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
送交者: 紫关 2019年08月01日11:28:53 于 [加国移民] 发送悄悄话 |
这一夜
胡一家是单身爸爸,婚是在国内离的,当时只有六岁的儿子小安判给了他。 年近四十的胡一家没发福,身材匀称,棱角分明的腮帮总是刮的干干净净,一双深邃的眼睛流露出他这个年龄特有的男人气质。知道他的人都很难想象,这么英俊的男人,媳妇怎么能跟别人跑了。其实,这些事也不停地冒出来缠绕着他。也许是因为作为一个建筑工程师,他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家,对所有事都要求一板一眼,不容出错,她忍受不了?也许是因为他不太会钻营,不擅长人际,只知道埋头干活弄的升迁太慢?也许是因为媳妇太漂亮,总有人想打她的主意,这个他是知道的。或者是因为媳妇也挡不住来自各种诱惑……总之,他还是没弄清楚,自己一直努力地营造着这家,虽然没有发财,但收入还算不错,媳妇怎么就不顾一切离他而去。他想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但答案总是一下很清楚,转眼又模糊了。最后他发现,他越想弄明白,其实是对过去一遍遍伤痛和留恋,也永远不会再重来。 离婚后,留给他的是一堆心烦意乱的回忆和乱七八糟的家。他以前按部就班,线路清晰的安逸生活已经彻底过去。每天下班回家路上,他看着高楼林立的街道,心里却总在寻找小时候那片经常走过的麦地。他的车穿行在拥堵繁华的街道上,自己却像迷失在一片没路的森林里,让他感到既陌生又恐惧。也许因为这些,他厌倦了这个干燥、空气污浊的内陆城市,特别想去一个滨海城市生活。 他是个果断的人,没有犹豫,想尽办法要摆脱离婚给他留下的昏暗状态,最好是离开这伤心之地,走得越远越好。他在这方面很能干,没两年就以技术移民身份来到温哥华,逃出了那个让他弄不懂的是非之地。 在走之前,他到处长办公室递辞职信,快退休的胖处长在上面二话没说签了“同意”。“我不想让你这个骨干走,但我知道拦不住你。说实话,我要有你那本事,肯 定也跑了。” “谢谢!”胡一家说,“你知道,我不走不行了。” “留着干什么,看看我,混了一辈子也就这熊样。” 胡一家没想到,一天到晚给他灌输人生大计的处长会说这样的话。 要好的同事在他临走前一起喝酒,“你先去探个路,这儿不行了我就去找你。” “好呀,我反正是破釜沉舟,不会再回头。” 同学们设宴送别,没想到有个刚从加拿大回流的同学陈刚也在场。陈刚始终少言寡语,有些灰头土脸地坐在角落,显得特别低调。胡一家问他移民这条路是不是很艰难,没想到他还没回答,其他同学不以为然说起来。 “怕什么,你又不是去赞比亚,是去加拿大,多好的地方。” “那里有高福利。” “那里有好的教育。” “那里有自由。” “你可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了。” 这聚餐,仿佛成了给他开的欢送会。当同学们都散去了,胡一家特意叫住陈刚,想了解些移民的情况,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回流。 “那地方太寂寞,太辛苦。”陈刚说,“而国内机会又很多。” 胡一家想,自己不应该是为了寻找机会去的,“难道别的也不好吗?”“加拿大好,这没问题,但要看属不属于你。” “就是说,这去了才能知道。” 陈刚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我觉得加拿大可能适合你。” “为什么?” “那是个适合老实人呆的地方。” 陈刚的话让他感到很沉重。他正准备出发,而陈刚却回流了,人转来转去,到底图个什么? 送走了陈刚,只留下在高中和他朦胧相好过的女生许颖。许颖借着酒意,倒在他怀里,“别走那么远好吗。” 他扶起她的肩膀郑重地说:“你要珍惜你的生活,带好孩子,照顾好你的老公。” 许颖是唯一真心不愿意让他离开的人。 在这段时间,除了许颖,居然没有人反对他移民。他弄不清楚,为什么同事和同学们有如此的共识,好像不仅是他生活的不如意,大家似乎都感到很腻味,都想换一种活法。 刚到温哥华时,他把儿子小安托给国内父母照看,独自一人在温哥华打拼。他有技术又主动耐劳,没用三年就站稳了脚,进了一家知名的房地产公司做设计。然后,卖掉国内的房子和所有的一切,在美丽的白石镇买了一套公寓。这套房比其他地方贵了一截,他之所以下决心买,是因为这里有所在大温哥华排名数一数二的小学。他要让小安得到最好的教育,这是他移民动力之一。 在给儿子布置好的房间里,胡一家站在窗前,窗外阳光明媚。从十楼越过被林荫覆盖的小洋房,眺望着远方深蓝的大海,波光粼粼,一片茫茫。这套房,只有这个房间可以看到海。就为这个景,他多付了三万加币,但他很乐意。 他来温哥华第一个圣诞节假期回国探亲,儿子在一家麦当劳吃汉堡时就问他:“爷爷说,温哥华是个滨海城市,对吗?” “对呀。”胡一家笑着说:“喜欢大海?” “喜欢,那年咱们去海南,那海好大好蓝呀,咱们要是住在那样的地方该多好。” 胡一家想到这儿笑了,心想,这下儿子可以天天看到大海了。 家安好了,为了照顾好儿子,胡一家又特意调整了工作时间,制图方面的活尽量安排在家做。 一切准备就绪,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接过来。但他没想到,小安跟父母生活了三年,已经九岁,再不是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活蹦乱跳的小安了。小安的变化让他琢磨不透,始料不及。 小安很顺利地上了那所好小学。学校离他们家很近,走路也要不了十分钟,他每天都可以自己去上学。 三年里,胡一家已经学会了做饭,面食、炒菜都行,还会做点西餐,像早餐、烤肉之类的。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在移民前,小安一直都是跟着胡一家,在他印象中,小安是个活泼爱说话又挺贴人的孩子。可是上学后没多长时间,小安不知怎么变得总是沉默寡言,而且有些孤僻。刚开始,胡一家以为他可能来到一个语言不通又非常陌生的地方,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所以没太在意,一切还算风平浪静。但是没多长时间,小安开始不好好吃饭,说是没奶奶做的好吃。然后很气愤地嫌胡一家控制他的零食,不让他玩游戏,爸爸管的太多。胡一家认为这些都不能让步,他吩咐的都必须做到。小安开始是顶嘴,处处跟他做对,后是大吵,竟然冲着他大喊:“爷爷奶奶都经常说是他们做的不好,你从来都不会说声对不起。你还不如爷爷奶奶。” 然后就去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添油加醋地告他的状,接着就是父亲对他的一顿训斥和母亲的一通责怪。而且他发现,小安还背着他跟前妻打电话,这也让他有些不安。 他和儿子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儿子放学回来他们几乎没话可说,他想跟儿子聊聊,但儿子故意不接他的话,赶紧把自己关在他的房间里。胡一家很苦恼,他又不知道该咋办。最终有一天,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小安放学后,已经走到家门口却没有回家。他拦住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白人老人说:“能不能让我到你家玩玩?” 那位老人觉得很奇怪,便问道:“你家在哪儿?” 小安随口说: “不知道。” 老人问:“你迷路了吗?” 小安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老人立即警觉起来,认为事情不一般,于是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结果警察发现小安的家就离他们几步之遥。 这件事后,胡一家狠狠把小安训斥了一顿。