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尾，華記變得越來越忙碌。

每次貝益民到大堂去收拾餐具，都會看見KEVIN風風火火忙碌的身影。他的行為風格是典型的香港“超人”做派。通常，客人剛剛落座，他就快步走到客人身邊，一邊為客人點菜下單，一邊四處張望，如果這時候又有新的客人進來，他就遠遠地跟他們大聲打招呼。

KEVIN因為需要頻繁地在大堂和後廚之間兩邊跑，而中餐廚房的油滑是出了名的，所以他的腳底總是滑溜溜的，從廚房走進大堂，速度快的話，到客人身邊的時候，往往停不下來。後來，他發明了一種很奇特的溜冰走路法，就是快到客人身邊的時候，停止前進，直接滑過去，就像腳下有滑輪一樣。

KEVIN工作非常勤快，手腳不停，即使是在平時不太忙的時候，KEVIN也都會像一隻蜜蜂似的，在大堂里“嗡嗡”地快速來回穿梭，貝益民知道，這是因為他已經習慣了快節奏的動作，“閒不住” 了。

貝益民當年臨近離開廣州到溫哥華之前，他和鄧安安兩人經常到香港購物和辦理銀行業務，辦的事情地點都在九龍。九龍這個地方，有一家茶餐廳叫澳洲牛奶公司，是香港一家超級有名的港式茶餐廳，在佐敦白加士街，以上菜速度奇快著稱，所以兩人在香港的時候，常去那裡吃飯。

店裡的服務生，在幫你下單的時候，根本就是不看你一眼的，一邊寫單，一邊看着其它的地方，招呼着其它客人，你說菜點好了，他就把嘴角很機械的往上翹一翹，權當是對着你笑了，然後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你吃完東西，離開座位，去前台交錢，人還沒有走出大門，餐桌已經重新設好，有別的人坐下了。

讓貝益民想不到的是，在加拿大的新西敏，這麼快就又見識到了這樣一位香港超人。

老兵節還沒有到，很多本地的老人家，就已經開始由子女陪同，或者由福利機構組織，一波接一波地來華記聚餐了。餐廳的服務生還有來店裡的本地客人們，胸前都帶起了一朵小紅花，表達着對犧牲者的一種紀念，這讓整個餐廳里更平添了一份節日的氣氛。

11月11日這一天，華記從早到晚都非常忙。

KEVIN提前準備的一次性用具和貨物特別多，餐廳小，堆了到處都是，一直把通往洗碗部的路都給堵死了。

貝益民只好用手端着盆子到外面去收拾餐具，但是因為看不見路，連着幾次都要摔倒。KEVIN知道這樣下去很危險，就把所有的一次性用具和臨時貨物全部堆放在了收銀台邊上。

晚餐高峰期到了，餐廳的外面迅速排起了長龍，KEVIN在大堂匆忙地給客人下單，同時眼睛四下張望。

這時候，收銀台外面也排起了長龍，堵住了服務生上菜和端盆子的通道，顯然收銀台裡面的人已經忙不過了，在裡面叫支援，KEVIN趕緊跑過去，卻發現自己被收銀台出入口處堆放的一次性餐具堵死了，他一急，直接用右手撐住台面，抬起雙腿，一用力身子一旋轉，整個人就飛進去了。

排隊的客人被驚得目瞪口呆。有幾位老顧客，因為早已習慣了這裡工作狀態，看到這個狀況，沒有驚訝，竟然笑着帶頭給他鼓起掌來，大家也都跟着給了他一陣熱烈的歡呼，大堂氣氛非常熱鬧，仿佛是KEVIN在老兵節，給餐館的客人做了一項額外的雜耍表演。

來餐廳的客人都非常友好，這是貝益民到華記工作後第一種最明顯的體會，它雖然是一家中餐館，但是它又不像通常的中餐館，更不像香港的澳洲牛奶公司。

貝益民相信這主要是因為華記的絕大多數的客人，不是華人而是白人，而作為一家基於港式茶餐廳模式的中餐館，華記之所以能夠吸引到眾多的本地客人，是因為它在口味的調整和菜式的選擇上，充分適應了本地人對中餐的需求。新西敏這裡的大多數西人，都把華記作為調劑口味的最好的地方，也是慶祝生日和節慶的首選之一，因為這裡的東西不僅新奇、好吃，而且相對西餐而言，絕對便宜。

再後來，貝益民在華記呆的時間長了，就經常聽到客人把華記稱之為中國的麥當勞。貝益民想一想，覺得特別貼切，因為它在經營的原理上，與麥當勞基本上是一模一樣的，比如它也是連鎖經營，有自己統一的品牌和標識，它的產品也都由總部的中心工廠預製，做成半成品，然後每天定時配送到分店，廚房的出品也能夠保證快速、高效和品質均衡。

