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結束十幾年的無國籍難民身份得到美國公民權，就收到國會第10選區9月1日投票的選票。說起來，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張政府投票。1980年我剛入大學，遇到海淀區的基層“人民代表”選舉，因為年齡不足18歲，只好看看本校顧立基、聽聽北大胡平等的精彩表演了。幸好，那時有校學生會選舉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注1）。

現任民主黨議員Tauscher被奧巴馬任命為內閣副部長，留出空額。我因為從事反戰運動等活動在小布什執政期間被聯邦調查局FBI刁難，只好請Tauscher議員幫助去FBI查詢。Tauscher的助理答覆我說，他們為我過問了，但無能為力，只能等待。我還是感謝他們，因為這畢竟也催促FBI，提醒他們不必為了我的微弱觀點如此濫用“維護國家安全”的權力。我來美以後，加入過不少政治團體（主要為了實地考察），最終成為勞動黨的“終生黨員”。因為克林頓上台後出賣勞工利益，勞動黨1992年從支持民主黨的工會中獨立出來，特別推動全民醫療保險制度，直到2009年奧巴馬當選後才得以推動。如果有勞動黨員出來競選，我會不動腦筋就打圈了，可惜實力不足的勞動黨在加州沒有投入競選，對國際政治也無力顧及。我與勞動黨的National Organizer（全國組織者）Mark Dudzic交換過幾次意見，贊同他的不介入選舉的戰略。如果民主黨的反戰議員Barbara Lee或Kucinich在我的選區，我也會情願投票給他們的。我認真閱讀了印有競選者宣言的選民信息手冊，沒有找到理想的候選人。綠黨的政策總的聽起來不錯，不過我不太喜歡其熱衷競選的名人作為。我很熟悉第一名候選人Buchanan（民主黨）的名字，因為她去年11月首次在加州議會選舉中印製大量廣告、戰勝本地San Ramon市長（共和黨）。我很反對製造大量廣告的任何候選人，她剛進州議會，還沒有完成對選民的許諾呢！另外，也有趁經濟危機叫囂諸如“封閉邊境”之類的法西斯分子競選人。

我該不該投票呢？作為一個安那祺主義者，我們從原則上不會把自己的權利交給別人去代理，原則上拒絕“代議制民主”（即目前的國會選舉）而訴諸直接行動式的民主。如果我決定投票，就意味着我放棄一部分權利，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服從自己不認同的議員“代表”。另一方面，不同於出生於此地、具有天生投票權的美國安那祺同志，被趕出中國、日本的我把包括普選在內的公民權利也看成一個很重要的經過無數歷史犧牲才換來的權利，不應自動放棄。當然，政治局勢千變萬化，每一個安那祺主義者在不同的時代和地方取捨不同。在2004年的美國大選中，沒有“資格”投票的我和許多勞動黨成員積極投入競選宣傳，在民主黨初選時支持民主黨議員Kucinich；在最終投票時，喬姆斯基等又呼籲投票給我們並不認可的民主黨候選人克里，因為小布什的當選“意味着文明的倒退”。

我也反省自己是否會因為擁有選舉權而改變了政治立場。例如，美國20世紀30年代最出色的馬克思主義學者（也許是美國20世紀30年代唯一的馬克思主義學者）Sidney Hook的思想可以與馬克思主義權威代表Lucacs或托洛茨基相提並論（注2）。但他晚年熱衷支持尼克松、從里根手中接受美國政府頒發的“自由勳章”！我慶幸自己早已“求仁得仁”，被趕出腐敗的中國和日本的“學術界”，也沒有成為由資本控制的美國學術界的“無產階級”（愛瑪·古爾德曼語），成為斯賓諾莎、馬克思那樣的獨立流亡思想家，沒有可以出賣的本錢得到任何政府的“賜予”。我的“解散所有常備軍（包括五角大耬、解放軍、自衛隊）”、“遣散一切間諜機構（包括監視移民的國土安全部）”、“免費教育”、“全民雇用”、“開放/廢除邊界”、“全民醫療保險”等安那祺主義不會有任何變動。在我沒有任何公民權利的時候，或者支持反戰的Kucinich〔2004年〕、或者自告奮勇宣布競選總統（2008年，注3）。今天，正如保羅有羅馬公民身份才能把邊緣省份一個小部落民族的一個異端教義轉換成世界宗教一樣，我的“當代羅馬”公民身份並不是個人的特權，而是時代的責任。

經過幾天的深思熟慮，我終於找到既堅持原則又不放棄權利的理想選擇，在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張政府選票上寫下了最合適的名字：Jing Zhao （注4）。

[注1] 見筆者“回憶1980年的清華學生會選舉”，東京《民主中國》月刊1990年6月號。

[注2] Christopher Phelps, “Young Sidney Hook: Marxist and Pragmatist,”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7.

[注3] http://cpri.tripod.com/cpr2008/president.pdf。

[注4]讀者也許會問道：“如果大家都這樣投自己的票，美國的民主是否會瓦解呢？”我當然沒有這樣的樂觀，如果大家都對美國的民主這樣負責，我們一定會創造自從廢奴宣言、婦女普選和民權運動以來美國的第五共和！

趙京

2009年8月11日，美國 聖拉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