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 )

　　早晨起來院內修仁的本田轎車被外甥振家開走了,來福知道他去了修仁家他媽修晶哪兒。來福先推開振家住的房間,當他看到從二手店買的褥子放在床頭柜上,被和 床單在床上卷在一邊,來福知道振家嫌棄那二手店買的褥子髒沒鋪在床上使用,來福晃晃頭心想:“這個褥子我曾用了3年,況且又是新洗的?這孩子的身上有 股...怎麼說呢?是讓人討厭的勁?”來福關上了門便去燒水充咖啡。

　　在來福返身的時候,外甥振家回來了,好像是身揣着最高指示,一進屋便和來福說:“大舅,我聽說那間房的阿姨(租客)要回來了,我把房間給倒出來了,你看? 你那邊的房...(指修仁的房)能不能...借我們住幾天?......”

　　來福穩重地一笑,說:“沒問題。不過,修仁家另兩間房他的同學租住,就修仁那一間房空閒,你們怎麼住?”

　　外甥振家毫不在乎地說道:“沒事,我和我媽住在一張床上。”

　　來福在心裡冷冷地一笑,面上無所謂地回答道:“那好,既然是這樣,那你去吧。”

　　修來福把那房間的被褥又拿到書房鋪好,便回到自用書房去寫作長篇小說<<心魔>>。

　　可是,姐姐和外甥前來上演的這齣戲,折騰的來福一點思路都沒有,他幾次提筆幾次放下,他的思緒無法凝聚起來,眼前總晃動着一老一小倆個虛偽的讓人討厭的影 子,他喝着咖啡在給自已提神。

　　突然間電話鈴聲響起,他知道這是店裡的電話,忙拿起手機接聽,可手機沒有動靜,他看到了桌子上的藍牙無線耳機趕忙拿起,戴右耳上不對,他又戴左耳,忙活了 半天對方撂下了電話。一會兒又響了,這回來福有了經驗,先戴左耳上準備講話,可是耳機的電源不足,聽話時有時無。只聽對方吼道:“你忙活什麼呢,快聽電話 呀?”

　　來福一氣之下關閉了藍牙耳機,順口說道:

　　“一個沒有充電器的藍牙無線耳機,廢品收購站都不要!”說完把那耳機扔進了紙簍。

　　就在這個時候姐姐修晶和外甥振家來了,他們在廚房做着飯萊。

　　來福憋着一肚子氣的奔向歺廳當着外甥振家的面和姐姐修晶講振家30歲了,一身的毛病,心裡極不健康?姐姐修晶當時就橫着臉,歪着脖,眯着眼地護着自已的兒 子反駁道:

　　“是嗎?怎麼個不健康,舉例說說?”

　　來福也覺得這話說的太唐突太沒水平,可能是真的氣昏了頭,他馬上頓住,返身回到了書房。過了會兒他再出去時外甥振家已經走了,他想和姐姐修晶解釋一下,也 真心想把昨晚和外甥振家交談中發生的不愉快學給姐姐修晶聽,他打聲招呼讓姐姐進屋裡講話。

　　修晶坐在床邊一個單人沙發上,來福站在書房門口。

　　來福說:“振家的心裡有障礙,如不除掉10年他都難翻身?”

　　修晶臉色一沉,為了維護兒子的名譽，毫不退讓的說:“振家的好壞振家帶着,振家的路由振家自已去走,還輪不到你去管?”

　　這麼重的話竟出自姐姐修晶口?修來福討了個沒趣,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來福坦然的伸手一讓,“那你去忙吧,是我多話了?”

　　修來福講完話轉身進了書房,淺意識里感覺姐姐也已起身去了廚房,此時的來福心裡可真是翻江倒海呀?沉思了片刻,他起身去了廚房,對正在蒸花卷的姐姐修晶 說:“蒸完花卷請你全部拿走,我不吃。以後這些天你們在修仁家居住不要再過來了,我這裡很髒?”

