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吴俩姓人家 第叁篇:胜利者还乡 吴亚东 着 |
送交者: 底波拉 2022年04月24日13:23:14 于 [美国移民] 发送悄悄话 |
第叁篇:胜利者还乡和以后
住到第叁天,爸爸出现了。这次见到的他,脸色黝黑,好像个子更髙了,腰杆毕挺。一定是因为鬼子投降高兴的。 自从他第二次去乙城收拾残局,虽然中间回立煌述职和休息,他也和家人聚过几次,但印象早已漠煳。像现在这么神气只记得也有一次。 那一天,他回家时,看到报纸刋登薛岳将军在长沙对日作战大胜,特为写了一篇"庆祝长沙大㨗"的演讲稿,硬叫我背出来参加学校比赛。我刚读四年级,好多字还不认识,他兴致高,不厌其烦解释生字,教我姿式,一定要达到他的标准才罢休。功夫果然没有白费,我不但在张家畈小学得奨,甚至被推举参加全县学生比赛,得了许多铅笔练习本。 这次见到爸爸,真是威风!张百川还是跟着他,不过后面又加上七八个挎短枪的兵。他们一下子把我们领到冷冷清清的火车站,让我们爬上一串停在铁轨上的敞蓬板车。上去后才知道这叫轧道车,专门用来装修路工的。坐人的客车没有,这次权且用它装我们了。 胜利者权力当然是有的。爸爸叫我们分别挤在敞蓬车的中间,外边是挎枪的兵。记得车前头还支着轻机枪。开车的人穿着怪怪的,好象宣传画上的鬼子,一问,果然就是。他妈的,以前只碰到他们的飞机炸弹机关枪,现在真看见人了。原来开车的是鬼子中的技术工人。大人说,这些日本人也是被征兵来的,并不愿杀人放火。我听后心里好过奌。 车在夜风中哐嘡哐嘡行驶着。看着挡在我们外面的枪兵都警觉地注视车外,使我们总担心夜幕下会突然冒出什么强盗来。谢天谢地,没事。 当我们看见几间平房时,车停下来,甲县车站到了。这时,我们和晋大娘一家也该暂时分别了,因为他们家是甲县大户,在城里置有挺大的宅子,自然要光复回家。我爸本是从乡下一般农户中出外闯荡的,城里并无一砖一瓦,现在以县长身份一进驻甲县,当然不至于呆在露天吧。最后,我们被送到一处大宅院。夜里漆黑只看见院子很大,靠边上长着一棵很大很大的树。我和妹妹们进了一间大客厅,问妈妈说这是不是我们的家,她说:"我们就住在这里了,但是房子是周六太太家的。"当时听罢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反正就住下了。
一大清早,我们小孩都兴𡘊得爬起来,也顾不上洗脸吃早饭,满院子满宅子跑。先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她站在整个大宅子靠西的头一间房子门边,正在打量我们几个小孩。我好奇地走近问道:"您在这里住吗?"她微微一笑:"是。"" 一直在这里?"她摇摇头:"我们也刚刚从乡下回来。这是我的家。"我突然想起妈妈昨天的话,问道:"周六太太?""不敢当,我是周家的女人。老爷子前两年走了,只剩下我和两个儿子。"原来我们住的是他们家的房子,我不禁对她肃然。六太太又说:"你是少爷吧?长得真神气呢!"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人喊我少爷,很不习惯,忙把话题叉开:"您家小孩比我们大吧?""锤儿,柱儿,出来吧!"随着六太太的喊声,里屋探着头出来两个比我还小的男孩。他们都光着头,儍乎乎的,可没有六太太有派头。"我的两个儿子,大的呌锤儿,八岁。小的叫柱儿,七岁。"听完六太太介绍,我仔细打量这两个小孩,觉得小的一个眼珠子好象亮些,比较不太儍;大的那个叫锤儿的倒真的不行,简直是木头一根。过后几天我们一块玩熟了得到证实,锤儿就是儍子,兄弟叫他干嘛就干嘛。而柱儿却懂事得多。他家的许多情况都说给我们听,所以我知道了,他们家这处大宅子本来被鬼子的大官占去白住,他们只好到乡下老家,鬼子投降后方才搬回来的。为这,我问过妈妈。妈妈说,因为我们没有自已的房子,县里征用周家多出的房子。当时也不算租借,但由公家供给六太太叁口人的生活费用,就这么两家成了邻居。 住在周家的大院里的那段时光,我们家真显得从未有过的威风。大门里两间小屋住着一个卫士班,班长还是老朋友张百川。院子里一棵大树下栓着一条日本鬼子投降时献上的大狼狗。爸爸妈妈住的屋子里还靠着一把日本指挥刀,也是鬼子长官献的。自记事起,只记得日本飞机轰炸,日本机枪和探照灯扫呀扫哟,哪里能想到有今天! 接着,更威风的好事竟又找到了我!有一天,卫士班副班长神密兮兮跑来问我想不想骑马。战乱中生长的,又是个小男孩,我能不想吗!不管叁七廿一,叁言两语一说就跟着他跑到国民兵团养马的地方。副班长其实我并不熟悉,但他在马伕们中间倒是红人,好象都是哥们。"这小哥是谁知道吗?"这位老兄一个问号把大伙镇住,马上给答桉:"咱们县长的大少爷!"称我少爷是周六太太开的头,现在又升为大少爷,我从来没曾受过如此的尊崇,家里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薰染,自然很不习惯,但当时周围一圈的目光竟真的使我飘飘然了。随后自然是一匹战马被副班长牵走。他先把我送上马鞍,然后自己骑上来,从城北关一直跑了半个城郊,从南关进城。我觉得自己简直真成了什么大人物! 