但他还是问了句:“你为什么想到那个人家去?” “那个人很像爷爷。” 小安的回答让胡一家愣住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也许他当时把孩子放在父母家可能是个错误,这三年时间,他已经无法了解小安。 从此,他开始试图与小安沟通,但小安却缄口不语,让他黔驴技穷。可是事情并没完,反而变得更糟。小安开始和一些陌生青年白人混在一起,刚开始胡一家就警告不能这样,但小安根本不理会他,继续和那些陌生成人来往。而且胡一家发现小安每天都用撒谎来编造回家晚的理由。再加上他无意中发现,从国内带来的一些仿古书签、钥匙扣、小兵马俑等小礼品不见了,当他问小安时,小安拒不承认。这样一来,胡一家的警告也越来越严厉 ,而小安还是我行我素,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最终有一天小安直到天黑才回家,胡一家实在忍无可忍,把小安按在床上,打了他的屁股。小安从床上爬起来,用斜眼冷冷地瞪着他。 打完之后,胡一家马上非常后悔。为了缓解,第二天他买了一只活龙虾和温哥华蟹,做了一桌海鲜大餐,而且许诺年假带他去洛杉矶迪士尼,以此弥补对儿子的伤害。小安吃了海鲜,听了他的度假计划,终于露出了很长时间没见到的笑容。 趁着这个时候,胡一家问小安:“你为什么要和那些成人在一起?” “和他们在一起没人敢欺负。” 胡一家马上问:“谁欺负你了?” 小安不肯回答。 那天吃完海鲜,没想到小安过敏了,浑身发痒,晚上睡觉在梦中自己挠破了胳膊。这些胡一家竟然没有发现。第二天到了学校,细心的金发女老师主意到了他胳膊上的伤痕,立即问是怎么回事,结果小安说是爸爸打的。老师马上非常关注,开始仔细了解。小安的回答让老师震惊。小安说爸爸经常打他,而且用木板或者鸡毛掸。老师当下报了警。 胡一家下班回到家,和平常一样忙着家务,一点不知道会发什么。他们刚吃完晚饭,有人按了门铃。他从猫眼里看到了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即使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警察是来找他的。 他打开了门。 两个警察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而是简单又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打孩子了吗?” 胡一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诚实地说:“打了。” 警察马上非常程序地说道:“你必须配合我们,我们要给你带上手铐,你不能反抗,你有权利请律师,你可以保持沉默。” 胡一家知道自己麻烦了,点点头,服从的伸出了两只手,警察上来给他带上了手铐。在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安,小安愣在了餐椅边,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瞧着他。 胡一家害怕小安受到惊吓赶紧说道: “在家好好呆着,爸爸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回来。” 胡一家被带到了警察局,先登记了个人身份,以及健康、心里、精神的问话。然后把他浑身检查了个遍,接着就是按指纹,正面左右拍照。最后让他脱掉外衣和鞋子,把他关进了一小房间。房间里很暗,很冷,墙角有一张铁板床,没有垫子,没有被子,没几分钟,他就被冻得浑身打起哆嗦。他意识到,这是进了警察局的监狱。他抱着胳膊缩在铁床边,过了挺长时间,来了一个警察跟他说,他有权利给律师打电话或申请免费法律援助。 胡一家自登陆,只是在买房时跟律师打过交道,除此之外他一个律师也不认识。现在他连那个律师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别说联系了。于是他马上说,“我申请免费法律援助。” 警察给他了一个电话号码, 他还算顺利地接通了一个律师的电话。 律师说话很快,“记着,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回答警察的任何问题,因为在和我通话之前,你所说的一切都可以被推翻,但和我通话之后,你所说的都会成为呈堂证据。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保持沉默。”说完,电话挂断了。 他趁机又给他的同事,也是他刚交不久的女友卓琳打了电话,让他照顾一下小安,再帮他给公司请个假。 之后,他又被送到了那个单间牢房。牢房里灯光昏暗,在一片寂静中,他孤身一人开始了不知道后果的等待。晚上十一二点,好容易等来了一个胖警官提审了他。警官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但还是绕着圈子想套出一些话来。他始终按律师说的,除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一概保持沉默。但他从警察的讯问中大概知道了是小安在学校时报的警,而且很多不是事实。 他又被带回小房间,这次警察给他了一张毛毯,他马上意识到,这一夜自己怕是出不去了。他把自己裹在毛毯里,开始了这不眠的漫漫长夜。 他裹着毛毯,在狭小的房间里度来度去,反复回想着前后经过,小安的这个举动让他无法接受。 “这小子。”他压低嗓门,从肺腑里说了声,气愤地一拳砸在墙壁上。血从手背上流出来,他把疼痛的手缩在胸前,又狠狠地踢了脚铁床。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他猜恐怕已经到了后半夜。他没一点睡意,觉得这小黑屋越发的寒冷。他不知道律师会不会很帮忙,让他尽快出去。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所以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又想着小安一个人在家能不能照料好自己。一想到这儿,他平静了许多。出了这事,心里虽然很难受,但他不想再责怪小安,小安是自己的儿子,他俩在国外一起生活已经够不容易。如果卓琳能照顾一下小安就好了,她很年轻,又温柔,说起话来都是细声细气的,小安应该能接受她。 静夜难眠,让他回想起许多往事。想起了前妻,发生了多少纠葛、伤痛,他至少还能理智、冷静面对婚姻破裂,而且争夺了小安的抚养权,承担起抚育小安的责任。但在这个冰冷的牢房里,他突然憎恨起他的前妻,这一切根源全来自她的轻率选择。 他想起那天下班回家,家里乱七八糟,妻子拿走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和存折上的所有钱,还在纸条上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公平的,房子留给你……还有常在他眼前浮现出的情景,公务员把离婚证交到他们手中那一瞬间,前妻那双冷漠的眼睛和出门后他们各奔东西,连头都不回的背影……还有小安放在床头柜抽屉里妈妈的照片…… 他裹着毯子,缩在铁床上。他不敢想如果父母知道他进了牢房会怎么样。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已经年老体衰,他在时,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他来操办,他是他们的唯一依靠和希望,但现在他不仅顾不上他们,而且还被关了进来,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 当他想移民时,最放不下的是他的父母。父亲是桥梁工程师,带着他们走南闯北,直到退休才安顿下来。他很欣赏自己这一生生活过很多地方,最瞧不上只知道守着一个安乐窝的那种人,“一辈子就知道那几条街,还有什么意思”。父亲对他说,别一天到晚守着我们,好男儿志在四方,闯荡了才会有出息,才会找到你的归宿。