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節倍思親,這裡也包括過去的同學好友。每每想起我們畢業三十年後的團聚總是激動不已,眼前晃着的是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後混合起來的面容。我們這許許多多的同學名字,都不是早期革命家革命領導人或是目前的國家領導人,也不是人見人愛的大款明星什麼的,因此寫在這兒您也不一定認識,可能提不起您的勁。那麼您或者跳過去不看,或者就把名字當成代號,A,B,C什麼的,阿狗阿貓什麼的,名字本身不重要。)
從清華工物系畢業三十年了。不細想不知道,一細琢磨嚇一跳。三十年前剛出生的今天都已經成家立業挑大梁了,那我們這畢業三十年的呢,爺爺奶奶都當得過兒了。
當爺爺奶奶的話咱不提,單說這闖蕩三十年,回過頭來看自己的人生路,還真最看重大學那五年。儘管讓咱們趕上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儘管畢業分配胡亂發配到邊疆吃苦遭罪,可言談話語中最能拿得出手來的,最能引人二句好聽的話的,不是說我是上海人,我是北京人,而是說我是某某大學的,比如,說你是清華、北大的,交大、復旦的,等等。
從清華校門走出去,各奔了東西南北,一別就是三十年。大家都有再見面的願望,可關鍵得有人組織。分在北京的幾個同學理所當然地就承擔起了這項任務。從半年多前開始,孫安利,郭嘉誠,還有毛劍英,徐保美他們幾個就籌備起來了。這其中的故事一定非常多,你想,要聯繫同學,要籌備錢,要打通學校領導,要安排吃飯住宿,。。。要幹的事情太多了。雖沒親眼見但能體會他們的難處。一般來說幹這種費力不掙錢的所謂的社會工作都是費力不討好。世上的事情就沒有人人都滿意的時候,人人都給個一百萬,肯定還有人覺得別人應該少拿,他應該多拿,還是不滿意。動嘴容易,出招也容易,難的是事無巨細都得認真去做,掃帚不到灰塵還不會自己跑掉呢,更何況四處求人的事。我們說什麼也要給他們組織這次團聚活動的同學記上紅豆,我們就是要念他們的好兒。
聚會定在4月30日報到,5/1,5/2兩天正式活動,地點就在朱自清筆下的那個荷塘月色的荷花池旁的干訓樓招待所。
後來才知道我犯了個錯誤。我本以為同學們不會在報到的那天(4月30號)到齊,我研究生導師和我們約定在4月30日晚到他家去吃飯,我就答應了。導師是好心,做個東道,為學生接風。可那天晚上才是我們同學最高興的時刻呢。報到那天傍晚,我和太太從城裡心急火燎地打的路上堵車堵得恨不得下來步行可大包小包又提不動沒辦法只好長吁短嘆感慨首都變化大。好不容易到了荷花池邊上的干訓樓一看,沒人。心說虧得和導師有約,要不上哪兒找飯轍去?先安排房間吧,一問服務員,說你們同學都在飯廳里聚餐呢。到餐廳一張望,可不,六、七張大桌子坐滿了人,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喜氣洋洋。我一進去,就見有許多臉轉向門這邊兒,一掃之下,一個白白的面孔一下子就認出來了,蘇景輝!蘇景輝立馬放下手裡的杯子,站起來快步走向我。我也目不轉睛地走向蘇景輝,我倆的手握在一起,我心裡真有掉眼淚的衝動,可我不能,我知道還有那麼多的同學們正在盯着我。蘇景輝瘦多了。後來他告訴我,他二年前作了個大手術,拿掉了膽囊,是按癌症處置的。自那以後消化系統受到損害,就瘦了下來。