威风过去我该倒霉啦!第二天晚上妈妈把我叫到她屋里。一看,爸爸也在,脸色阴沉沉的。妈妈说:"对爸爸说,昨天做什么去了。""副班长叫我去骑马。""叫你去骑马。叫你去就去?你是谁?"我一听爸爸用这种口气问话就明白糟了。这是和几年前他教我演讲"庆祝长沙大捷"完全不同的语气。我根本不敢再推说副班长,只能把头往下低,一句话不敢再说。 我的少爷瘾还没被吊起便熄了火。一九四五年十月回原籍刚风光一把,四六年春,大门囗的卫兵撤走了。指挥刀和狼狗也交掉了。问妈妈得知,省里新派来个县长,并且还来了专门接收敌伪物资的省接收委员会甲县委员。他们传达说,爸爸多年作战有功理应享享清福,国家要实行宪政,让老前辈改任参议会议长。那年爸爸才四十七岁,怎么变成老前辈了? 原来此时圈内人都知道,中央决定非得对共产党动手了,爸爸这个人性子直,免不了在人面前发发议论:抗战八年,山河破碎民生凋敝,得让百姓喘喘气啦,怎么还要打呀!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要知道,国民党每个县都设有调査室,属中统领导,吃饱饭不干别的专门调查各种动态,说不定被他们打听到了。再说,胜利后的县长在脑子灵活的官僚眼中绝对是肥差,比起前几年让我爸坐寃牢的战时县长位子肯定要吸引人得多。按理说,依爸爸资历,往上提拔并非不能,但既无兴趣又不擅长在上峰中找靠山拉关系,在派系林立的国民党中谈何容易!于是爸爸就成了"民意机构"的县议长。
议长这个职位,用现在的话说,虽然也是县团级,毕竟没有实权,上门的人少,爸爸倒有了喊几句不成调京戏唱词的闲功夫,借此可以避开眼前内战的纠葛。 谁知,刚当上参议会议长没多久,一种令人不快的差事落在爸爸头上。消息突来,中央要撇开共党召开立宪的国民代表大会。既是大会,自然要有国民大会代表。这代表如何产生呢?不难。某月某日,突然从首都南京来了一位颇有气派的中年女士王丽文。她登门直 接要见我爸。据称,她是中央党部钦定的甲县国大代表,握有中央文件,要求议长尽快为她操办选举有效手续。 爸爸虽是北京中国大学法科政治系毕业生,只是连年打仗真没有此类事务的经验,一时之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连夜请几位官㘯老手一起琢磨。显然,那位素眛平生的王女士注定要当甲县国民大会代表了,爸爸的使命便是替她搞一通国民选代表的仪式。讨论时也的确有人表示不平,认为以我爸的资历和文武建树,当个代表胜过那个冒出来的女士理所当然,为何不搞一次竞选?爸爸眼见新县长来后县里的局面,对自己过去的性格大概已有所反省 ,立即劝阻,说是大势如此,还是服从中央吧。于是以参议会名义在周六太太家前一个有些荒芜的花园旧址摆上廿多桌酒席,把曾是旧部的各区乡长请来,按各自区乡户籍人口数目再大致减些百分比,得出了王丽文女士当选的确切票数,也算得上"民心所向"选举成功,参议会实行所谓宪政的一项业绩了。 更出人意料的差事不久又被爸爸接住。四七年夏天,内战打得更厉害。国民党中央发布了"戡平共匪叛乱总动员令",并在各县建立"戡乱建国委员会"。这个戡委会实际上就是指地方武装对付中共地方武装的机构。按理这应是县长兼国民兵团团长变个形式的职务。然而不知新县长是反对内战还是贪生怕死,推说不懂军事,早已向上峰活动直接把这差事推给我爸。一纸命令下达,不干能行吗!一家老小毕竟要靠爸爸的薪金过日子。好不容易挣来和平,一大家人就这么又被捲进了战争!. 后来听妈妈说,爸爸在胜利后就曾透露出解甲归田的心思,觉得胜利了,报效国家的责任也尽到了,自已并不适应当时官场,上不会拍,下不会压,很想学学古人退隐山林,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但两人认真一合计,终觉得是书生子气。无房无地的,一大家子到哪儿去过田园生活?虽说那时土地并不值钱,妈妈也托人在她的老家买过些地,但到处都传说又要打仗,何处还有桃花园呢!眼下军令如山压了下来,又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啊!象我爸这样一个有着愚忠理念的老国民党员,命中注定,走上去了,来不及了,他成了一个不是国民兵团团长的参议长领兵官。本是渴望的太平,终于又成泡影。 而当年跟他一起抗日的老兵,象张百川那样的好汉都退伍还乡了。新县长招来的一批人哪象兵呀!一个临时充当贴身卫士跟爸爸下乡的本家晚辈名叫如山的,回来后悄悄对我发牢骚说,这些兵在乡下样样捞,除了搬不动的石滚不要,根本不听命令!我到南京上学以后,大妹来信说,有人在城里贴标语骂我爸。我虽然人还不大,但心里已隐隐预感到,爸爸已陷进一个拔不出来的泥潭! 事过近七十年,我也年过八十,一个小小家庭的悲剧在多难的大中国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每每想到那一幕幕往事,总不免轻声叨唸那一句古话:"一失足成千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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