小鎮上出名是不難的,特別是芹芹更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有一次我到老宅走動,感概來迴路況的大變樣,以往下雨天,走路要學會跳舞,爛泥路常使外行人摔個仰面朝天,如今連小村路都鋪上水泥,再想“跳舞”也沒機會了。芹芹說:“爸爸,我告訴你一個消息,新的鎮政府里專門有一隻老大老大的枱子,枱面整個就裝着我們高東鎮,上面有運河、馬路、高樓房、花園,這上面我的‘千家樂’只是一隻小黑點,小浜村將來是造船公司的綠化帶、發電廠、碼頭多得不得了!”我聽懂了,這就好比軍隊司令部的沙盤,大概做得考究。芹芹點頭說是,不過所有房子、工廠都做得跟真的一樣,顏色也好看得嘞。 我決定改一天拖着家菊一起去看看高東規劃模型,此時我 已經退休來家,養老金從八百元加到九百了,好像是一九九七年香港回歸祖國那一年。我讓家菊把親家蘭珍找來看店,跟我去看看“西洋景”,蘭珍看店不是一次了,可以說隨叫隨到,而且也嚴格遵守家菊傳統“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可以放心走人。我們走到鎮政府附近,家菊發問:“就這麼進去?”我說:“當然。”又問:“能進去麼?”“為什麼不能!”她又說:“人家看門的要問我們怎麼辦?”“就說找鎮長。”家菊有些不安了:“要是鎮長出來呢?”就說:“你好!”她害怕了:“那……”我鼓勵她:“怕什麼,人民政府呀!又不是‘楊乃武小白萊!’”她仍是十分警覺地跟着我往裡走,好像隨時準備被人喝住。記得《人民公社》時期,鄉政府設在一片稍大的平房裡,農民到衛生院看病一不留意就走錯到隔壁鄉政府。再說,那時鄉長、書記只有一部“老坦克”自行車到處走鄉串戶實在沒有什麼可怕的威勢。如今一旦碰見大的辦公樓,她這位仍保留着怕官習慣的女子,真的很難讓她解除不自在心情。 我們果然如入無人之境走上二樓一個大廳,並無一人把守。終於看到芹芹說的那個“小高東”。家菊又回到當年乘輪船去南京時的神態,好奇極了,快樂極了,左顧右盼不知從何處着眼:“我們家在哪裡?”沒有了,這個模型是展示未來高東的,到那時我們小浜宅已經成了造船公司綠化區的一塊草坪。我仔細估算以後指出那個草坪的位置對家菊說:“喏,這裡就是我們現在的家。”家菊非常認真地盯在這塊模型上,靜默很久很久嘆息一聲:“就這麼完了!”我知道她話雖不多,想的卻是太多,她一定想起斜辟的小屋,想起苦造起的平房,想起“第叄代”樓房,自然還想着現在的新樓。造房幾乎耗去她一生心血。我安慰她:“家菊,我們家被拆的地方,造船公司將來要造叄十萬噸最大的輪船,你知道的萬噸大輪船要叄十條才抵得上一條哩。”她仍在盯着草坪:“啊,這麼大!可惜我們的房子沒了。”為了使她分心,我儘量把她的視線引向模型西部,那裡是外高橋保稅區,它和規劃中的高東新鎮隔着蘭色浦東運河,河這面一排一排一幢一幢儘是多層和小高層樓區。我告訴家菊,將來我們要和鄉親們一起住在河邊這些樓,多漂亮!家菊仍在惆悵中沉默。我有些懊悔這次參觀,過去的事情實在使她難以磨滅!眼前模型大面積花園、道路和廣場一時都不能引起她驚嘆,雖然這的確是高東鄉鎮曠古未有的新貌。我相信,家菊和那些同樣在這塊土地上苦鬥終生的人們,決不會拒絕家鄉的大變,只是他們太難忘卻過去…… 我和家菊參觀過模型再到芹芹店裡時,孫子辛秦已經從幼兒園放學了。他聽說爺爺奶奶馬上便回家,也要和我們一塊走。我說:“你跟媽媽走可以坐摩托車,不好嗎?”孫子說:“我要爺爺背我回家。”芹芹說:“你到會揀,車子不坐,讓爺爺背,好意思?”孫子問我:“爺爺肯背我嗎?”