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哀哉，吾母安在？ 嗚呼哀哉，吾母魂歸！

------------憶母系列之四

丹 奇

數日以來，深陷博客，天地另存，兀自竊喜。故暢所欲言，直抒胸臆；塗鴉數稿，博友以娛。吾母駕鶴，二月有餘。哀思侵襲，借博暫避。然憶母之思，暗潮洶湧。憶母之篇，擱置良久。雖思緒萬千，卻無從下筆。今值周末，又思吾母。且命夫婿，攜子暫避；予我空間，安靜吾心；梳理頭緒，撰文紀念。憶母臨終，盡訴詳情。

五月一日，傍晚時分，弟購便椅，助母起解。母患惡疾，數月有餘，纏綿病榻，行走無力。吾之“熊抱”，已然失效；至母數次，腿軟欲傾。病榻方便，不齒堅拒。畢生潔癖，污染不許。是日午時，首用此椅，解得 “金便”, 吾自歡慶。母尤驕傲，更以為慰。囑吾留存，待弟察視。以母之病，需通氣通便。是以二通，病體趨穩。一便千金，求之難得。是晚弟媳，偕妹探視，得見“金便”， 皆大歡喜。吾伴吾母，夜夜相侍。見母趨穩，提議更替。弟媳伴母，吾整行禮。五月三日，乃吾歸期；返美機票，數次改期，是日到期，再續無繼。五月二日，凌晨覺醒，吾胸痛莫名。兀自猜疑，不當睡姿。然胸痛加劇，已礙呼吸。告知與弟，欲赴急診。然瑣事羈絆，無法就醫；強忍巨痛，急赴目的。是日上午，陰雨連綿。吾拄長傘，就坐鐵椅；以柄抵胸，痛苦侯傳。及至正午，辦妥手續。弟駕車疾馳，赴母醫院。吾之胸痛，竟不醫而愈。

到達醫院，見母昏睡，呼吸凝重，連呼痛苦，索要嗎啡。且問弟媳，昨晚痛況，弟媳傷心，告知實情。母用嗎啡，短期數回。此前鎮痛，間隔半日。聞知此情，始覺不妥。遂喚醫生，觀察病情。醫生安撫，隨後離去。護士返回，警示吾輩：請備壽衣，汝母將去。吾等不信，追問結局。吾母時日，所剩幾何？醫護答曰：“短則一二，長則十九”。 心中暗悲，但未全信。吾已為母，延請中醫。用藥一月，病情漸愈。一二十九，無稽之說？但為保險，仍囑吾妹，返家取衣，以備急需。妹離母前，母突發令，“扶我坐起”。忙不失迭，扶母摩背，以緩其痛。觸及之處，瘦骨嶙峋。吾覺哀痛，未敢言表。端坐少許，母命躺臥。隨即搖床，抬高床頭，助母呼吸。然而未幾，母呼吸加重，只呼不吸，情勢告急。忙囑裝機，監視心肺，加強吸氧，輔助呼吸。求裝痛泵，幫助止痛。下午二點，腫瘤麻醉，二醫會診，傳吾與弟，共商母病。醫生分析，建議勿裝。母之呼吸，已現“點頭”，如被麻醉，痛苦減低。然危險早至，恐無人知。再問母病，所剩時日。二醫也曰“短則一二，長則十九”。如此這般，無計可施。鎮痛無法，母痛加劇，吾等無力，兀自惶恐。再電中醫，前來探視，三堂會診，確定病情。傍晚六時，中醫趕至。一如既往，為母搭脈。母昏昏沉睡，乃未自覺。以往號脈，細陳病理，開方抓藥，從不避親。此次中醫，一反常態，出至門外，輕言暗語。吾見其景，始覺不祥。中醫陳生，面色凝重，娓娓道來，分析母病。肝部受損，肺部感染，呼吸困難，今夜難繼。連聲道歉，回天乏力。吾仍懵懂，不敢全信。但覺心沉，惶恐加劇。囑醫開藥，免母疑心。六點過半，醫生辭行，鼓勵母親，堅持努力。母親奮力，睜眼相送，“多謝醫生，下次再會。（不料此言，竟成絕句）。”