　　修來福下了逐客令,說完便回到了書房。

　　不到5分鐘的時間姐姐修晶便跟進了書房,一進來她看來福抬頭想說什麼,她忙搶先說道:“你先聽我說幾句?”

　　來福放下漢王寫字筆,冷靜地坐在沙發上準備聆聽着姐姐修晶要說的是陳芝麻還是爛穀子?

　　修晶說:“振家拿你當父親一樣地尊重,你挑振家毛病想說他,也得用一種他能接受的方式?現在,他在那邊(指華盛頓)上學...也不太好?有些事...你當 舅舅的看着辦?”

　　來福皺着眉頭抬起頭,什麼話還沒說呢就聽着修晶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行啦,你不用和我說了?”說完推門而去。

　　世界上通過無理取鬧的方式要錢的,適合的對像是誰呢?

　　一種應該是夫妻間,妻子想買件衣服,丈夫不拿錢,妻子便鬧翻了天,丈夫給錢了,糾紛沒了,日子照樣過。

　　一種是父母和子女間。兒子或女兒要錢, 爸媽不給,兒女哭鬧,甚至飯也不吃,學也不上,直到父母拗不過兒女,給錢了,爸還是爸,媽還是媽,就像兒女不嫌母醜是一樣的道理。

　　文人們對這類現象歸類為:不給錢可以耍潑可以放賴可以鬧個天翻地覆!沒轍呀,誰讓你找個這樣的老婆呢?作孽呀,怎麼生了這一對兒女?

　　可是,來福是真的沒聽說過姐姐剛剛講完她兒子還輪不到來福來管,卻在一轉身的功夫,她就像契可夫筆下的變色龍一樣的,為了兒子活動錢寬裕些,竟然不要臉皮 的用暗示的方式在和弟弟要錢。

　　就在半年前,來福為了讓這個剛來美國讀書的外甥能開車上學,責令自已的兒子修仁換車,換下來的本田車好送給外甥振家使用。誰想到,修仁因一年前的車禍,保 險公司未按時索賠醫院出險費用而影響修仁的信譽記錄,貸款在審核中未能通過,而且修仁選換的車還是寶馬(BMW)。來福不可能因為給外甥車而拿出幾萬美金 給兒子換寶馬車?但來福既然已經答應外甥了,怎麼也得兌現一個長輩的講話。於是來福從外州開車趕回,在外甥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來福給外甥3500美金讓他 去買個二手車。在美國生活過的人都知道,3500美金可以買一輛很不錯的二手車,三年不需要維修,只是代步的交通工具,不一定非得買日本車?可外甥振家不 買一輛和修仁開的車一樣的牌子,過不了心裡早已設定的坎?他不惜花了7000餘元去買了一輛比修仁開的車還高一個檔次,在丹佛開往拉斯維加斯的路上,他不 住地炫耀他的車保養的好,如同新車。這是多麼不切實際的攀比?有多少個留學生每天騎着自行車上學?你把交學費的錢拿出來買車了,那麼你的家庭具備這個實力 嗎?

　　更讓來福傷心的是, 姐姐修晶非但不領情, 過後還罵道:

　　“你們他媽的美國人,竟能吹牛肏,把孩子叫來了,車又不給了?”

　　來福是王八掉進灶坑裡,又憋氣又窩火,給了錢挨着罵,這是圖個啥呢?所以這次姐姐和外甥來,來福只準備出1000美金,把往返的差旅費在他們走時給外甥, 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來福心想:一分也沒有!

　　因護照過期需要重新補辦,修來福已無心寫作,更想出去躲幾天,便開車去了舊金山中國總領事館。

　　( 8 )

　　從舊金山往回走的路上修來福接到了外甥劉振家的電話,振家在電話里像熟人告別那樣客套地說,“我先走了,和你打個招呼?”來福一聽這“打個招呼”,心裡已 經彆扭了,但還是問了一句他媽媽修晶是否同時離開,誰送機場等等?振家說開學前因新租房搬遷等事要先回華盛頓,更改機票費用太貴只能他先走,他媽媽修晶留 下按原訂的機票返回,是修仁的朋友幫忙送機場。

　　夜裡10點來福開車到家。

　　第二天上午來福接到姐姐修晶的電話,修晶在電話里說她已經把修仁的被罩床單都洗了,現在冰箱裡什麼菜也沒了,要求回到來福家居住。來福一聽,馬上放下所有 的恩怨,告訴姐姐修晶等候,下午來福去接。

　　修來福放下電話馬上去書房,把那洗過的被罩及床單、褥子又放到洗衣機里清洗,邊往洗衣機里放邊思忖着:“這回我要讓你看着拿出來,看你是否還嫌髒?”