母亲也说不用担心他们,她会把父亲照顾好。所以他才移民了。可结果…… 一天早上,那是他办理移民手续准备出国时,在楼下碰见母亲提着小篮,里面装着给小安和父亲的牛奶。她倦容满面,蓬松的头发已是花白,步履冲冲往回赶,那个情景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这时那么想他的妈妈,想那份谁也没给过的温暖。 正是在那年,小安得了急性肺炎住进医院,他成夜守在旁边,看着儿子高烧渐渐退去。他给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读童话,儿子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安静地听他讲。那时他们父子俩是那么亲近……而现在,他迷失了,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想起小安的金发女老师给他看了一幅小安画的颜色单调的画。画中画的是黑夜中,一把剑刺断了在一家房顶上的弯月。老师说小安的画很暗淡,建议让他带小安去教堂的儿童主日学,那里会教孩子画些阳光些的画。 他问道:“学校里不能教吗?” “学校里可以教,但不能教你。”老师说,“以我的经验,我觉得你们之间出现了问题。也许是因为孩子对爱不知道该怎么要,而你也不知道怎么给。” “那去教堂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吗?” “不知道,但我想说的是,也许你能在那里得到爱的智慧。” “爱的智慧。”那是胡一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但他有些不屑,他认为自己已经很爱儿子了,而且这“智慧”也不能立竿见影解决问题,他当下最要紧的是让小安听话。但他也不排斥去看看。可是他还没顾上去,儿子先把他送进了监狱。 他这会儿比刚进来冷静了许多,思前想后,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出现了什么问题,不应该一味只责怪小安,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他的儿子。 移民后,虽然他独往独来,但始终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从没感到过孤独。他缩在冰冷的铁床头上,裹紧了毛毯,而心里像这昏暗的屋子一样暗淡,一样冷。他打了一个寒颤,感到以前身边所熟悉的一切,忽然一下离他那么遥远,一下把他撇在空荡荡地阴暗中,让他一人在寂寞中等待。他第一次尝到了孤独是什么滋味——那是特别想碰到一个熟悉的眼神,得到一句普通的相互问候,却是不可能的。 他用毯子捂住了自己的头,让自己彻底地在黑暗之中,而耳边空荡可怕的寂静又让他害怕起来。他从没这样沮丧过,越发觉得过去是那么的失败。他止不住地回想,以往的经历一环扣着一环,而方向却是失败加上了失败,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被关进了这黑屋子。他觉得自己很冤枉,从结婚生子到现在,无论自己经历什么,他一直都在勤恳、诚实地生活,可生活为什么在不断地愚弄他,让他落得现在这步田地。他发疯似地掀开了毛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一切又平静下来,他终于听到了外面有了脚步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来上班的人,但还是没人理他。他等着律师的电话,而一个电话毛都没有。他除了吃了早餐和中餐两顿还算可口的饭,就是在小黑屋里来回渡着步子,忍受着时间一秒秒的过去。 到了下午,他终于走出了监狱,发现来接他的是卓琳,而不是他的律师,这让他有些意外。原来是卓琳把他保释出来了。 开车送他回家的路上,卓琳告诉他,警局安排小安晚上在别人家过的夜。她早上已经见小安了。 “我一直在计划你咋样见小安最好,没有到会是这样。”胡一家轻松地笑着说。 “我们相处的挺好。小安一点也不怕生,还很善交流。”卓琳说 “这次多亏你了。”胡一家说。 “没什么,应该的。” 卓琳把车停到了他们楼下,胡一家推开门准备下车,见卓琳没有动。 “一起上去吧。” 卓琳想了一下,“你们父子见面,我在好吗?” 胡一家点点头说,“当然好。” 他们一起走进楼道,胡一家想到小安正在家里,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居然有点怕见到儿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卓琳问道。 “没什么。”在这一瞬间,胡一家忽然联想到,小安每天是不是也会走到这儿感到害怕而不愿进家。他一下似乎明白了许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 卓琳似乎感到了什么,挽住他的左臂,缓缓走向家。 家门没有关,虚掩着。他们停在门前,卓琳松开胡一家的胳膊,轻轻拍了一下他。他跨前一步,推开房门,见小安似乎早就站在门道等着他。 他没想到,小安先开了口:“爸爸,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别人家过夜。” 胡一家听了,一下把小安抱在了怀里:“说对不起的应该是爸爸。爸爸发誓,在不会让你在别人家过夜。”
这一夜
胡一家是单身爸爸,婚是在国内离的,当时只有六岁的儿子小安判给了他。 年近四十的胡一家没发福,身材匀称,棱角分明的腮帮总是刮的干干净净,一双深邃的眼睛流露出他这个年龄特有的男人气质。知道他的人都很难想象,这么英俊的男人,媳妇怎么能跟别人跑了。其实,这些事也不停地冒出来缠绕着他。也许是因为作为一个建筑工程师,他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家,对所有事都要求一板一眼,不容出错,她忍受不了?也许是因为他不太会钻营,不擅长人际,只知道埋头干活弄的升迁太慢?也许是因为媳妇太漂亮,总有人想打她的主意,这个他是知道的。或者是因为媳妇也挡不住来自各种诱惑……总之,他还是没弄清楚,自己一直努力地营造着这家,虽然没有发财,但收入还算不错,媳妇怎么就不顾一切离他而去。他想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但答案总是一下很清楚,转眼又模糊了。最后他发现,他越想弄明白,其实是对过去一遍遍伤痛和留恋,也永远不会再重来。 离婚后,留给他的是一堆心烦意乱的回忆和乱七八糟的家。他以前按部就班,线路清晰的安逸生活已经彻底过去。每天下班回家路上,他看着高楼林立的街道,心里却总在寻找小时候那片经常走过的麦地。他的车穿行在拥堵繁华的街道上,自己却像迷失在一片没路的森林里,让他感到既陌生又恐惧。也许因为这些,他厌倦了这个干燥、空气污浊的内陆城市,特别想去一个滨海城市生活。 他是个果断的人,没有犹豫,想尽办法要摆脱离婚给他留下的昏暗状态,最好是离开这伤心之地,走得越远越好。他在这方面很能干,没两年就以技术移民身份来到温哥华,逃出了那个让他弄不懂的是非之地。 在走之前,他到处长办公室递辞职信,快退休的胖处长在上面二话没说签了“同意”。“我不想让你这个骨干走,但我知道拦不住你。说实话,我要有你那本事,肯 定也跑了。” “谢谢!”胡一家说,“你知道,我不走不行了。” “留着干什么,看看我,混了一辈子也就这熊样。” 胡一家没想到,一天到晚给他灌输人生大计的处长会说这样的话。 要好的同事在他临走前一起喝酒,“你先去探个路,这儿不行了我就去找你。” “好呀,我反正是破釜沉舟,不会再回头。” 同学们设宴送别,没想到有个刚从加拿大回流的同学陈刚也在场。陈刚始终少言寡语,有些灰头土脸地坐在角落,显得特别低调。胡一家问他移民这条路是不是很艰难,没想到他还没回答,其他同学不以为然说起来。 “怕什么,你又不是去赞比亚,是去加拿大,多好的地方。” “那里有高福利。” “那里有好的教育。” “那里有自由。” “你可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了。” 这聚餐,仿佛成了给他开的欢送会。当同学们都散去了,胡一家特意叫住陈刚,想了解些移民的情况,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回流。 “那地方太寂寞,太辛苦。”陈刚说,“而国内机会又很多。” 胡一家想,自己不应该是为了寻找机会去的,“难道别的也不好吗?”“加拿大好,这没问题,但要看属不属于你。” “就是说,这去了才能知道。” 陈刚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我觉得加拿大可能适合你。” “为什么?” “那是个适合老实人呆的地方。” 陈刚的话让他感到很沉重。他正准备出发,而陈刚却回流了,人转来转去,到底图个什么? 送走了陈刚,只留下在高中和他朦胧相好过的女生许颖。许颖借着酒意,倒在他怀里,“别走那么远好吗。” 他扶起她的肩膀郑重地说:“你要珍惜你的生活,带好孩子,照顾好你的老公。” 许颖是唯一真心不愿意让他离开的人。 在这段时间,除了许颖,居然没有人反对他移民。他弄不清楚,为什么同事和同学们有如此的共识,好像不仅是他生活的不如意,大家似乎都感到很腻味,都想换一种活法。 刚到温哥华时,他把儿子小安托给国内父母照看,独自一人在温哥华打拼。他有技术又主动耐劳,没用三年就站稳了脚,进了一家知名的房地产公司做设计。然后,卖掉国内的房子和所有的一切,在美丽的白石镇买了一套公寓。这套房比其他地方贵了一截,他之所以下决心买,是因为这里有所在大温哥华排名数一数二的小学。他要让小安得到最好的教育,这是他移民动力之一。 在给儿子布置好的房间里,胡一家站在窗前,窗外阳光明媚。从十楼越过被林荫覆盖的小洋房,眺望着远方深蓝的大海,波光粼粼,一片茫茫。这套房,只有这个房间可以看到海。就为这个景,他多付了三万加币,但他很乐意。 他来温哥华第一个圣诞节假期回国探亲,儿子在一家麦当劳吃汉堡时就问他:“爷爷说,温哥华是个滨海城市,对吗?” “对呀。”胡一家笑着说:“喜欢大海?” “喜欢,那年咱们去海南,那海好大好蓝呀,咱们要是住在那样的地方该多好。” 胡一家想到这儿笑了,心想,这下儿子可以天天看到大海了。 家安好了,为了照顾好儿子,胡一家又特意调整了工作时间,制图方面的活尽量安排在家做。 一切准备就绪,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接过来。但他没想到,小安跟父母生活了三年,已经九岁,再不是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活蹦乱跳的小安了。小安的变化让他琢磨不透,始料不及。 小安很顺利地上了那所好小学。学校离他们家很近,走路也要不了十分钟,他每天都可以自己去上学。 三年里,胡一家已经学会了做饭,面食、炒菜都行,还会做点西餐,像早餐、烤肉之类的。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在移民前,小安一直都是跟着胡一家,在他印象中,小安是个活泼爱说话又挺贴人的孩子。可是上学后没多长时间,小安不知怎么变得总是沉默寡言,而且有些孤僻。刚开始,胡一家以为他可能来到一个语言不通又非常陌生的地方,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所以没太在意,一切还算风平浪静。但是没多长时间,小安开始不好好吃饭,说是没奶奶做的好吃。然后很气愤地嫌胡一家控制他的零食,不让他玩游戏,爸爸管的太多。胡一家认为这些都不能让步,他吩咐的都必须做到。小安开始是顶嘴,处处跟他做对,后是大吵,竟然冲着他大喊:“爷爷奶奶都经常说是他们做的不好,你从来都不会说声对不起。你还不如爷爷奶奶。” 然后就去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添油加醋地告他的状,接着就是父亲对他的一顿训斥和母亲的一通责怪。而且他发现,小安还背着他跟前妻打电话,这也让他有些不安。 他和儿子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儿子放学回来他们几乎没话可说,他想跟儿子聊聊,但儿子故意不接他的话,赶紧把自己关在他的房间里。胡一家很苦恼,他又不知道该咋办。最终有一天,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小安放学后,已经走到家门口却没有回家。他拦住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白人老人说:“能不能让我到你家玩玩?” 那位老人觉得很奇怪,便问道:“你家在哪儿?” 小安随口说: “不知道。” 老人问:“你迷路了吗?” 小安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老人立即警觉起来,认为事情不一般,于是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结果警察发现小安的家就离他们几步之遥。 这件事后,胡一家狠狠把小安训斥了一顿。但他还是问了句:“你为什么想到那个人家去?” “那个人很像爷爷。” 小安的回答让胡一家愣住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也许他当时把孩子放在父母家可能是个错误,这三年时间,他已经无法了解小安。 从此,他开始试图与小安沟通,但小安却缄口不语,让他黔驴技穷。可是事情并没完,反而变得更糟。小安开始和一些陌生青年白人混在一起,刚开始胡一家就警告不能这样,但小安根本不理会他,继续和那些陌生成人来往。而且胡一家发现小安每天都用撒谎来编造回家晚的理由。再加上他无意中发现,从国内带来的一些仿古书签、钥匙扣、小兵马俑等小礼品不见了,当他问小安时,小安拒不承认。这样一来,胡一家的警告也越来越严厉 ,而小安还是我行我素,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最终有一天小安直到天黑才回家,胡一家实在忍无可忍,把小安按在床上,打了他的屁股。小安从床上爬起来,用斜眼冷冷地瞪着他。 打完之后,胡一家马上非常后悔。为了缓解,第二天他买了一只活龙虾和温哥华蟹,做了一桌海鲜大餐,而且许诺年假带他去洛杉矶迪士尼,以此弥补对儿子的伤害。小安吃了海鲜,听了他的度假计划,终于露出了很长时间没见到的笑容。 趁着这个时候,胡一家问小安:“你为什么要和那些成人在一起?” “和他们在一起没人敢欺负。” 胡一家马上问:“谁欺负你了?” 小安不肯回答。 那天吃完海鲜,没想到小安过敏了,浑身发痒,晚上睡觉在梦中自己挠破了胳膊。这些胡一家竟然没有发现。第二天到了学校,细心的金发女老师主意到了他胳膊上的伤痕,立即问是怎么回事,结果小安说是爸爸打的。老师马上非常关注,开始仔细了解。小安的回答让老师震惊。小安说爸爸经常打他,而且用木板或者鸡毛掸。老师当下报了警。 胡一家下班回到家,和平常一样忙着家务,一点不知道会发什么。他们刚吃完晚饭,有人按了门铃。他从猫眼里看到了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即使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警察是来找他的。 他打开了门。 两个警察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而是简单又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打孩子了吗?” 胡一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诚实地说:“打了。” 警察马上非常程序地说道:“你必须配合我们,我们要给你带上手铐,你不能反抗,你有权利请律师,你可以保持沉默。” 