我說:“走!背你。”我真的背起辛秦和家菊一起走了。 走在路上,我問孫子:“你在學校學了什麼?”孫子回答:“媽媽的媽媽叫外婆,爸爸的媽媽叫奶奶,媽媽的爸爸叫外公,爸爸的爸爸叫爺爺。”家菊誇獎孫子說得好,又問:“爸爸的弟弟叫什麼”“爸爸的弟弟叫叔叔。我昨天就會說了,辛建就是叔叔。”“那媽媽的妹妹呢?”“媽媽的妹妹叫阿姨。我媽媽沒有妹妹。”家菊說:“對,你媽媽沒有妹妹。”辛秦聯想出一個問題:“那麼為什麼我有兩個爺爺,兩個奶奶呢?”我解釋說:“因為爸爸媽媽的爸爸媽媽應該都叫爺爺奶奶,但是我們中國人媽媽大多數住在爸爸這一邊,所以生下小孩便把住在外邊的爺爺奶奶叫作外公外婆,其實是一樣的親人。”辛秦悟出了道理:“噢,我兩個爺爺奶奶家都住,所以就不叫外公外婆了,是嗎?”我們兩個老人齊聲讚揚說孫子很聰明。辛秦聽到表揚,更開動腦筋:“爺爺,為什麼碰到不是自己家的老人,媽媽也叫我喊‘爺爺奶奶好?”我答道:“這是小朋友禮貌的意思,以後用不着媽媽說,你要自己見人就叫,那麼人人都會說辛秦有禮貌了。”孫子高興了:“好,那我就喊‘爺爺奶奶,爺爺奶奶,爺爺奶奶……哈哈哈哈!’”我就問他:“說說看,你們幼兒園場地很大,你們在那裡玩些什麼?”孫子說:“轉呼啦圈,你們懂嗎?”我一聽“懂嗎”這兩個字不由想起當年辛城、辛建揀碎磚時說過的話。辛秦沒聽到我回答,又接着說:“呼啦圈很難轉,我轉兩圈就會掉下來,那些小姑娘轉得好,腰一扭一扭,但是我跑得快,誰都比不上我。”我說:“真的嗎?”“當然,不相信我們比賽好嗎?”孫子要求我把他放下背,一定要證實自己。我說:“孫子,你跟我比還差一截,再長几年吧。”辛秦當然不服氣,他說:“我一定比你快,不相信試試看。”我請家菊向前走二十米左右,對孫子說:“看誰先拍着奶奶的手。”孫子興奮得不得了:“好!”說完好字,他突然想出個主意:“爺爺,我要比你快,可有獎勵?”“有!獎一部會自己開的玩具汽車。”“好!預備——起!”辛秦自己喊的口令還沒完畢,便搶先跑出去,但畢竟兩腿太短,我先到達家菊身前。但奶奶使賴不把手伸給我,只有另一隻手等着辛秦,當然輸掉一部玩具車。不過這小孩倒也具有騎士風度,承認裁判員偏心,說:“哎呀,想不到你這麼厲害!”家菊看他好笑,說:“你早就該想到,爺爺是什麼人?運動員呀!”“啊,對了,爺爺是運動員,怪不得。奶奶,我跟你比吧。”我說:“你又找錯人了,奶奶也是運動員。”辛秦用手狠拍了一下腦袋:“唉,忘了奶奶也是運動員,真倒霉,碰到全是運動員。”說着,說着已經走近小浜宅。突然聽到“砰”的一聲,我們知道是爆米花的聲音,辛秦聞聲便飛跑過去。等我們進村,米花機四周己經圍滿大人小孩,辛秦也在那裡看熱鬧,他似乎全神貫注要再聽一次“砰”聲。我在人圈外伸手拍他,他回頭看我,使勁用手擺着,好像要我不要驚動什麼,直到再次的“砰”聲響過,他才從人叢中走出來,問我:“爺爺,為什麼那個鐵罐子轉着轉着會‘砰’一聲響?”我說:“下面有碳火燒着,溫度漸漸高,裡面的米花漲大,空氣也漲緊,突然放出來就響了。”他啊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家菊問他要不要吃米花,他像大人一樣說:“隊排得長着呢,要等多長時間!算了,媽媽店裡有米花糖,比這個好吃。”徑直往家走去。我和家菊相互對視,大概同時都回想起當年辛建站在米花機前痛哭的情景。 我們走到家門口,蘭珍還在小店裡“堅守崗位”,辛秦已經站在店外跟她說話。她看到我們後,要我們先進屋休息不用接班。家菊站在縷花大鐵門前拉我一下,說:“你看看這片樓房,是我們的家,不是做夢吧?”