蘇景輝把我領到餐桌旁,那麼多的同學,也不知道先看哪個好,只好放任眼光,看到哪個算哪個,沒有姓氏筆畫先後順序。腳步到處,眼光到處,同學們站起來,熱情地和我握手,我成了宴會臨時中心了。打斷聚餐,心裡是又得意又歉疚,不知道高級領導人接見老百姓,或是大腕兒明星和影迷、球迷握手時是不是也這個感覺。
一個缺牙黑黑的個兒不高的過來說,我是誰?你?不認得你還成了?你是孫安利呀。可你怎麼矮了?矮了嗎?沒有啊。那就是胖了顯得。得,廢話少說,趕緊見見同學們。
一個穿軍裝的胖子過來,左手擋住胸前的紅布條,說,我是誰,說!小郭,郭嘉誠,咱們一宿舍,能忘嗎?小郭原來挺瘦,年齡在全年級是最小的,可人聰明,改革開放後跟上丁肇中做研究生,後來毅然回國當了兵,升了級,如今已是大校,聽說馬上就要晉升少將了。你郭大校不一般,什麼時候叫你郭將軍啊?別瞎說,沒的事。
這時候陳殿雲過來了,拉住我的手,說,可見到面了。殿雲大大前年去美國做訪問教授,因為都忙,居然沒有在美國見到面。這次回國補一補這個遺憾也是一大目的。殿雲外表變化不大,可性情卻宛如另一個人了。當學生時的殿雲內向羞澀,現在已是一個言語健談舉止大方的教授了,稍顯清矍,很是精神。
又一個過來了,是壽大雲,拉着我說,聽說你跟我們叫陣,要打乒乓球?我一愣,沒有,沒有,我是說和孫安利打,沒說和你打。那還差不多。壽大雲是原系隊主力,很有些運動天才,跳得遠蹦得高,球打得好。我雖然也算相當不錯的,可和他一比,技差一籌不得不服。知道你是高手,我再一次強調,是和孫安利打,不是和你打。壽大雲還真大將風度,不與等閒之輩計較,放了我一馬,走吧。
周劍秋過來熱情地和我握手,我不敢直視他的臉。他的臉原來是俊秀小生的臉,芭蕾舞“紅色娘子軍”里小龐什麼樣?就那樣。文革東大操場武鬥中燒傷,留下了永生的悔恨。我迅速地叫出他的名字,表示一下子就認出他來,以免給他精神上刺激。可我很快就意識到我又錯了。小周言談舉止落落大方自然而然,對人熱情爽朗一點也不做作,還是那麼利索,還是那麼精力旺盛,煥發着依然是青春的活力。我感覺到他是早已筆挺地站起來了,掙脫了被命運無情打上的烙印,站起來了。
錢守仁是浙江人,當初普通話說得最差,問他什麼地方人,他噴出倆字:炸醬,便是他外號“炸醬麵”的出處。他居然也來問我,我叫什麼?炸醬麵如何能忘?有時候真名不一定記得住,可外號就印象深刻,永遠不忘。象唐孟希,如果說起他來有人記不清了,你就說,小廣東兒啊,馬上就想起來了。小廣東是當初的萬字號。每年入學的頂尖幾個優等生都被召到校長辦公室,蔣南翔蔣校長蔣委員蔣部長親自接見,小廣東就受過此殊榮。我還給他起了個更好記的外號,叫大母雞,完全和名字諧音。這次一叫,小廣東正式向我提了抗議,說他不予以承認。更形象不過的要數王長條兒了,你要問他的真姓大名少說有多一半同學不知道。在學校的時候王長條兒又高又細,人人皆知,就不知道給他起外號的同學怎麼考慮的,為什麼叫長條兒而不叫杆兒啊豆芽什麼的。
傅樂毅悄沒聲地過來握手,仍然是那麼沉穩如大幹部。到底他當到多大的官兒,坐到什麼位置的交椅,到現在我也弄不清楚。不過也真沒必要,我們不是上下級關係,我們是朋友。我們其實不是三十年未見,當初78年考回爐,傅樂毅,李包羅,王立峰和我同在計算機系軟件班,那可是全清華最難進的一個專業了。後來我考了經管系的研究生,他們三個學成後都分配得特好。包羅在協和醫院已是計算機系統大專家加權威了。王立峰後來來了美國,大家正在四處尋找。傅樂毅去了南京通訊工程學院,當了兵,升了官。我出國前,他出差到北京每次都一起到飯館喝上二兩。