吾妹取衣，急急趕回。據實相告，吾母病危。中西二醫，判斷不齊。二者結論，相距甚遠。妹肝腸寸斷，不信中醫。吾自堅持，說服吾妹。急電告弟，母已病危。數次相催，速來伴母。弟陪客戶，正用晚膳，篤信西醫，十日之說。吾再三相催，告中醫之斷，弟方如臨大敵，急速趕回。見母垂危，弟痛徹心扉，急握母手，告知兒回。弟媳外甥，接電匆至。眾子及孫，圍母繞膝。密切關注，息息相隨。吾急電大姐，速離贛赴穗，最後見母。急電母弟（吾之四舅）自寧赴穗。妹催弟媳，速返家中，扶老攜幼，臨終伴母。妹囑外甥，催其父母，速速啟程。商談良久，見妹怒返。外甥未回。吾不知就裡，尋甥調解。忽聽弟急喚，“玲姐，快來”！ 吾心大驚，箭步返回。至母身邊，握母雙手。母雙目園睜，緊咬雙唇，憋住氣息，左右環顧，眼神掃過，弟妹及吾。右手欲抬，卻因抖動，終至不舉。吾心驚膽戰，輕聲呼喚，母親，母親，兒女在此，有何吩咐？見母突變，急奔門外，尋喚醫生。及至返回，母已安息。吾等兒女，撕心裂肺。醫生急救，手壓起搏。吾等堅持，盼現奇蹟。不斷哀告，“母親，母親，勿要放棄，勿棄吾而去”。並說服醫生，母心跳仍在。醫生坦言，數據波動，非母心跳，乃其用力，胸壓所至。事已至此，絕望之極，急急哭喚，喚母轉回。然恐驚嚇，母親安眠，未敢嚎啕，屏聲嗚咽。弟妹眾人，人強忍悲痛，輕撫母身，深吻母面，哀哀嗚咽，追喚母魂。醫生不忍，含淚相勸。護士撤機，並囑速為母沐浴更衣。並告知母卒時間，九時二十分。含悲忍痛，妹弟合力，為母沐浴。細心擦洗，似母未去。吾懷抱母，痛徹心扉。母體柔軟，斗靠吾肩。哭告母親，妹弟舉動，恐不經意，“弄痛”母親。惹母不快，非吾所願。眾人哀哀，悲痛欲絕。戰戰兢兢，恐有不恭。人生至此，首次失母。諸多禮數，一知半解。然虔誠之心，悲痛之情，即使不恭，情有可原。唯求母寬恕，勿以為然。

沐浴完畢，更衣停當。母着錦繡，安臥於榻，面目安詳，痛苦全無。吾心安慰，母終解脫，天使相接，去往極樂。喚眾弟妹，牽手相連；為母祈禱，心心相隨。祝母此去，幸福安康。與父同在，侯吾追隨。母已受洗，牧於休市。此番在穗，遍尋牧師。終究未果，自當其職，悲喜交加，為母安魂。悲天各一方，喜母入天堂。諸多程序，無師自通，恍恍惚惚，機械而行。靈房職工，攜靈床而至。眾人不舍，緩緩相送。母隨靈床，送入冰櫃，方才醒悟，母親已去，事實殘酷，無法迴避。再次崩潰，哀哀痛哭，不忍棄母，受凍冰室。盤桓靈室，午夜已至，無可奈何，離母返家。通宵悲傷，哀訴衷腸。

可憐吾姐，接電啟程；從贛赴穗，長途跋涉。未及見母，哀傷之至。自告病危，至母仙逝，急轉之下，未及三時。母等不及，自行離去。母魂離即，弟媳匆至，攜眾幼小，獨未見父。中風數年，父已痴呆，不能自理，不識家人。恐父悲哀，崩潰而倒，是故忤逆，未遂母願。母自入院，半年有餘，無暇回家，未見夫君；今撒手人寰，未得相見。吾之父母，相濡以沫，四十五載，不離不棄。母親臨終，不見吾父。如此遺憾，情何以堪？老父不敏，未知妻逝。他日清醒，尋妻不果，吾等兒女，何以相告？

吾更自責，母病重之際，告返美行程。臨終之前，一周有餘，知吾將返，母問行程。吾慰母曰：機票到期，無法再延。暫時歸去，他日再回。已為母病，延請中醫。已見起色，頗為自信，因此回美，放心暫別。母自思量，時日無多，故求停藥，自絕於世。母最後一月，日日中藥，三頓黃連。吾自以為，母嫌藥苦，未以為意，終釀大錯。最後之日，弟求於吾，多留數日，吾覺在理，放棄機票。攜兒帶女，繼續伴母。吾之決定，興奮告母。然母每況愈下，未必信吾。是故先行，便吾送終。母於當日，至吾胸痛，以此示警，吾卻未解。愚蠢之至，無知之極！嗚呼，母親！汝之思慮，如此縝密；汝之愛吾，如此深切！每思及此，不勝悲切，更多自責，終生飲恨！

嗚呼哀哉，吾母安在？嗚呼哀哉，吾母魂歸！

（七月十二日六點於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