胡一家知道自己麻烦了,点点头,服从的伸出了两只手,警察上来给他带上了手铐。在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安,小安愣在了餐椅边,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瞧着他。 胡一家害怕小安受到惊吓赶紧说道: “在家好好呆着,爸爸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回来。” 胡一家被带到了警察局,先登记了个人身份,以及健康、心里、精神的问话。然后把他浑身检查了个遍,接着就是按指纹,正面左右拍照。最后让他脱掉外衣和鞋子,把他关进了一小房间。房间里很暗,很冷,墙角有一张铁板床,没有垫子,没有被子,没几分钟,他就被冻得浑身打起哆嗦。他意识到,这是进了警察局的监狱。他抱着胳膊缩在铁床边,过了挺长时间,来了一个警察跟他说,他有权利给律师打电话或申请免费法律援助。 胡一家自登陆,只是在买房时跟律师打过交道,除此之外他一个律师也不认识。现在他连那个律师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别说联系了。于是他马上说,“我申请免费法律援助。” 警察给他了一个电话号码, 他还算顺利地接通了一个律师的电话。 律师说话很快,“记着,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回答警察的任何问题,因为在和我通话之前,你所说的一切都可以被推翻,但和我通话之后,你所说的都会成为呈堂证据。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保持沉默。”说完,电话挂断了。 他趁机又给他的同事,也是他刚交不久的女友卓琳打了电话,让他照顾一下小安,再帮他给公司请个假。 之后,他又被送到了那个单间牢房。牢房里灯光昏暗,在一片寂静中,他孤身一人开始了不知道后果的等待。晚上十一二点,好容易等来了一个胖警官提审了他。警官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但还是绕着圈子想套出一些话来。他始终按律师说的,除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一概保持沉默。但他从警察的讯问中大概知道了是小安在学校时报的警,而且很多不是事实。 他又被带回小房间,这次警察给他了一张毛毯,他马上意识到,这一夜自己怕是出不去了。他把自己裹在毛毯里,开始了这不眠的漫漫长夜。 他裹着毛毯,在狭小的房间里度来度去,反复回想着前后经过,小安的这个举动让他无法接受。 “这小子。”他压低嗓门,从肺腑里说了声,气愤地一拳砸在墙壁上。血从手背上流出来,他把疼痛的手缩在胸前,又狠狠地踢了脚铁床。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他猜恐怕已经到了后半夜。他没一点睡意,觉得这小黑屋越发的寒冷。他不知道律师会不会很帮忙,让他尽快出去。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所以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又想着小安一个人在家能不能照料好自己。一想到这儿,他平静了许多。出了这事,心里虽然很难受,但他不想再责怪小安,小安是自己的儿子,他俩在国外一起生活已经够不容易。如果卓琳能照顾一下小安就好了,她很年轻,又温柔,说起话来都是细声细气的,小安应该能接受她。 静夜难眠,让他回想起许多往事。想起了前妻,发生了多少纠葛、伤痛,他至少还能理智、冷静面对婚姻破裂,而且争夺了小安的抚养权,承担起抚育小安的责任。但在这个冰冷的牢房里,他突然憎恨起他的前妻,这一切根源全来自她的轻率选择。 他想起那天下班回家,家里乱七八糟,妻子拿走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和存折上的所有钱,还在纸条上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公平的,房子留给你……还有常在他眼前浮现出的情景,公务员把离婚证交到他们手中那一瞬间,前妻那双冷漠的眼睛和出门后他们各奔东西,连头都不回的背影……还有小安放在床头柜抽屉里妈妈的照片…… 他裹着毯子,缩在铁床上。他不敢想如果父母知道他进了牢房会怎么样。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已经年老体衰,他在时,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他来操办,他是他们的唯一依靠和希望,但现在他不仅顾不上他们,而且还被关了进来,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 当他想移民时,最放不下的是他的父母。父亲是桥梁工程师,带着他们走南闯北,直到退休才安顿下来。他很欣赏自己这一生生活过很多地方,最瞧不上只知道守着一个安乐窝的那种人,“一辈子就知道那几条街,还有什么意思”。父亲对他说,别一天到晚守着我们,好男儿志在四方,闯荡了才会有出息,才会找到你的归宿。母亲也说不用担心他们,她会把父亲照顾好。所以他才移民了。可结果…… 一天早上,那是他办理移民手续准备出国时,在楼下碰见母亲提着小篮,里面装着给小安和父亲的牛奶。她倦容满面,蓬松的头发已是花白,步履冲冲往回赶,那个情景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这时那么想他的妈妈,想那份谁也没给过的温暖。 正是在那年,小安得了急性肺炎住进医院,他成夜守在旁边,看着儿子高烧渐渐退去。他给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读童话,儿子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安静地听他讲。那时他们父子俩是那么亲近……而现在,他迷失了,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想起小安的金发女老师给他看了一幅小安画的颜色单调的画。画中画的是黑夜中,一把剑刺断了在一家房顶上的弯月。老师说小安的画很暗淡,建议让他带小安去教堂的儿童主日学,那里会教孩子画些阳光些的画。 他问道:“学校里不能教吗?” “学校里可以教,但不能教你。”老师说,“以我的经验,我觉得你们之间出现了问题。也许是因为孩子对爱不知道该怎么要,而你也不知道怎么给。” “那去教堂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吗?” “不知道,但我想说的是,也许你能在那里得到爱的智慧。” “爱的智慧。”那是胡一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但他有些不屑,他认为自己已经很爱儿子了,而且这“智慧”也不能立竿见影解决问题,他当下最要紧的是让小安听话。但他也不排斥去看看。可是他还没顾上去,儿子先把他送进了监狱。 他这会儿比刚进来冷静了许多,思前想后,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出现了什么问题,不应该一味只责怪小安,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他的儿子。 移民后,虽然他独往独来,但始终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从没感到过孤独。他缩在冰冷的铁床头上,裹紧了毛毯,而心里像这昏暗的屋子一样暗淡,一样冷。他打了一个寒颤,感到以前身边所熟悉的一切,忽然一下离他那么遥远,一下把他撇在空荡荡地阴暗中,让他一人在寂寞中等待。他第一次尝到了孤独是什么滋味——那是特别想碰到一个熟悉的眼神,得到一句普通的相互问候,却是不可能的。 