我也重新注視着這座曾經灌注多少校友和同事的情誼,耗費我們多少心血的房子,現在經過辛城芹芹擴建改造,果然脫胎換骨。平頂上加鋪了紅色平瓦,外牆一色奶黃的凹凸瓷磚,門窗全換成白色塑鋼鑲上大塊玻璃,更為顯眼的是,正中寬大樓梯到中間平台後分左右折向二樓,耀眼的不鏽鋼扶手裝點着它,花崗石板代替了我們原來的鋪地磚,房間裡水泥地也由光滑的地板所覆蓋,還有兩盞美術吊燈懸掛在大廳上空。想不到前些年家菊喪失記憶時辛城發下的誓願真的實現了!連同這一次,我家一共造了四次房子,可以說,全在家菊的主持和影響下實現的。第一次小辟屋用來栖身。第二次雜燴式平房用來讓我苟且偷生。第叄次平頂樓房為了爭氣討兒媳婦。這第四次算是享到小輩的福啦。現在想想,一次又一次的造屋運動不正是反映了我們這個國家變化着的命運嗎? 妻子的話不假,真像做夢,甚至在我腦中連夢也沒有這樣美好。正在夫妻倆口中連說做夢的時候,孫子走了過來,他接口說:“做夢?奶奶,我昨天也做了夢的。”“你做什麼夢?”“我夢見房間裡的那些玩具汽車都變成會自動開的,醒過來一看,還是老樣子,只能推着走。”我知道這小子想敲竹槓,說:“誰叫你跑得沒我快呢,否則自動小汽車就有了。”“爺爺,你先獎勵給我,我過幾天就趕上你還不行嗎?”“不行!過幾天超過我再得獎,才是好漢。”辛秦賴到奶奶身上:“奶奶,你給我買一隻吧,我長大要超過爺爺,還要像爸爸媽媽一樣,造更大更高的樓,讓所有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全住進去,好嗎?現在給我一隻會自動的小汽車當獎品。”我倆聽到孫子開的空頭支票,雖然太淼茫,仍然十分高興,因此,預支獎品的事獲一致通過。 辛城芹芹的摩托車開回來了,孫子拉着媽媽要一起採摘葡萄和桔子。原來前些年我在庭院裡栽種了棗樹、桃樹、葡萄和桔子,雖然不太懂的侍弄,卻也長得可以,吃還在其次,給大人小孩找個樂,也給住處平添幾分田園風情。我們大家一起尋找可以採收的累累果實,沉浸在親情溫馨之中,不再有往年辛酸的記憶。大家的手都抓滿了果實走進客廳,芹芹突然向我們提了一個建議,把我分散在國內國外的弟妹都邀請來聚會。真的,是時候了,五十年來我們骨肉同胞從未全聚過一次,時代給我們機會,我期待着這幸福的一天……
當天夜裡,我翻來覆去硬是睡不着覺。大半輩子的事,在腦中過電影。突然,看見家菊身子扭動,嘴裡響起驚恐的聲響。憑着多年經驗,知道她又做夢了,連忙使勁推醒她。妻子長舒一口氣說:“媽呀,我又看見牆上寫着你的名字,紅的,好大,還有X,嚇煞人!”我只得像開玩笑,說:“夢全是反的,這說明我們要降福啦。”她仍心有餘悸,問我:“降什麼福?”我反問道:“你說什麼是福?”答道:“我還是那句話,讓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做生活過日子就是。”我贊同道:“是,是。想想看,現在不是平安了嗎?好好睡吧。”家菊又靜默一會重入夢鄉。這次真安睡了,均勻地呼吸。我長久地望着她,油然想起漢字“人”,一撇遮着一捺,一捺又撐着一撇。誰能離開誰呢?雖然我從歷史中明白,人世的平安總免不了同曲折坎坷為伴,總希望能和身邊的這個她象一個“人”字相依為命度完後來的日子,千萬別再讓她作惡夢了。最後,心的深處流出一句:“你呀,這浦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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