小郝,郝明昆是我的老朋友了,現在已經不能說是小郝了,胖了,牙也壞了,頂也謝了。我們倒一直保持着聯繫。84年,我們兒子剛幾個月的時候,幾個北京工作的同學有那麼一次聚會,張英振,陳連發,陳金章,邱偉仁,李春波,郝明昆和我,在虎坊橋一家餐館撮過一頓兒。記得當時因為剛有了孩子,花銷比較大,囊中羞澀,扣扣索索掏不出錢來的小家子相,多少年了,還讓我一想起來就窘迫萬分呢。
老同學們都是在風華正茂的年齡朝夕相處五年多,印象實在太深了。雖然相隔三十年,仍然能張口叫上名字。面容是老了,誰能不老呢?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畢業三十年後能重聚在一起,這緣分讓所有的同學都激動不已。看着一個個的老同學,想的是三十年前的樣子。象老病號謝法俊和夫人孫素蘭,依然是病號的謝佩衡,從單槓上平拍下來半天爬不起來的王長齡,班足球主力團支部宣委四川人李光炬,保養得絕對優等多才多藝的唐梁,說話細聲細氣原棒球隊的徐貞元,記憶力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張比,小回民,現在一腦袋白頭髮的沙念蓀,大回民電器小玩藝兒專家劉東華,躺在床上“噗,噗”往地上吐痰的支書劉誓紅,絕頂聰明可體育笨得一塌糊塗的錢元春。。。。
同學中有二位特別讓大家稱道,一是鄭大膺,一是秦椿,分別為同學聚會捐助四萬元和一萬元。大膺宴席上手端一個大酒杯,不是高腳酒杯,而是實實惠惠的大玻璃杯,裡面多半下白酒,到各桌敬酒,有同學說,你那是酒嗎?別白開水呀。大膺也不說什麼,遞過去杯子任你檢驗,等你認可了才和你干。大膺事業上是成功的,事業的成功往往離不開餐桌,餐桌上離不開酒。能喝的不一定成功,但成功的一定要能喝。大膺和大家碰杯,大口灌着,眼睛有紅絲,可頭腦清醒步履穩健,該他成功。我們四個從美國回去的商量了半天湊了一萬人民幣交到籌備組,沒敢張揚。
女生按比例出席較多。原來14名,出席10名,毛劍英,徐保美,余劍明,薛國[更生],武寄萍,李佳宜,戎月莉,孫素蘭,莊人居,馬建華。毛劍英在東北和我一個農場鍛煉,女生里和我最熟。徐保美,孫素蘭是我們物九七的同班同學。戎月莉和我一起隨文藝宣傳隊下農村上部隊共同戰鬥過,也特熟。李佳宜是我在清華廣播站的同事,現已是名副其實的李奶奶了。要說一下子沒認出來的一是馬建華,二是薛國[更生]。馬建華因病休學了一段,不熟。薛國[更生]呢,老早就給蘇玉林把上,二人整天成雙做對,躲着眾人的眼目,自然我們見的少了。也許有人問了,你這麼多的女同學都熟,怎麼沒撈上一個?問得好。這問題咱們只好分二方面來分析。一是本人條件實在太差,猴鑽子似的沒個正形,一點也不成熟,肚子裡盛不了二兩香油的樣兒,誰看得上?二是上了清華又是工物系的女同學都是高瞻遠矚壯志凌雲,照居里夫人那樣兒去奔的,等閒之輩哪能入小姐們的法眼?李光炬在發言時晚了三十年說出了眾弟兄們的肺腑之言,說,當初女生們讓我們望而生畏致使肥水外流。當然也有沒便宜外人的,象薛國[更生]和蘇玉林就是在年級里具最長戀愛史恩恩愛愛的一對兒。