他用毯子捂住了自己的头,让自己彻底地在黑暗之中,而耳边空荡可怕的寂静又让他害怕起来。他从没这样沮丧过,越发觉得过去是那么的失败。他止不住地回想,以往的经历一环扣着一环,而方向却是失败加上了失败,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被关进了这黑屋子。他觉得自己很冤枉,从结婚生子到现在,无论自己经历什么,他一直都在勤恳、诚实地生活,可生活为什么在不断地愚弄他,让他落得现在这步田地。他发疯似地掀开了毛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一切又平静下来,他终于听到了外面有了脚步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来上班的人,但还是没人理他。他等着律师的电话,而一个电话毛都没有。他除了吃了早餐和中餐两顿还算可口的饭,就是在小黑屋里来回渡着步子,忍受着时间一秒秒的过去。 到了下午,他终于走出了监狱,发现来接他的是卓琳,而不是他的律师,这让他有些意外。原来是卓琳把他保释出来了。 开车送他回家的路上,卓琳告诉他,警局安排小安晚上在别人家过的夜。她早上已经见小安了。 “我一直在计划你咋样见小安最好,没有到会是这样。”胡一家轻松地笑着说。 “我们相处的挺好。小安一点也不怕生,还很善交流。”卓琳说 “这次多亏你了。”胡一家说。 “没什么,应该的。” 卓琳把车停到了他们楼下,胡一家推开门准备下车,见卓琳没有动。 “一起上去吧。” 卓琳想了一下,“你们父子见面,我在好吗?” 胡一家点点头说,“当然好。” 他们一起走进楼道,胡一家想到小安正在家里,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居然有点怕见到儿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卓琳问道。 “没什么。”在这一瞬间,胡一家忽然联想到,小安每天是不是也会走到这儿感到害怕而不愿进家。他一下似乎明白了许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 卓琳似乎感到了什么,挽住他的左臂,缓缓走向家。 家门没有关,虚掩着。他们停在门前,卓琳松开胡一家的胳膊,轻轻拍了一下他。他跨前一步,推开房门,见小安似乎早就站在门道等着他。 他没想到,小安先开了口:“爸爸,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别人家过夜。” 胡一家听了,一下把小安抱在了怀里:“说对不起的应该是爸爸。爸爸发誓,在不会让你在别人家过夜。” 这一夜
胡一家是单身爸爸,婚是在国内离的,当时只有六岁的儿子小安判给了他。 年近四十的胡一家没发福,身材匀称,棱角分明的腮帮总是刮的干干净净,一双深邃的眼睛流露出他这个年龄特有的男人气质。知道他的人都很难想象,这么英俊的男人,媳妇怎么能跟别人跑了。其实,这些事也不停地冒出来缠绕着他。也许是因为作为一个建筑工程师,他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家,对所有事都要求一板一眼,不容出错,她忍受不了?也许是因为他不太会钻营,不擅长人际,只知道埋头干活弄的升迁太慢?也许是因为媳妇太漂亮,总有人想打她的主意,这个他是知道的。或者是因为媳妇也挡不住来自各种诱惑……总之,他还是没弄清楚,自己一直努力地营造着这家,虽然没有发财,但收入还算不错,媳妇怎么就不顾一切离他而去。他想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但答案总是一下很清楚,转眼又模糊了。最后他发现,他越想弄明白,其实是对过去一遍遍伤痛和留恋,也永远不会再重来。 离婚后,留给他的是一堆心烦意乱的回忆和乱七八糟的家。他以前按部就班,线路清晰的安逸生活已经彻底过去。每天下班回家路上,他看着高楼林立的街道,心里却总在寻找小时候那片经常走过的麦地。他的车穿行在拥堵繁华的街道上,自己却像迷失在一片没路的森林里,让他感到既陌生又恐惧。也许因为这些,他厌倦了这个干燥、空气污浊的内陆城市,特别想去一个滨海城市生活。 他是个果断的人,没有犹豫,想尽办法要摆脱离婚给他留下的昏暗状态,最好是离开这伤心之地,走得越远越好。他在这方面很能干,没两年就以技术移民身份来到温哥华,逃出了那个让他弄不懂的是非之地。 在走之前,他到处长办公室递辞职信,快退休的胖处长在上面二话没说签了“同意”。“我不想让你这个骨干走,但我知道拦不住你。说实话,我要有你那本事,肯 定也跑了。” “谢谢!”胡一家说,“你知道,我不走不行了。” “留着干什么,看看我,混了一辈子也就这熊样。” 胡一家没想到,一天到晚给他灌输人生大计的处长会说这样的话。 要好的同事在他临走前一起喝酒,“你先去探个路,这儿不行了我就去找你。” “好呀,我反正是破釜沉舟,不会再回头。” 同学们设宴送别,没想到有个刚从加拿大回流的同学陈刚也在场。陈刚始终少言寡语,有些灰头土脸地坐在角落,显得特别低调。胡一家问他移民这条路是不是很艰难,没想到他还没回答,其他同学不以为然说起来。 “怕什么,你又不是去赞比亚,是去加拿大,多好的地方。” “那里有高福利。” “那里有好的教育。” “那里有自由。” “你可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了。” 这聚餐,仿佛成了给他开的欢送会。当同学们都散去了,胡一家特意叫住陈刚,想了解些移民的情况,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回流。 “那地方太寂寞,太辛苦。”陈刚说,“而国内机会又很多。” 胡一家想,自己不应该是为了寻找机会去的,“难道别的也不好吗?”“加拿大好,这没问题,但要看属不属于你。” “就是说,这去了才能知道。” 陈刚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我觉得加拿大可能适合你。” “为什么?” “那是个适合老实人呆的地方。” 陈刚的话让他感到很沉重。他正准备出发,而陈刚却回流了,人转来转去,到底图个什么? 送走了陈刚,只留下在高中和他朦胧相好过的女生许颖。许颖借着酒意,倒在他怀里,“别走那么远好吗。” 他扶起她的肩膀郑重地说:“你要珍惜你的生活,带好孩子,照顾好你的老公。” 许颖是唯一真心不愿意让他离开的人。 在这段时间,除了许颖,居然没有人反对他移民。他弄不清楚,为什么同事和同学们有如此的共识,好像不仅是他生活的不如意,大家似乎都感到很腻味,都想换一种活法。 刚到温哥华时,他把儿子小安托给国内父母照看,独自一人在温哥华打拼。他有技术又主动耐劳,没用三年就站稳了脚,进了一家知名的房地产公司做设计。然后,卖掉国内的房子和所有的一切,在美丽的白石镇买了一套公寓。这套房比其他地方贵了一截,他之所以下决心买,是因为这里有所在大温哥华排名数一数二的小学。他要让小安得到最好的教育,这是他移民动力之一。 在给儿子布置好的房间里,胡一家站在窗前,窗外阳光明媚。从十楼越过被林荫覆盖的小洋房,眺望着远方深蓝的大海,波光粼粼,一片茫茫。这套房,只有这个房间可以看到海。就为这个景,他多付了三万加币,但他很乐意。 他来温哥华第一个圣诞节假期回国探亲,儿子在一家麦当劳吃汉堡时就问他:“爷爷说,温哥华是个滨海城市,对吗?” “对呀。”胡一家笑着说:“喜欢大海?” “喜欢,那年咱们去海南,那海好大好蓝呀,咱们要是住在那样的地方该多好。” 胡一家想到这儿笑了,心想,这下儿子可以天天看到大海了。 家安好了,为了照顾好儿子,胡一家又特意调整了工作时间,制图方面的活尽量安排在家做。 一切准备就绪,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接过来。但他没想到,小安跟父母生活了三年,已经九岁,再不是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活蹦乱跳的小安了。小安的变化让他琢磨不透,始料不及。 