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下午一點半。

林馨拉着鄧安安來到大堂，那裡有三台打卡機。

林馨教鄧安安如何打卡，她說：這家工廠每天的工作分兩班，早班從早上5點到下午一點半，晚班從下午一點半到晚上10點。每一班的工作時間都分為前後兩個4小時，四個小時的中間，也就是兩個小時左右，休息15分鐘，計算在工作時間以內，每一班的中途，也就是工作4個小時的時候，休息30分鐘，通常是大家吃飯的時間，但是不計算在工作時間以內，所以，我們上班，每天要打卡四次，開始上班打卡一次，中間4個小時的時候出來吃飯打卡一次，半個小時吃完飯後，在再一次進車間工作的時候，又打卡一次，最後八個半小時以後，下班回家，再打卡一次卡。

林馨說完後，笑着看着鄧安安。

這是鄧安安第一次接觸到這種東西，雖然林馨講得非常清楚，但是鄧安安還是覺得雲裡霧裡，搞不明白。

林馨拍拍鄧安安的手，笑了笑，說：有點懵吧，你有什麼問題嗎？

鄧安安想了想，問道：那15分鐘的休息時間呢？打不打卡呢。

林馨說：嗯，你聽得很仔細嘛，這一點我剛才沒有講到，15分鐘的休息時間不打卡。

鄧安安點頭，稱讚林馨把這麼複雜的東西，講得如此清楚明白。

林馨搖搖頭，說：我剛開始的時候，也是不知道出了多少錯，吃了多少虧，才搞明白、記牢靠的。你知道嗎，剛開始的時候，我每次休息也好，吃飯也好，都是緊跟着老員工亦步亦趨，她們坐在哪兒，我就坐在哪兒，從來不敢自己單獨行動的，就是怕一不小心就出錯了。

鄧安安笑着說：我也會的，我就跟着你，當你的“跟屁蟲”。

接着，林馨又帶着鄧安安經過了一個有自動清洗鞋底機器的通道，走進一個換衣間。房間裡面掛滿了乾淨的白色的工作服，從小號到大號，整齊地排列着，從這裡，透過下一道門上的窗戶，可以看到裡面的食品生產線。

林馨說：這家食品廠的主要產品是蛋糕，食品衛生要求很高，每次進入車間之前，都必須經過先把鞋底洗乾淨，防止把髒東西帶入場內，而且你洗完鞋底之後，還要再做好以下四件事情。

林馨一邊演示一邊說：第一，先認真地用洗手液洗手，然後戴上一次性橡皮手套；第二，戴好發套，防止頭髮掉落在食品上；第三，戴好耳塞，保護你的耳朵，裡面的噪音很大；第四，穿上專用的工裝，弄髒的話，即使更換。

鄧安安一一遵從，很快明白了工作前的清潔流程。

她看到林馨穿的工裝，在左手邊的肩膀處有一個三角加十字的符號，就好奇的問：這是什麼？

林馨說：這是FIRST AID，也就是急救員的標誌，如果任何人在工作期間發生身體傷害事故，一定要立即通知急救員，由急救員負責先進行緊急處理。工廠里，每一班至少有一個急救員。這是一個半義務的工作職責，不過，自願擔任急救員的人必須先通過政府統一的資格考試，還分有一級救護員和二級救護員，你如果有興趣，我一有空就告訴你細節。

聽林馨說“急救員”三個字，鄧安安心裡一震，腦子裡立刻浮現出一些“畫面”，她心裡想，工廠原來還真有“生命危險”不成？

正這麼想着，林馨又繼續講起來。

林馨說：從現在起，你要額外注意的是，工廠的工作環境與你過去的辦公室工作環境很不一樣，大部分的生產工具都是相當沉重的，所以幾乎每一種生產工具在運用不當的時候，都可能產生對人體的傷害，你一定要額外小心，有任何不明白的操作，都要事先向當班的主管，了解清楚以後再行動。

鄧安安點頭稱是。

她指着林馨胸前工裝上的紅色英文字說：“JANE”，這是你的英文名字嗎？

林馨點頭說：是的，這是我的英文名字，等你在這個公司工作達到一年以上了，你也會有繡有你的名字的工裝，讓你對公司有更強的歸屬感。

鄧安安說：對啊，這麼長時間了，我一直喜歡叫你的中文名字，竟然忘記問問你的英文名字叫什麼了，原來你叫JANE，這個名字有什麼講究嗎？

林馨說：沒什麼講究，隨便起的。

鄧安安說：不可能的，你這英語專業的高材生，給自己起個英文名字會沒有講究？

想了想，鄧安安問：你這個名字是不是來自《簡愛》，JANE EYRE的名字？

林馨點點頭，說：看來你才是那個高材生呢，好了，高材生同學，現在讓我們開始工作去吧。

說完，兩人洗手，穿戴完畢，拉開車間的大門，走進生產車間。

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噪音撲面而來，鄧安安感覺自己仿佛突然進入了世界的另一種空間，她趕緊用手把耳朵塞緊。