漸漸地，貝益民對這家看似普通，裝修也很不起眼的中餐館，產生了一種敬意。

老兵節後，很快聖誕節就跟着來了。這一天，KEVIN對貝益民說：馬上就要到聖誕節了，這些日子天天都會很忙，你要加快洗碗的速度，保證餐具的供應。

貝益民問：過去的時候，這個問題是怎麼解決的？

KEVIN愣了一下，說：過去的時候，公司會在這個期間增加人手，但是現在公司沒有錢，請不起額外的人工。

貝益民不太理解，正準備問問為什麼會這樣，KEVIN打斷他，說：這是公司內部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打聽了，反正就是沒錢。

貝益民聽KEVIN這麼說，也就不再多說，他想了想，給KEVIN提了一點小小的要求，讓KEVIN給他買兩個小小的塑料盆子，大概也就5塊錢。

KEVIN問：你用它做什麼？

貝益民說：我用它掛在推車上，然後在收拾餐具的時候，把碗碟與筷子勺子分開，這樣就可以省掉從大盆子中分揀餐具的時間，速度肯定就快了。

KEVIN馬上答應說：好，你買回來，把發票給我，公司如果不出這個錢，我自己出錢給你報銷。

聖誕前的那個周末，餐廳忙碌的程度，簡直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貝益民一大早就把新買的塑料盆掛在推車的把手下面，然後在裡面放進小半盆兌過水的洗滌液，每次收拾餐具的時候，他都把所有小號的東西，比如筷子叉子勺子和小碟子，全部分類，統一這個小盆子裡，而飯碗和大碟則另外放進一個大的盆子裡，又把所有的茶杯單獨放進另外的新買的盆子裡。

等把車子推進洗碗房之後，貝益民就把盆子卸下來，立即灑上水，防止餐具乾燥，然後嚴格按照順序，先洗杯子，再洗筷子勺子，最後洗飯碗和大碟，工作有條不紊。

餐期到了，餐廳內外人頭涌涌。KEVIN緊張地從外面跑進來取餐具，看見貝益民正坐在那裡休息，他驚訝地瞪大眼睛，正準備說什麼，突然發現乾淨的餐具早已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儲物架，洗碗部里沒有一件髒東西。

KEVIN大喜過望，驚訝地問：你已經把所有的餐具都洗完了嗎？

貝益民說：是的，下一波，要等到這一批客人走了之後才能收回來洗。

KEVIN忍不住用香港普通話連聲對貝益民說：聶仔！聶仔！

貝益民開玩笑說：我是聶仔他爹。

KEVIN說：既然這樣，你沒有事情做，就去吃飯吧。

過了一會，廚房的師傅們也開始輪流出來吃飯。劉一勺坐到貝益民的身邊，說：我聽見剛才KEVIN在廚房裡表揚你，手從來一個人可以洗碗洗得這麼快的，你果然是一個讀過書，有腦子的人，連洗碗這種事情都知道動腦筋。我告訴你，過去你來之前，這個洗碗部的工作，放兩個人在這裡都做不完，你不僅一個人就把全部的活做完了，還輕鬆自在，這家公司，可是在你的身上賺到錢了。

停了一會，劉一勺說：經理是不是按時給你發工資？

貝益民說：發了，你的工資有問題嗎？

劉一勺說：經理這是優待你，他需要你，我們就沒有那麼好命了，所有的廚師從上個月開始，推遲一個月發工資，而且聽說大佬的工資要拖兩三個月才能拿到手。

貝益民很吃驚地問：怎麼會沒有錢發？我看着生意好得很啊？

劉一勺說：這家店的生意是很好，可是公司的資金鍊出了大問題啊。

貝益民問：什麼問題？

劉一勺小聲地說道：聽說老闆在美國投資房地產失敗了，欠下一大筆債，不僅工資發不出來，接下來可能連店面都要賣掉了。

貝益民說：難怪了，KEVIN讓我在節假日一個人頂着，我問他為什麼不增加人數，他說公司沒錢，我當時還很不理解這是為什麼，因為生意看上去好好的嘛。

劉一勺說：我們這間店算是比較好的了，聽說中國城裡面的那家店，因為營業沒有我們好，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有給員工發工資了，那家店的個別員工已經把公司給告到勞工局去了，還有些店員打算向報紙爆料，要把這間事情捅到媒體上去，公司被搞得焦頭爛額。

貝益民問：那既然生意做得好好的，為什麼會跑到美國去投資什麼房地產呢？

劉一勺輕輕“靠”了一聲，說：還不是錢多燒的，我聽說，早前的時候，老店主死後，少東家剛剛接班，還比較勤勉，有的時候會時不時下來分店看看，視察視察，但是後來就越來越作了，我上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是差不多兩年前了，他坐着豪華車來，還帶着保鏢，廚房都沒有進來，人就不見了。他最近這兩年跑到美國去炒房地產，聽說先是賺了很多錢，但是突然一下又說錢全沒了。

劉一勺停了停，指着牆壁上鑲嵌着的那幅巨大的店訓，說：你念念看，聽聽他老爸死之前是怎麼說的？真是造孽啊。

貝益民抬起頭，只見店訓上清清白白地寫着“針鼻削鐵，微中取利” 。（請點擊進入“作者”個人空間，查閱我的個人資料，看看我還能為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