小安很顺利地上了那所好小学。学校离他们家很近,走路也要不了十分钟,他每天都可以自己去上学。 三年里,胡一家已经学会了做饭,面食、炒菜都行,还会做点西餐,像早餐、烤肉之类的。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在移民前,小安一直都是跟着胡一家,在他印象中,小安是个活泼爱说话又挺贴人的孩子。可是上学后没多长时间,小安不知怎么变得总是沉默寡言,而且有些孤僻。刚开始,胡一家以为他可能来到一个语言不通又非常陌生的地方,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所以没太在意,一切还算风平浪静。但是没多长时间,小安开始不好好吃饭,说是没奶奶做的好吃。然后很气愤地嫌胡一家控制他的零食,不让他玩游戏,爸爸管的太多。胡一家认为这些都不能让步,他吩咐的都必须做到。小安开始是顶嘴,处处跟他做对,后是大吵,竟然冲着他大喊:“爷爷奶奶都经常说是他们做的不好,你从来都不会说声对不起。你还不如爷爷奶奶。” 然后就去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添油加醋地告他的状,接着就是父亲对他的一顿训斥和母亲的一通责怪。而且他发现,小安还背着他跟前妻打电话,这也让他有些不安。 他和儿子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儿子放学回来他们几乎没话可说,他想跟儿子聊聊,但儿子故意不接他的话,赶紧把自己关在他的房间里。胡一家很苦恼,他又不知道该咋办。最终有一天,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小安放学后,已经走到家门口却没有回家。他拦住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白人老人说:“能不能让我到你家玩玩?” 那位老人觉得很奇怪,便问道:“你家在哪儿?” 小安随口说: “不知道。” 老人问:“你迷路了吗?” 小安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老人立即警觉起来,认为事情不一般,于是报了警。警察很快赶到,结果警察发现小安的家就离他们几步之遥。 这件事后,胡一家狠狠把小安训斥了一顿。但他还是问了句:“你为什么想到那个人家去?” “那个人很像爷爷。” 小安的回答让胡一家愣住了,这时他才意识到,也许他当时把孩子放在父母家可能是个错误,这三年时间,他已经无法了解小安。 从此,他开始试图与小安沟通,但小安却缄口不语,让他黔驴技穷。可是事情并没完,反而变得更糟。小安开始和一些陌生青年白人混在一起,刚开始胡一家就警告不能这样,但小安根本不理会他,继续和那些陌生成人来往。而且胡一家发现小安每天都用撒谎来编造回家晚的理由。再加上他无意中发现,从国内带来的一些仿古书签、钥匙扣、小兵马俑等小礼品不见了,当他问小安时,小安拒不承认。这样一来,胡一家的警告也越来越严厉 ,而小安还是我行我素,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最终有一天小安直到天黑才回家,胡一家实在忍无可忍,把小安按在床上,打了他的屁股。小安从床上爬起来,用斜眼冷冷地瞪着他。 打完之后,胡一家马上非常后悔。为了缓解,第二天他买了一只活龙虾和温哥华蟹,做了一桌海鲜大餐,而且许诺年假带他去洛杉矶迪士尼,以此弥补对儿子的伤害。小安吃了海鲜,听了他的度假计划,终于露出了很长时间没见到的笑容。 趁着这个时候,胡一家问小安:“你为什么要和那些成人在一起?” “和他们在一起没人敢欺负。” 胡一家马上问:“谁欺负你了?” 小安不肯回答。 那天吃完海鲜,没想到小安过敏了,浑身发痒,晚上睡觉在梦中自己挠破了胳膊。这些胡一家竟然没有发现。第二天到了学校,细心的金发女老师主意到了他胳膊上的伤痕,立即问是怎么回事,结果小安说是爸爸打的。老师马上非常关注,开始仔细了解。小安的回答让老师震惊。小安说爸爸经常打他,而且用木板或者鸡毛掸。老师当下报了警。 胡一家下班回到家,和平常一样忙着家务,一点不知道会发什么。他们刚吃完晚饭,有人按了门铃。他从猫眼里看到了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即使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警察是来找他的。 他打开了门。 两个警察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而是简单又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打孩子了吗?” 胡一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诚实地说:“打了。” 警察马上非常程序地说道:“你必须配合我们,我们要给你带上手铐,你不能反抗,你有权利请律师,你可以保持沉默。” 胡一家知道自己麻烦了,点点头,服从的伸出了两只手,警察上来给他带上了手铐。在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安,小安愣在了餐椅边,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瞧着他。 胡一家害怕小安受到惊吓赶紧说道: “在家好好呆着,爸爸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回来。” 胡一家被带到了警察局,先登记了个人身份,以及健康、心里、精神的问话。然后把他浑身检查了个遍,接着就是按指纹,正面左右拍照。最后让他脱掉外衣和鞋子,把他关进了一小房间。房间里很暗,很冷,墙角有一张铁板床,没有垫子,没有被子,没几分钟,他就被冻得浑身打起哆嗦。他意识到,这是进了警察局的监狱。他抱着胳膊缩在铁床边,过了挺长时间,来了一个警察跟他说,他有权利给律师打电话或申请免费法律援助。 胡一家自登陆,只是在买房时跟律师打过交道,除此之外他一个律师也不认识。现在他连那个律师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别说联系了。于是他马上说,“我申请免费法律援助。” 警察给他了一个电话号码, 他还算顺利地接通了一个律师的电话。 律师说话很快,“记着,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回答警察的任何问题,因为在和我通话之前,你所说的一切都可以被推翻,但和我通话之后,你所说的都会成为呈堂证据。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保持沉默。”说完,电话挂断了。 他趁机又给他的同事,也是他刚交不久的女友卓琳打了电话,让他照顾一下小安,再帮他给公司请个假。 之后,他又被送到了那个单间牢房。牢房里灯光昏暗,在一片寂静中,他孤身一人开始了不知道后果的等待。晚上十一二点,好容易等来了一个胖警官提审了他。警官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但还是绕着圈子想套出一些话来。他始终按律师说的,除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一概保持沉默。但他从警察的讯问中大概知道了是小安在学校时报的警,而且很多不是事实。 他又被带回小房间,这次警察给他了一张毛毯,他马上意识到,这一夜自己怕是出不去了。他把自己裹在毛毯里,开始了这不眠的漫漫长夜。 他裹着毛毯,在狭小的房间里度来度去,反复回想着前后经过,小安的这个举动让他无法接受。 “这小子。”他压低嗓门,从肺腑里说了声,气愤地一拳砸在墙壁上。血从手背上流出来,他把疼痛的手缩在胸前,又狠狠地踢了脚铁床。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他猜恐怕已经到了后半夜。