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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说这除四害。什么是四害?现在一般地都确认是苍蝇,蚊子,老鼠和麻雀。其实也不大全面。除了这四样,还曾向跳蚤,虱子和臭虫宣过战,也曾大力捕捉过蚂蚱,是那种吃稻子的油蚂蚱。不过主要是那四样。
苍蝇为四害之首,那是毫无疑问的。这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没个规律,你也不知道它到哪儿去过,从哪儿飞来,它到哪儿还都不闲着,前后脚轮着着地紧着搓,腿上那点东西都搓到你的桌子上,馒头上,菜上,肉上。嘴和屁股也不闲着,又吐又拉的,时间长了就生蛆。脏不说,还传染各种病。这么讨厌的家伙,要不怎么说“冻死苍蝇未足奇”呢。我们当小学生中学生时,都是人手一拍,兜儿里揣着火柴盒,走哪儿打哪儿,打死的苍蝇往火柴盒里一装。装满了交到班里,摊到桌子上拨拉着数个儿,人人评比,班班评比。消灭苍蝇还从它的子孙做起。挖苍蝇蛹的数目就成了另一个指标。为了挖得多,我们就到农村大粪堆里去刨粪堆,从里面仔细地挑出蛹,有的其实已经是空壳儿了,也放进火柴盒里充数。
关于这苍蝇,还有点题外话。苍蝇飞得快,尤其是改变方向快,为什么?因为它的翅下各有一个小槌儿。本来往前飞,你刚要一拍子扇过去,它小槌儿一夹,突然就转了方向,让你落了空。人类想模仿那小槌儿的结构,不行,为啥?机械强度受不了那突然的一转向。它这么飞来飞去,转来转去,不明白的人就说是“没头苍蝇”,不知道苍蝇身上还有那么高深的科技装置呢。另一方面,有人发现,苍蝇是高蛋白。因此而预言“将来”也许人类以苍蝇为食。天哪,遇恶心事才说象吃了苍蝇,要真的端上一盘苍蝇,那是什么阵势?不过南方确是有种高级菜曰“肉芽”。大约是以猪肉为饵引来苍蝇下蛆,待所有的腐肉均变成白花花的蛆虫之后,就可以拿去做“肉芽”菜了。据说那是高纯蛋白。
蚊子叮人,一叮一包,痒得你又抓又挠,外观不雅还在其次,感染了让你发热发冷,破坏了正常生活。好了以后落个小黑疤喇,一个夏天也褪不去。若是遇上个毒蚊子,传染大脑炎或是疟疾的就更糟了糕。好在蚊子飞得慢,稍微“练过”的,都能一巴掌拍死它,或一把捞在手里。而且还有蚊帐可用。每晚钻进蚊帐,先四角搜索一番,若是疏忽了,夜里就听“呜儿。。。”渐渐地往你耳朵边儿飞来。等听不到声音了,那就是叮在哪儿了,一觉得疼,叭唧一巴掌自个儿一嘴巴,打着了,也是一汪儿鲜血。要么第二天早晨发现爬在蚊帐上的黑屁股的大蚊子,俩手一拍打死,一片黑血,心里恨恨的,知道那是自己的血。蚊香是对付蚊子的武器。屋里一盘蚊香一点,袅袅的蚊香烟升起来,味道散发出去,蚊子闻之自觉回避,也能让你睡个好觉。当然也不排除有那体格健壮的,或是敢死队出身的,屏住呼吸过来咬你一家伙赶紧飞走的。不过毕竟那么精悍的少。消灭蚊子基本上是两种渠道,一是展开兵团阵地战,大院里家家门口点上蚊香,让蚊子无处可藏,二是消灭蚊子孳生地。秋天脏水坑里你能见到一伸一缩翻着跟头上上下下的象小虾米一样的东西,那叫孑孓。老辈子人告诉孩子们,那是蚊子变的,也因此有人说,到了秋天要多吃虾米,你不吃它,到来年它就吃你。这哪儿是哪儿啊?可孩子时都信。
老鼠,老百姓都俗称为耗子。按理说,耗子形象不大好,尖嘴缩腮,小眼睛咕噜咕噜乱转,招人烦惹人厌。我们从小就和耗子打交道。记忆最深的,永生不忘的歌谣是奶奶哄睡觉的时候说的: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吱吱叫奶奶,叫不应,“啪喳”摔下来。认定偷油的耗子又馋又笨。可美国却反其道而行之。美国卡通里的耗子都特可爱,或是本领高强,把个猫戏耍得屡战屡败。有一个卡通印象特深,说一个大鸟喝醉了送圣诞节礼物,错把刚生的小老鼠送到了猫家。