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聽他的故事, 可每次聽了頭忘了尾, 聽了尾又忘了頭, 所以五年來, 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來去匆匆的背影.

今天他又來辦公室, 我問他來美國多久了, 他說18年了, 我問他18年了在美國等什麼, 他說在美國等綠卡. 我問他綠卡對他有多重要, 他說如果早點拿到身份, 至少不需要象現在這樣靠勞力和時間賺錢, 也許他會有不一樣的收穫.  可是18年過去了, 失去的是夫妻的感情, 孩子的感情. 既然生活永遠無法回到原點, 綠卡對他已不再重要, 只不過在離開美國之前, 他不願放棄等待了18年的等待.

隨着他的描述, 時間回到1992年, 27歲的他告別嬌妻幼女, 踏上了這段18年不歸的旅程. 剛來美國的時候, 為了還三萬美金的偷渡費, 他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12小時一頭扎進餐館裡. 只有晚上10:00以後, 才回到中國城租的一個床位. 那時沒有電話, 他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跑到街上的公用電話亭給家人打電話. 當年電話很貴, 所以聆聽家人的聲音也是一種奢侈. 為了和家人多說幾句話, 他把一支煙分兩次抽, 周末稀飯就着鹹菜. 他比誰都節省, 終於在來美的第三年把偷渡費還清了.

他說最初的目標是還錢, 後來的目標是存50萬美金, 為了那個目標, 他日出而作, 日落不息. 現在的目標, 是回家. 這些年來, 他不斷修改自己的目標. 

他很節檢, 可是他不愛錢, 因為錢會使人痛苦. 如果一個人喜歡錢, 就開始和別人比, 永遠都會有人比你更有錢. 所以永遠都會痛苦. 我問他錢存在哪裡, 他說在中國買了兩套房, 還放了一大筆錢在保險箱裡. 我問他如果明天就死去, 會不會有遺憾, 他說不會. 因為在美國的閱歷, 是他一生最大的財富.

除了在餐館送外賣和睡覺外, 他18年來一直在經營自己的一個大型網站。他每月花和房租一樣多的錢用來養自己獨立服務器組，為北美華人帶來最新，最炫的影視！” 為這這個網站, 他投入了整整7年寫程序修改程序, 並建立大型的數據庫系統, 他沒有一個幫手, 也沒有一個助手, 網站上的每一個中文字, 都是他一個一個捉出來的.

突然他問我, 我認識你幾年. 我說五年. 他說: “我五年前見到你的時候, 你在這家律師樓工作, 五年後你還在這裡工作, 只是辦公室從南頭挪到了北頭, 你的人生, 就只走了這麼遠.如果這五年你在中國, 會有很大的成就. 美國社會發展到今天, 如同木已成舟, 已經很難再進步了. 其實五年來, 每天周旋於工作和孩子之間, 我從來都沒有思索這個問題, 居然不經易的被他點破. 我在美國, 又在等待什麼呢? 是那份薪水, 那日漸老去的面容, 還是....看來真的象他說的那樣.”家庭生活會磨滅人的意志.”

他繼續問我 “ 你在美國朋友的圈子是什麼, 如果只是中國人的圈子,那你畫的這個圈子要比在中國的時候小得多. 如果你在美國的目的只是為了和家人在一起, 這個目的在中國一樣的可以實現, 根本沒有必要在美國這麼多的付出. 因為你註定是中國人, 一定會存錢, 永遠也沒法享受同樣美國人一樣的生活, 也就是說, 你的思維模式, 永遠都沒法跳出中國人的傳統....

我問他保險箱的錢舍不捨得用, 他說一直捨不得用, 因為這些dollar, 每一刀錢, 都是一刀一刀從他的身上割下來的, 是他送外賣和晚上給中國的公司寫程序的血汗錢.

他說在美國18年, 從來沒有找女朋友, 妻子在中國把女兒一手養大成人. 儘管多少次他叫妻子離開他, 另嫁他人, 可是妻子從來都這樣不離不棄的守了18年, 當年還呀呀學語的幼女, 已長成婷婷玉立的姑娘. 當年婷婷玉立的妻子, 卻“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 這些年來. 他在美國從來沒有找過女朋友, 因為他一直想回家, 不願意為了一份感情, 挽留他回家的腳步. 這一輩子, 無論身份等待的結果如何, 他早已買好了那張回程的機票, 他說如果等他回去, 妻子還象當初一樣, 堅如磐石, 情有獨鍾. 那麼他在美國18年所有的苦都會化作愉悅幸福的淚水. 18年的等待, 但願緣來不是夢.

在認識他之前, 就聽中國城介紹所的老孫說他認識一個瘋子, 每天不睡覺擺弄電腦寫程序. 認識他之後, 才知道他雖然有點優柔寡斷，但其實也有人格亮點. 他的亮點, 就是他的執著. 這麼多年來, 他一直執著的不斷設立他的目標, 修改他的目標, 並實現他的目標. 這種執著, 把他的潛能發揮到了極限, 這種執著, 譜寫了一曲哀傷的忠貞不逾的愛情神話. 世人有錢的人很多, 有才的人也很多, 但很少有人在日新月異的今天, 還苦守着塵封不變18年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