他没一点睡意,觉得这小黑屋越发的寒冷。他不知道律师会不会很帮忙,让他尽快出去。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所以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又想着小安一个人在家能不能照料好自己。一想到这儿,他平静了许多。出了这事,心里虽然很难受,但他不想再责怪小安,小安是自己的儿子,他俩在国外一起生活已经够不容易。如果卓琳能照顾一下小安就好了,她很年轻,又温柔,说起话来都是细声细气的,小安应该能接受她。 静夜难眠,让他回想起许多往事。想起了前妻,发生了多少纠葛、伤痛,他至少还能理智、冷静面对婚姻破裂,而且争夺了小安的抚养权,承担起抚育小安的责任。但在这个冰冷的牢房里,他突然憎恨起他的前妻,这一切根源全来自她的轻率选择。 他想起那天下班回家,家里乱七八糟,妻子拿走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和存折上的所有钱,还在纸条上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公平的,房子留给你……还有常在他眼前浮现出的情景,公务员把离婚证交到他们手中那一瞬间,前妻那双冷漠的眼睛和出门后他们各奔东西,连头都不回的背影……还有小安放在床头柜抽屉里妈妈的照片…… 他裹着毯子,缩在铁床上。他不敢想如果父母知道他进了牢房会怎么样。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已经年老体衰,他在时,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他来操办,他是他们的唯一依靠和希望,但现在他不仅顾不上他们,而且还被关了进来,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们…… 当他想移民时,最放不下的是他的父母。父亲是桥梁工程师,带着他们走南闯北,直到退休才安顿下来。他很欣赏自己这一生生活过很多地方,最瞧不上只知道守着一个安乐窝的那种人,“一辈子就知道那几条街,还有什么意思”。父亲对他说,别一天到晚守着我们,好男儿志在四方,闯荡了才会有出息,才会找到你的归宿。母亲也说不用担心他们,她会把父亲照顾好。所以他才移民了。可结果…… 一天早上,那是他办理移民手续准备出国时,在楼下碰见母亲提着小篮,里面装着给小安和父亲的牛奶。她倦容满面,蓬松的头发已是花白,步履冲冲往回赶,那个情景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这时那么想他的妈妈,想那份谁也没给过的温暖。 正是在那年,小安得了急性肺炎住进医院,他成夜守在旁边,看着儿子高烧渐渐退去。他给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读童话,儿子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安静地听他讲。那时他们父子俩是那么亲近……而现在,他迷失了,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想起小安的金发女老师给他看了一幅小安画的颜色单调的画。画中画的是黑夜中,一把剑刺断了在一家房顶上的弯月。老师说小安的画很暗淡,建议让他带小安去教堂的儿童主日学,那里会教孩子画些阳光些的画。 他问道:“学校里不能教吗?” “学校里可以教,但不能教你。”老师说,“以我的经验,我觉得你们之间出现了问题。也许是因为孩子对爱不知道该怎么要,而你也不知道怎么给。” “那去教堂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吗?” “不知道,但我想说的是,也许你能在那里得到爱的智慧。” “爱的智慧。”那是胡一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但他有些不屑,他认为自己已经很爱儿子了,而且这“智慧”也不能立竿见影解决问题,他当下最要紧的是让小安听话。但他也不排斥去看看。可是他还没顾上去,儿子先把他送进了监狱。 他这会儿比刚进来冷静了许多,思前想后,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出现了什么问题,不应该一味只责怪小安,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他的儿子。 移民后,虽然他独往独来,但始终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从没感到过孤独。他缩在冰冷的铁床头上,裹紧了毛毯,而心里像这昏暗的屋子一样暗淡,一样冷。他打了一个寒颤,感到以前身边所熟悉的一切,忽然一下离他那么遥远,一下把他撇在空荡荡地阴暗中,让他一人在寂寞中等待。他第一次尝到了孤独是什么滋味——那是特别想碰到一个熟悉的眼神,得到一句普通的相互问候,却是不可能的。 他用毯子捂住了自己的头,让自己彻底地在黑暗之中,而耳边空荡可怕的寂静又让他害怕起来。他从没这样沮丧过,越发觉得过去是那么的失败。他止不住地回想,以往的经历一环扣着一环,而方向却是失败加上了失败,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被关进了这黑屋子。他觉得自己很冤枉,从结婚生子到现在,无论自己经历什么,他一直都在勤恳、诚实地生活,可生活为什么在不断地愚弄他,让他落得现在这步田地。他发疯似地掀开了毛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一切又平静下来,他终于听到了外面有了脚步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来上班的人,但还是没人理他。他等着律师的电话,而一个电话毛都没有。他除了吃了早餐和中餐两顿还算可口的饭,就是在小黑屋里来回渡着步子,忍受着时间一秒秒的过去。 到了下午,他终于走出了监狱,发现来接他的是卓琳,而不是他的律师,这让他有些意外。原来是卓琳把他保释出来了。 开车送他回家的路上,卓琳告诉他,警局安排小安晚上在别人家过的夜。她早上已经见小安了。 “我一直在计划你咋样见小安最好,没有到会是这样。”胡一家轻松地笑着说。 “我们相处的挺好。小安一点也不怕生,还很善交流。”卓琳说 “这次多亏你了。”胡一家说。 “没什么,应该的。” 卓琳把车停到了他们楼下,胡一家推开门准备下车,见卓琳没有动。 “一起上去吧。” 卓琳想了一下,“你们父子见面,我在好吗?” 胡一家点点头说,“当然好。” 他们一起走进楼道,胡一家想到小安正在家里,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居然有点怕见到儿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卓琳问道。 “没什么。”在这一瞬间,胡一家忽然联想到,小安每天是不是也会走到这儿感到害怕而不愿进家。他一下似乎明白了许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内疚。 卓琳似乎感到了什么,挽住他的左臂,缓缓走向家。 家门没有关,虚掩着。他们停在门前,卓琳松开胡一家的胳膊,轻轻拍了一下他。他跨前一步,推开房门,见小安似乎早就站在门道等着他。 他没想到,小安先开了口:“爸爸,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别人家过夜。” 胡一家听了,一下把小安抱在了怀里:“说对不起的应该是爸爸。爸爸发誓,在不会让你在别人家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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