這是鄧安安近40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走入這種完全陌生的工作環境，開始了一種完全陌生的勞動姿勢和工作內容。

車間大致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做蛋糕胚子，叫SPONGE，另外一個部分在生產線上做蛋糕裝飾和包裝。做蛋糕胚子的清一色的都是男人，做蛋糕裝飾的基本上都是女人。

蛋糕裝飾和包裝這一部分是完全流水線作業的，一個人在流水線的最前端，把蛋糕胚子放到流水線上，後面的十來個人，按已經分解好的步驟和環節，由內及外，由下至上，把蛋糕的裝飾工作完成，最後兩個人分別負責裝箱和封箱打包。

她的工作職責非常簡單，前四個小時，她負責把蛋糕胚子放到流水線上，後四個小時，她負責把裝飾好的蛋糕放進紙箱裡。

生產線的運轉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很多。

每次一車蛋糕胚子用完，換到下一車蛋糕胚子的時候，因為需要把空車挪開，再把新車推進來，所以會多耽誤一些時間，手忙腳亂的鄧安安，往往會在這個時候讓傳送帶上出現蛋糕胚子空缺，這也就意味着，在後面自動化注射TOP奶油或者巧克力的時候，會出現“空投”浪費。

遠遠地，工頭像一隻猴子似的，站在一個高高的推車式移動梯子的頂上，每次看到鄧安安擺放蛋糕胚子出現空缺，就會在那裡高聲地責罵，他尖銳的叫喚聲，引來幾乎所有其他工人的矚目，鄧安安感覺又羞愧又生氣。

中途歇息的時候，林馨安慰鄧安安說，通常的情況下，工頭或者是當班的主管，本來是有責任幫助上蛋糕胚子的人把空車挪開，把新車放好的，因為這個環節，即使是老員工也不見得做的過來，平時的時候他們其實也都是這樣在做的，但是現在鄧安安是新人，所以工頭和主管會有意讓她出出醜，好給點顏色她看看，每個人都曾經歷過這一關，不要太當回事。

鄧安安點點頭。

四個小時後，鄧安安被換到了裝箱的位置上。

裝箱的崗位在生產線的最終端，兩個人相互配合，一個人負責把箱子準備好，然後在鄧安安放滿蛋糕後，給箱子封箱，再堆放到一邊。

開始的時候，鄧安安還挺喜歡這個工作，因為畢竟有兩個人，可以說幾句話，對工作速度的要求也沒有前端那麼快。

但是十幾分鐘以後，鄧安安就開始感覺手臂抬不起來了，因為蛋糕不停地過來，似乎一秒鐘也不曾間斷，她得連續不斷地把蛋糕舉起來，放進一個大大的紙箱裡，蛋糕雖輕，但是也經不起連續十幾分鐘，甚至幾十分鐘的不間斷的“抬臂運動”呀。

又過了幾十分鐘，鄧安安感覺手臂已經抬不起來了，但是流水線上，蛋糕還在一個接一個的飛一般的傳送過來，她的心開始劇烈挑動，緊張到似乎呼吸都要停止了。

正在鄧安安感覺“絕望”的時候，休息時間到了。

林馨走過來，手裡端着一個金屬框架的腳墊，放下鄧安安的腳下，她笑着對鄧安安說：我看見你剛才的“囧境”了，你是不是感覺特別累？

鄧安安點點頭。

林馨說：這是因為你剛才沒有墊腳墊，你身材矮，往紙箱裡面放蛋糕的時候，不得不高高地把手抬起來。

林馨把鄧安安拉到剛剛放好的腳墊上站好，說：你現在再試試看，是不是好多了？

這個腳墊大約有20公分高，鄧安安站上去後，幾乎是平行地就可以把蛋糕放進紙箱裡，手臂再也不用往上抬了。

鄧安安高興地說：有了這個腳墊，工作起來輕鬆多了，人高了以後，就不用抬起手臂放蛋糕了。

林馨說：對，就是這個原理。這裡幾乎人人都有一個這種腳墊，可能是因為華人和印度人都比較矮的原因，估計如果是鬼佬的話，大概不用。

鄧安安問：那你們在生產線上，也用這個腳墊是幹什麼呢？

林馨說：我們也用這個腳墊，是因為這個生產車間，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冰箱，常年累積下來，這裡的地面變得非常寒冷，即使是穿着鞋子，在地上站久了，腳一樣會凍得發麻，而且女人嘛，體質寒涼的比較多，都怕冷，腳底板更是如此。