這次聚會只有個別的帶了“家屬”,有幾個還把孩子帶來了。其實應該號召大家把家屬帶來,那氣氛肯定更活躍。姚煉(守型)外號小鴨子,這次帶着太太孩子來了,太太還代表家屬發了言,小姚太太說,這次參加聚會很受感動,很有感慨,看到了清華物九的同學們,真是一個更比一個強。大家一聽都笑了,說,是不是看到一個更比一個高?小姚要小心了,回去別下崗啊。大家都笑,開心,晴朗地笑,包括小姚和小姚太太。
我太太是回國參加北大百年校慶的,正好趕上了我們的聚會,也來助興。那天太太和我一起和同學們聊天,余劍明進來了,大家指着我太太問,看,認不認得。余劍明一臉茫然,看了又看,做領導的信心受到了一次衝擊,居然還有我不記得的?這是誰呢?哎喲,實在想不起來了。大家告訴她,這是王夫人。余劍明恍然大悟,我說的嘛,咱們年級怎麼會有這麼年輕的同學。吃飯的時候,李佳宜沒好意思問我,問別的同學,他是不是二婚?我逮着個機會向大家宣布,今年是我們結婚二十周年紀念,“精瓷婚”。無疑,太太給我長了不少份,雖然我們常常吵來吵去,常常熱戰冷戰。
很遺憾的是物九已有四位同學作古,其中三位曾是我同班同學。單恩波因工作上不得意,精神上受了刺激,投河自殺了。對單恩波,我心中有些歉意。當學生的時候,單恩波貌不出眾學藝不精,又是從農村來的,一副土樣絕對掉渣兒。我呢,就看不上他,常拿他開心,以致他也曾奮起反抗,憤憤地罵我,你小子。。。為這事殿雲曾批評我,說我不該對單恩波那態度。其實我真沒啥惡意,就是覺得好玩兒而已。殿雲,景輝也都是從農村來的,一直是那麼好的朋友,看來是緣分問題。自從我知道單恩波自殺後,我心裡就蒙上了一層負罪的影子。歧視他,壓抑他,致使他失去信心,這裡面不也有我一份責任嗎?常覺後悔不及。另二位,吳志和高科元是因病去世的。最令人扼腕的是徐品芳。徐是我們核反應堆專業的,文革前尚未看出端倪,畢業後苦攻一陣專業,因而出類拔萃,成為新一代青年核科學家,就職天津一核研所。也許是人的精力畢竟有限,不可全能,徐品芳的科學求實精神害了他一命。那是物九預期聚會前不久,徐準備出差外地,包都打好了,想起要買些藥帶上,就騎車去買藥。恰好碰上一個喪心病狂手執利斧去尋仇的傢伙,還騎車違章逆行撞上徐品芳。你說你見到拿斧子的還說什麼話,還討論什麼交通規則?自然是拿斧子逆行的不對了,可他有斧子啊。六、七斧子下來,什麼人能挺得住?徐品芳英年早逝了,實在太可惜。
本次聚會承學校和工物系有關領導們支持,辦得很成功。5月1日上午校系領導及部分老教師們都來助興了,致了辭發了言,挺正式。如今校系領導都是我們那一輩的幾屆同學甚至比我們低的同學了,他們都是驕驕者,給我們增了光長了份,也讓我們相比之下自慚形穢,多了份苦笑。在有領導們在場的場合,主持會議的張英超讓我代表海外歸來的幾位同學發言。我心裡發怵,我沒正經啊,正經的我哪兒說得來?只好說點兒不正經的,大家哈哈一笑,倒是輕鬆了,就怕領導們不習慣,破壞了大會的氣氛。張英超為了維護大會的嚴肅,急奔兩步,老鷹抓小雞般從我手裡抓走了話筒。
正式的一完,就開始了無拘無束的了。就象從前憶苦思甜一樣,頭兒上那頓憶苦飯總是免不了的,盼就盼完了的那頓思甜飯,不吃他個眼翻白兒就不下火線。