　　洗衣房與書房相連,來福走進書房, 剛想去廚房整理冰箱,突然間他眼盯着書房裡的那棵中國人喜歡叫的發財樹停住了腳步,他想啊,修晶兩次要住進這個書房來福一直阻止,看修晶當時的表情一直耿 耿於懷,好像來福捨不得她住這間書房?現在她要求回來住了,應該讓她體驗一下,住在這個使用電風扇的書房裡是什麼滋味?想到這兒,來福彎下腰來把那盆發財 樹搬回了自已住的房間。

　　來福到洗衣房把洗的被罩等設定了烘乾的時間,便去了中國超市購買些肉類及蔬菜,又買了些水果,然後開車去兒子修仁家接修晶。

　　回到家來福直接把姐姐修晶的皮箱拎進書房, 並當着姐姐的面把新洗的被罩等拿出放在床上,然後和姐姐修晶說:“你住這屋,電風扇是搖控的,如果你感到太熱?你可以搬到你來第一天住的那間房?住哪間, 你隨便?”說完來去廚房做飯菜。

　　等到晚上11點,來福習慣性到前後院走一圈時,發現姐姐修晶已搬進她第一天來時不願住的那間房去住了。來福無聲的嘆息:“是呀,這麼熱的天,沒有空調的書 房怎麼能住人呢?”

　　不過讓來福感到困惑的是,已過了更年期的姐姐修晶,她能堪稱是文化人嗎?一連串的問號,在來福的心裡象敲鼓式地響起來?

　　“為什麼總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呢?為什麼總以自已狹隘的心思去猜疑他人的坦誠呢?那種刻意去猜測他人境況的行為，原本就是實力相當的人應有的智慧與經 驗,你有什麼?既無高智商又無經濟實力?為什麼總以不是理由的理由去耍小聰明呢?為什麼有了自已的兒女便總以為別人欠你的而不念手足之情呢?為什麼總以為 從前幫過別人而今天要找上門來去索要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付出呢?......”

　　佇立在院中的來福,想到父親去逝以後,發生在姊妹之間的這些感傷的故事,真是感慨萬千,他在想:這個世道,在一個特殊的環境裡,怎麼會把人變成這個樣子? 姐姐修晶,作為一個職工大學的教員,能稱得上是一個有知識有教養的文化人麼?看到來福在美國有三處房子,而且修仁住的房是一次性買斷的,她的眼裡羨慕的光 變成了嫉妒的眼神?看到來福開了三個店,她認為來福拿出幾千美金來給她兒子順理成章?可是她應該知道,這三個店都是來福父親去逝以後才開起來的,而且不是 同一年。來福的投資還沒有收回,每月的收入要還貸款, 來福每月只拿固定的工資,收入額還得拿出一部分作為家庭基金為兒子修仁存起來,來福能拿出錢來給她兒子,每分錢都是來福從牙縫裡攢出來的,來美國10年, 來福一直省吃儉用,就連穿的牛仔褲都是從二手店買的,修晶和她兒子振家嫌髒的那套被褥,是來福什麼時候買的呢? 是在外甥振家應聘北京的工作, 姐姐修晶連路費都拿不出的境況下, 來福從美國寄給姐姐修晶500美金才使得外甥有了出頭之日的那個時間段,而那個時候,又恰逢來福因妻子不滿來福來美國後,將住房留給父親居住鬧糾紛之時, 當時的來福與妻子分開, 身無分文, 剛移民美國的來福, 連萊刀都不會使用就去歺館打雜切萊拖地洗廁所, 晚上蓋的被是從WALMART商場現買的,就是來福先前拿給修晶她嫌髒的那床。褥子是來福在二手店買的,也是外甥放在床頭柜上嫌髒的那條。來福也知道新褥 子好,但平日裡不節省,哪有餘錢去幫兄弟姐妹?