猫妈妈挺高兴,猫爸爸却总想趁猫妈妈不在的时候吃了它。一次猫妈妈干事去了,猫爸爸把一片面包放在板上,铺一张菜叶,把小老鼠放上面,撒上胡椒面儿,再盖上一片面包,做成三明治。举起来刚要往嘴里送,小老鼠从面包片中爬出来,轻声娇气地叫了声“daddy”。猫爸爸一听,欣喜若狂,说,“它叫我daddy”。于是就把小老鼠当成自己的宝贝放进婴儿车里养起来。猫爸爸为了保护小老鼠儿子而与其他的猫们进行了顽强的斗争,一次又一次地识别化妆成查电表的猫,化妆成清洁工的猫。最后大鸟酒醒了,发现送错了地方,前来从烟囱垂下钓钩。猫爸爸保护小老鼠儿子,自己却被大鸟钓走,送到老鼠家,老鼠爸爸妈妈把猫爸爸放进婴儿车推出去晒太阳。你说,亏他美国人想得出。
我们那时候参加除四害卫生运动,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抓老鼠的办法多了去了。耗子夹子是一种。销子上放一小块儿肥肉渣儿,老鼠一咬,机关一开,夹子“啪”地把耗子夹住。也有用砖头的。一根细棍儿支着大砖头,耗子一扯连着棍儿的肉渣儿,砖头砸下,把耗子拍在其中。另,耗子药一直是很普遍的杀鼠方法。记得非常小的时候就知道天黑以后街上老有卖耗子药的。卖耗子药有二特点,一是从来不摆摊儿,二是天黑以后才出动。吆喝起来是突然迸发出来,然后急转直下,收尾极其微弱。好比夜里你正走在大街小巷上,后面来个人,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走到你背后突然一声“耗子药”,吓你一激凌。你听到的是“耗”字,后面的字虽然没听清,可你也知道他卖的是耗子药。由于这些特点,你买了假耗子药你没处找去。养猫,在农村主要是为了抓耗子。还有,养鸽子的家里没耗子,晚上鸽子“咕噜咕噜”地哼哼,据说耗子怕。更神的是有种人能学母耗子叫,招公耗子出洞,出来一个抓一个,准得很。农村里出了不少这样的抓耗子大王。科学发达了,也有人想出让耗子断子绝孙的办法,把绝育药掺在食物里让耗子吃,生不出小耗子,这招儿绝。
抓耗子数目按尾巴数目记。又细又长的耗子尾巴,十个一捆十个一捆,交到上面,记录评比。这办法不错,耗子尾巴细,捆起来不占地方。从那时候起就领悟到了“耗子尾巴长疮,没多大脓(能)水”的深刻内涵了。别看耗子尾巴上长不了多大的脓疮,可有研究证明,耗子的生命力之强,以及耗子智力之高,已足以令高等生物--人类忧虑了。有科学家预言,世界的未来是耗子(啮齿类)与人类争雄的天地。所以消灭耗子也是为了子孙后代打天下的必要之举。
耗子抓来一般都是烧掉或是深挖洞埋掉,还没听说大规模吃的。其实真有吃耗子的。大学里支农到农村,深翻土地,说是深翻能高产。挖到鼠洞,一窝刚出生的小耗子,粉嘟嘟,嫩乎乎的,咕攘咕攘的,连眼都没挣开呢。有从西南来的同学,上去抓起来往嘴里一放,同学们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呢,他吃了。从此传为佳话,而且对高级饭店里的“三吱”菜再也不抱怀疑态度了。“三吱”菜是一盘粉老鼠,嫩得流汤儿,浇上酱油时,“吱”叫一声,筷子一夹,“吱”又叫一声,送到嘴里一咬,“吱”叫最后一声。
五十年代初搞土改深入南方少数民族地区,报上曾报道一位工作人员在百姓家吃饭,主人端上一盘生腌耗子。这是招待客人的最高礼遇。吃呢,就是领情,那就是一家人了,开展工作,从此顺利;不吃呢,就是外人,想继续工作下去,免谈。头一次吃耗子,那是要靠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垫底儿的。还好,我没赶上非吃耗子不可的历史时期。