話匣子一打開,就止不住了。你想啊,小常寶女扮男裝才八年就覺得長得“別提了”,抗戰八年就是持久戰了。我們是三十年,如何能比?關鍵是我們趕上了文化大革命,那史無前例也許是空前絕後的歷史時期,才二十幾歲的我們被不對口分配到邊疆、荒山野嶺,那日子怎麼過來的?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說得完。李佳宜說,本來她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一倒,可聽了同學們的發言,比一比自己的經歷,好象沒什麼了,人人有本苦經,誰都是從苦窩兒里掙扎爬出來的。想當初分配到鞍山,以為是大地方呢,可報到的時候才知道,不是鞍山市里,下火車坐汽車,下汽車坐大車,下了大車11號,到了地方還沒人管,雖是女的也穿上男人的衣服和男的一起干一樣的笨活兒重活兒。這也罷了,生活上無人照料,更沒人說個話兒,就和蹲了監獄一般。人要是老不說話,時候長了嘴就笨了,精神也會垮。冬天火生不着,又凍又悶,很孤獨,那是什麼滋味?還好,分去個先生和她攜手共渡淒涼時光。不過上帝就只安排了那麼一個可供選擇的先生。李佳宜的性情變化實在大,原來是個活潑安靜不下來的女性,生活經歷以及時光歲月的研磨造就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名副其實的李奶奶了。
經歷過刻骨銘心的痛苦之後,大家是否幸福?那要問什麼是幸福了。大家都是普通人,什麼是普通人的幸福?日子過得好算不算幸福?依我看大部分就算是幸福了,不愁吃穿,有兒有女,身體尚健,還圖什麼呢?現在也不提為共產主義貢獻一切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在東北小縣城時聽老百姓說,平安是福,當時理解不深,年齡越大理解和體會越深刻。
從另一個角度講,幸福就是滿足,滿足就幸福。你是百萬富翁,億萬富翁,你不滿足,你就得不到幸福,道理簡單又淺顯。偏偏這世界進步的動力孕育在不滿足之中,在於不斷的進取和不懈的追求。所以鬧來鬧去,這世界不幸福的人多,或者說,幸福是相對的。
這次物九同學聚會,留給大家什麼呢?至少這是一次空前絕後的大聚會,作為一段特殊的時光記在自己人生道路上,是一頁美麗的篇章。
要說具體的感受什麼的,最讓我不能忘懷的要數小周兒給我的印象了。
當時畢業分配的時候,不少人都在心中壓下了輕重不同的恨甚至是仇離開的學校。文化革命的後遺症之一就是挑動了群眾斗群眾,這個仇這個恨曾有人預言要延續二代人以上。你想人和人吵了架扯破了臉皮,誰也不想讓誰好看,心裡系個大疙瘩;打傷了人,打死了人,就更不能兩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仇恨的烈火壓在心底就等火山爆發的那一天。
我親舅舅在南京鐵路醫院曾是副院長,文革時關到了地下室,又打又罵,還要打掃衛生。“造反派”一個年輕人一腳把我舅舅的腰踹傷落下了毛病。文革後處理此事,我的表弟一時怒起,扇了那“造反派”一個大耳光,臉腫了二天才消下去,可也沒落下嘴歪眼斜的“後遺症”。不過他是挨了打了,大家都看見了,“一報還一報”,我打了你爹,你打了我,扯平了。我表弟覺得連耳朵都沒扇聾,牙都沒打掉,不划算。
我們物九文革時也分了蒯大富的老團兒和沈如懷的老四,特別是後期二派武鬥動了槍動了炮,雙方各有傷亡。我們班的小周兒東區副總指揮被老團兒的燃燒瓶燒成重傷,毀了容,殘了廢,屬受害深重一類的。如何與對立派同學面對?三十年,難道時間真的那麼神奇,能磨平人們心中的傷痕?能沖淡人們心中的苦水?