鄧安安感激地握住林馨的手，說：太謝謝你了，你把這個腳墊給了我，你自己不就沒有了嗎？

林馨說：一天兩天沒事的，而且我還有別的辦法，我等一下會找一張硬紙皮墊在下面，效果也不錯的，反正我站在生產線上，也不用那麼高。

林馨接着說：看看你的手，冰涼冰涼的，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些蛋糕在從我們前方的生產線上做好以後，經過了一個巨大的房間？其實那是一間速凍冰櫃，為的是把蛋糕速凍起來，這樣才能保證在裝運的過程中不會變形損壞。

鄧安安看了看，點點頭。

林馨接着說：所以你接觸到的蛋糕和我接觸到的蛋糕是不一樣的，它們都非常冰冷，你一定要帶上保暖的手套，最好是那種絕緣型的，這樣你的手才不會被凍壞了。你要記住，這裡是加拿大，勞動保障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要向工頭或者主管提出來，要他們發給你手套，他們如果敢不做的話，上面的經理是不會饒恕他們的，那是嚴重失職，萬一出現勞動工傷，全部的責任都在公司，他們就賠大了。不過這一次，我幫你去跟他們說，你下一個時段休息回來後，就會有一雙新手套了。

果然，等鄧安安再回來的時候，主管過來給了她一雙新的絕緣型手套。

有了手套，有了腳墊，鄧安安後面的3個小時工作狀態，就完全不同了。

也許是新奇，也許是緊張，這一天的八個時間似乎過得飛快。

晚上，鄧安安和林馨一起乘車回家。

兩人坐在一起，林馨提醒鄧安安說，車間裡面的溫度始終都是比較低的，如果感覺冷的話，明天要多穿衣服，還有，如果感到手冷或者手指摩擦得痛，就把手套雙倍起來戴。

鄧安安聽了心裡很感激，也感覺到自己在“生存能力”方面與林馨之間的巨大差距，她誠心誠意地問道：林馨，我覺得你真的是太優秀了，你怎麼會願意在一間食品工廠里工作呢？

林馨笑一笑說：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你知道嗎，很多比我優秀得多的人，很長時間在溫哥華都找不到工作，聽清楚啊，我說的是找不到工作，不管是什麼類別的，因為溫哥華這個地方，很講究要有本地的工作經歷，然後稍微好一點的工作，就要求你必須有推薦人，可是我們新移民，剛剛來到這裡，眼前一抹黑，從哪裡開始積累工作經歷？又到哪裡去找推薦人？很多人沒有辦法，只能從最最底層的工作做起，一點點的積累工作經歷和人脈關係，所以相對而言，能在美國公司的食品廠工作其實還是不錯的。

鄧安安點點頭，說：但是我還是覺得你很委屈。

林馨說：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英語好，身體好，又有正規公司的工作經歷，但是你知道嗎，其實我剛來的時候，身體很差，到工廠去上班，差點沒要了我的命，但是一段時間堅持下來後，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好了很多。

鄧安安驚訝地說：是嗎？我還真看不出來你原來的身體不好。

林馨說：是真的很不好，很虛弱很嬌氣，現在好了，感覺挺有力氣的。

鄧安安笑着點點頭，說：你看上去的確很精神。

林馨說：所以我現在把上班當鍛煉身體，你以後慢慢適應了，也會好起來的，不會覺得像現在這麼累。

鄧安安笑一笑，點點頭。

林馨又嘆了一口氣，說：你不要羨慕我，我和你不一樣，你一家人都在這裡，大家相互扶持，共同面對新生活，而我老公說是在國內盯住生意，其實是在那邊花天酒地，搞着不三不四的事情，我在這裡帶着個孩子，一個人打拼，也實在是沒有什麼奮鬥的動力，有很多時候，我就想，就這麼混着吧，每天不用動腦筋，上班的時候到處走走，隨便動動，八個小時很快也就熬過去了。

鄧安安本想接過林馨的話來安慰她，再多說些感謝的話，但是極度疲憊的她，在屁股一挨着座椅後，大腦就越來越不聽使喚了，在林馨說話的當頭，鄧安安竟然靠在林馨的肩上，開始打起盹來。（請點擊“作者”，查閱我的個人資料和動態，看看我能為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