　　舊的被褥是不值錢,但它能喚醒人的記憶,因為這些東西記錄了來福的一段經歷,記錄着來福在這樣的艱苦環境中,在美國度過了10年的歲月,現在來福的經濟狀 況好轉了,但來福一直捨不得丟掉這被褥,有誰能想到從某種意義上講,曾幫過姐姐修晶和外甥振家的這套被褥,卻是這娘倆為索要不當利益的工具或是理由和介 口?多麼可悲的人生,多麼諷刺的故事,難到,這便是因果正着?

　　修來福回到書房,坐在電腦前,記錄着此時此刻內心的感觸和不平靜的心情,他奮筆寫到:

　　“盛氣凌人的姐姐修晶?我和你不一樣，在這個世界，雖然我在孤獨地行走，但有一份收穫就有一份快樂!你能理解這勞苦的付出包含了多少的艱辛和難言的苦衷 嗎?你的弟弟來福所付出的代價,不僅僅是皮肉之苦,還有痛苦的婚姻,孤守難瞑的歲月?10年啊!人生有幾個10年?”

　　“回想過往的10年,曾幾何時，我在布滿地雷陣的欲望中,去彰顯我的高傲,在同輩的憤青中顯盡鳳毛麟角,那時的來福, 缺少的是我現在的傻氣,因為沒有讀懂人的本份如同幼兒學走路,一步是一步。每天我在鋼絲上穿梭，稍不留意,那吃喝玩樂便葬送了我!在紙醉金迷的敗俗中，我 雖然也保持着那麼一點點的清高, 可是和這10年的歷練相比,真是九牛一毛。”

　　“活着的每個人,不論你依靠權利生存,還是依靠救濟活着,人的生命是可憐的,依靠權利者膽顫心驚;依靠救濟者媚臉相迎。俗人追逐理念的東西已經迷失，老百 姓的確像一隻蝸牛一樣奔命的爬呀爬，爬上了岸,又回到了水裡,再爬上來,直到最後變成了風乾的殼?從出生到死亡就沒有體驗過真正意義上的快樂?”

　　“那麼姐姐修晶, 她這一生過的好嗎?夫妻倆下崗的時候,倆人合起來的救濟金才500元人民幣,她多麼希望自已也有翻身的那一天?現在翻身的機會來了,她怎能放過,哪怕是一 點的希望,她都會撕破臉地去爭取,因為她窮怕了,她想改變這一切她認為的不公正的待遇?可是,矛盾的是她總認為自已是文化人,所以她把自私自利蒙上一層虛 偽的面紗, 但她的目的無非是為了出人頭地的兒子, 只不過,她的出發點是在複製或者高於一個過去的我?從外甥劉振家的身上,難道你就沒有看出,哪怕是一點,一點點你從前的影子?比如,外甥送給你一件沒有充 電器的藍牙無錢耳機,那你的過去是否也有類似的行為呢?一個長輩怎麼連這點包容心都沒有呢?”

　　寫到這裡,來福停筆抬起了頭。他在自責,在檢討自已 , 認為自已過激的言辭, 是否是真的傷害了外甥?

　　他拿起漢王筆又寫上幾個字:“ 心累,源於此。”

　　想了一會兒,他最後寫到:“ 我知道, 一個人如果不能從內心去原諒別人，說明他放不下的那段過往, 有很深的過結在心中, 耿耿於心地想下去,他就永遠不會心安理得的活着。”

　　他起身走向窗前,望着漆黑的夜,聽着槡樹被風颳起的樹枝在搖擺中,想象中,那飄零的葉子散向各個角落。是呀,這人的命運與那飄搖的葉子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