來過美國的人都知道yardsale東西特便宜。訪問學者們對之有特別的研究,在yardsale上買的衣服超過25分都不帶買的。賣主兒呢,好象以前的東西都不是花錢買的似的,儘快處理,即使送給別人也比扔到垃圾里強。這價值觀念隨時間的流失變了樣。當然這和古董又不一樣啊。
那麼人的精神或是肉體的傷害呢?也能如此變化嗎?大家都看過小說電影的,不少是男女主角兒戀愛如膠如漆要死要活,突然一天發現老爹們原來是世仇,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你說這要不要命?於是就有了可歌可泣催人淚下的故事。別人我不知道,我太太每次看這樣的連續劇前,先把一盒tissue放眼前,等告一段落時你再看,擦了眼淚擤了鼻涕的紙如天女散花般,攤了一大攤。
說我們的聚會。個人發言輪到了小周兒,小周輕描淡寫地說了他的經歷,卻鄭重其事地評論了文革中的派系鬥爭,說那是特殊歷史時期特定政治環境造成的不正常現象,作為派性對立雙方都是受害者,大家要摒棄嫌隙,不計個人的恩怨,走到一起來。聽了小周兒大度釋懷的發言,連我這不正經正經不起來的人都覺得熱血沖頂,淚水盈眶,心中的激動不亞於毛主席接見,心中的感慨不少於女排三連貫。我覺得,人大概要到了某個巔峰以後才能大澈大悟而升華,倒不一定是時間的消磨作用。否則只能停留在小肚雞腸的泥坑裡爬不出來。我要對小周兒再說聲謝謝,小周兒現身說法證明了人不應有恨。恨首先禁錮了自己,放棄了恨,同時就解脫了自己。
我還有另外一些感覺也許和別的同學不大相同。我出了國,在美國定了居,生活雖好,可事業上比起國內的同學們就差了一大截兒了。太太常批評我,說是假謙虛,真虛偽。其實不是。我生性謙卑,教會裡的朋友們都說我有基督教徒的天性。這次回國看到老同學們大都做了中層以上的領導工作,或是科研技術上的骨幹,一方面從心裡高興,另一方面也捫心自問,覺得換了我大概做不出同學們已經取得的成就。客觀地講,大部分同學無論從智力上還是在能力上都比我強。可就目前情況來講,可能大部分同學們的生活水平都不如我。這就是不公平。我真心希望老同學們生活都比我強,如果上綱上線,就是希望我們的國家越來越興旺發達。聊天時開玩笑說,國由出國的來愛,四化由國內同胞來奮鬥。
二天的歡聚一晃過去了。準備這樣一次聚會花了大半年近一年的時間,就是每個同學也是天天盼日日盼,盼來了聚會的這一天,卻如穿梭般過去了。什麼叫世上沒有不散的酒席?每個來聚會的同學都有很深很切身的體會。殿雲走得晚,我們聊天殿雲就說,熱熱鬧鬧二天,人一走,心裡覺得不是個滋味。是啊,今朝相聚歡,何日君再來?大家都是50開外的人了,畢業30年,140多同學來了90多,下次畢業40年,畢業50年,又能有多少同學來相聚?不由不暗暗傷感。人生苦短啊,但願同學們都好自為之,平安健康,下次再見。
(後記
這是十年前寫的了,現在是畢業四十年了。國內的同學又聚了一次,看了照片,雖沒上次隆重,也相當熱鬧。
畢業三十年的時候,還填了一首詞,因為怕格律不當,一直不敢公布,現在也想開了,您要說不咋的,那,你寫。
釵頭鳳
回清華
小溪流,二門口,遙記當年擎天手。
風雷吼,鬼神愁,英姿勃發,糞土臣侯。
否,否,否!
化夢遊,常聚首,月色荷塘婆娑柳。
光陰短,青春瘦,卅載蹉跎,霜撒心頭。
謬,謬,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