这四害的最后一害,麻雀,在学术界一直有着争议。麻雀俗名家雀儿(发巧音),一个家字,让人感到有些亲切。一边儿的人说,家雀儿吃害虫,是益鸟;另一边儿的人说,麻雀吃稻子,而且边吃边糟蹋,是害鸟。当时是以粮为纲,害虫在配角的地位不明确。说起来呢,这麻雀也确有点冤枉。你到哪儿找虫子吃不好,非上稻田地来找油蚂蚱。油蚂蚱油得很,你一过去,它就躲到后面去,俩小眼睛盯着你。这家雀儿胖乎乎的,稻穗哪儿经得住,东倒西歪的站不住。站不住就两个小爪子紧着抓挠。七抓八挠,稻粒就掉了。家雀儿踹掉了稻粒儿,影响了亩产万斤粮,算是赶上了风口浪尖儿,因此打到了四害之中。
消灭麻雀最能显示“卫生运动”之磅礴。那时候我们住在北京第三建筑公司大院儿,响应市政府号召,全民总动员,在同一天都动员起来轰麻雀。号召中说,大家动员起来,坚守阵地,不要怕鲜艳,把大红大绿的衣服穿出来。同时,锣鼓,土簸萁都拿出来,能整多大声就整多大声,打他个全民战争,不让麻雀有落脚之地。三楼顶上站三、五个人,手持大旗,负责高空阻击。楼下四周身着红红绿绿的家属孩子们敲锣鼓的,打簸箕的,麻雀一来,齐声呐喊,“呕,呕。。。”不让麻雀落脚。麻雀连纳闷都来不及,慌忙中择路接着飞。往哪儿飞?哪儿都是人。“铛、铛、铛。。。呕、呕、呕。。。”麻雀飞着飞着,突然一个跟头,直线栽下来,如中枪一般。拿去解剖检验,心脏迸裂所致,累的。
抓麻雀还有别的招儿,上好的小米,用二锅头泡了,撒在地上。麻雀又累又饿,飞来一看,以为是世外桃源,饱餐一顿,吃着吃着,脚一软,身子一歪,就二脚朝了天,醉倒了。这时人过来,如摘瓜拣豆一般把麻雀收到篮子里,回去开水一烫,开膛拔毛,或炸或红烧,味道好啊,“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麻雀,好吃!
这卫生搞到“运动”的地步,实际上是加速了移风易俗的步伐。我本人是相当赞成的。除了大运动,如除四害,停课去围剿外,也常有小运动。学校里做大扫除,组织卫生检查团,挨屋去“查卫生”,住家也有街道委员会到各家去“查卫生”,这些都在客观上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当然细节中不免有些失误,尚属枝节,不应求全责备,当个笑话说说,写成小品笑笑拉倒,还要看大方向。
我们就在小小的年纪时探讨过卫生检查的关键所在,发现门的上沿儿和上门框至关重要。检查团那么忙,不可能屋屋都仔细查过,都是提纲携领,检查要害部位。检查团手戴白手套,推门进屋,一个向后转,回身门框上沿一摸,如果手套黑了,立马警告,如果毫无痕迹,小“卫生红旗”“啪”地往门上一贴,走人。
这点本事自从到了美国以后再也无用武之地了。他也不检查卫生。大马路上你真的难得看见一摊痰迹。也许是空气干净,不生痰?也说不定。美国近年来禁烟也算是个“卫生运动”了吧。各州都立了法,凡大建筑物,各公共场所,机关,都有标志禁止抽烟。不过对烟民们也不歧视,还特地为众烟民准备了室外过瘾处。我们办公楼外就专门设了桌椅,供烟民们坐着过瘾。还准备了盛有白色细砂的容器,烟民抽完烟,把烟头往砂子里一插,又省事,又安全,还干净。负责打扫的人拿一个如笊篱的东西,捞出来烟头,漏下砂子,干净利落。
事情做到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地步,便变成了风俗,或形成了风气。而听其自然地变风俗,出风气,需太长的时间,几代甚至十几代人渐渐定格,让人等不了。如这讲卫生的风气,还是应该人为地促一促。经济制裁就是个好的切实可行的办法。都说美国相对卫生讲得好,可你要知道,美国罚钱比中国狠得多。公园里牌子上写得清楚,随便扔垃圾罚款三百元,甚至五百元,谁敢扔?在中国吐一口痰才罚五毛钱,那钱多的主儿多吐几口,不是九牛一毛吗?所以要罚就狠罚,罚他个记忆深刻,心有余悸。或是想个体罚的招儿,罚扫大街,或罚他抓到下一个违章的为止。不过,咱可声明,这是我这么一想就这么一说,我啥都不是,说的话一句不顶一句,不算数。真的叫上真章儿,您别找我,咱们拜拜。
(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