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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女子】(十)快有孩子的心情 吴亚东 着
送交者: 底波拉 2022年03月04日17:39:26 于 [加国移民] 发送悄悄话

(十)快有孩子的心情

忙完叁秋农活,一转眼新的一年就来临了。就在春节前,家菊身体异常反应,引起她妈的注意,丈母娘凭经验判断,女儿有身孕了。

一次我周末回来时,家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奇怪,我和她几乎都没有人家在电影或小说里所表现的狂喜,不要说狂喜,我好像连起码的喜悦也没有。难道是一个缺乏人之常情的冷漠人吗?否则为什么会这样反常呢?自然还是一个字把人压得变形。中国有句俗话:一钱逼死英雄汉。英雄汉尚且如此,何况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年轻人,只要一想到钱,满腔豪气都会一扫而空。我不是不懂,家菊需要适当减轻劳动,需要增加营养,需要住得舒适些,需要有人照料,需要,需要,需要的东西好多,可是哪一样不得靠钱!再加上当年我们国家因为政策失误和英美等国的封锁,不得不实行凭证分配制度,更使度日艰难,怎不叫人无奈,哪里还有心情体味后继有人的喜悦!

家菊那时刚过二十岁,差不多还是个半大姑娘。我不能猜测到她内心的感受,只见她眼巴巴地看着我,自己并无或喜或悲的表情,似乎只等我显出是喜是悲之后才能决定自己的态度。事实上她的确是这样的,尽管也有人皆有之的因孕育后代而产生的幸福感受,但跟我一样被眼前艰难的境况压抑着只能把悲喜的决定权交给我。

我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总不能用盆冷水去浇把我看成大天一样的女孩,强撑着精神也得安慰她,感谢她。当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经过短短的常规祝福以后,马上便进入实质性会谈,第一项内容是养家费问题。

虽然是结婚了,但我每个月交给家菊的钱很不稳定,因为她知道我要帮助妈妈养育弟妹,高低不让我多给。我有时给她七八块,有时给十块。其实那时我的大妹己经大学毕业留在师范大学当助教,月薪四十六块,她是个孝女和好姐姐,立即便决定每月寄给妈妈二十块钱。妈妈体谅大家,硬是只要她十五块,并叫我不要寄钱。而我一想到妈妈那瘦弱的身形,想到弟弟妹妹幼小的脸庞,无论如何不忍心,还是寄叁十块钱去。现在家菊怀孕了,不能因为她很体谅我就亏待她呀,我决定多给她一些,并把家菊的情形告诉妈妈。可是家菊对我的决定却有异议。她说:反正我跟家里人一起吃饭,习惯了,顶多再加点鸡蛋就够了。你在外面开销大,保护身体要紧,将来还要靠你呀!最后两个人商定以十五块一个月为标准。反正不管多少,她都全交她妈,至于丈母娘背后怎样批判我,不得而知,总之全是家菊替我兜着。

第二内容是劳动保护问题。一个大秋劳动,也就是上海郊区所称的叁秋,农村人个个都几乎脱层皮,又没什么好东西吃,身体亏是肯定的。家菊正是在这之后怀了孕,凭着良心我自然希望她歇息歇息,而她惦记着工分,舍不得停一停,对我解释说,大田管理动动锄头,活很轻,不碍事。但我也算有了经验的,再叁关照她不要参加抬河泥的积肥活动。她听了,还嘟囔着说:扛河泥,两个人一桶也不重的。我一听就知道,别想挡住她,于是便盘算着把她带到南京去过一阵子。

我觉得在学校工作,能享受寒暑假真是一大优越,特别对于我这样来回一趟要大半天的太有好处了。一次寒假,我买好两个人的火车票,赶到乡下准备回南京,既然票都买了,家菊并无二话,很干脆地便同意了。看得出来,前一次回南京她和妈妈弟妹彼此印象都不错,特别是大家都很自然,一点不拘束,好像原本就很熟悉似的,因而故地重返对她来说是很乐意的。

结婚了,成为夫妻了,而且又有孩子将要出世,我和家菊说起话来便随便得多。当年上海到南京的慢车要开七个多钟头,这么长时间可是聊天的好机会,我早就琢磨着回答家菊各种问题,自己也想乘机炫耀一下满腹经纶。当然,这只是句笑话,平心而论,能把家菊带出东海边小农舍让她见识外边的世界,再向她介绍想知道的一切,恐怕是我当时唯一能做到,能奉献给她的。

坐火车己经有过一次经历,家菊见乘客并不多,就拣靠窗处座位坐下,叫我坐在她对面,这样便于她问这问那。家菊己不像前两年专等我一问她一答,现在她对每一个停靠站都要打听。当年慢车大站小站都停,问到硕放站,我还能说出那里有解放军飞机场,至于别的站连我也不清楚有什么故事可讲。最后我跟她讲好只回答大站,最容易介绍的就是苏州,我可大大发挥一通。

我先说,江苏省因江宁和苏州两座古城得名。江宁是现在南京的另一个名字,我又说,中国有句老话,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苏州和杭州都是天堂一般的地方。家菊把旅行结婚去苏州的观感告诉我,觉得没有上海好。我解释说,上海是近一百多年才发展起来的大城市,可是苏州两千多年前就是国王都城,那时上海还是我们珊黄村外面一样的海滩。我看她两只眼睛陷入遐想,便大讲起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美女西施为越国献身的故事。她专心致志听着,简直一句话也不愿放过,听完吴国灭亡,她又问西施到哪里去了。我便把自己听到的传说对她说,那就是范功成退隐偕西施北上,后来又成了最大的商人陶朱公。家菊显然最关注西施的命运,而我却心虚了,自知脑中存货无多,经不住寻根刨底,暗自着急,幸好列车到了无锡。

提起无锡,我先说它小上海的美称,介绍这里工商业发达的情况,再提浩淼的太湖伸展在无锡,苏州两地,讲的时候我担心她会突然问及无锡这个市名的来历,因为我只是道听途说知道一点,当年秦始皇大将王翦到此间没有发现铸造刀剑的锡矿而定此名,实在没有什么历史根据。总算还好,她听得入神,没有发问。接着我又扯上太湖中九百年前农民起义的方腊,再一转弯把故事转向水浒传,这可是我的强项,而且家菊知道《武松打虎》,自然愿闻其详。我这一开讲,就把常州车站的介绍给省略掉了,因为关于常州的知识我更贫乏,免得出洋相。

列车到达镇江,我们精神大振,因为关于此地,可以大讲白娘子水漫金山,甚至可以扯到《叁国演义》刘备招亲,就这么一路上讲个不停,家菊也几个钟头不觉无聊。

看她的神情,我断定,一:她一定很快乐,二:她心中定认为她的丈夫简直无所不通,将来也许会在别人面前夸耀丈夫的知识。当时我讲到眉飞色舞时,也的确得意非常,但事后很快就自责知识浅薄,我明白得很,连应付家菊都捉襟见肘,支离破碎一点常识而己,我哪里有什么真知灼见,知识分子这个称号,像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我决不是说虚伪的话,当年尽管不少亲友劝我慎重结交农村女孩子,但我仍然结交了,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人们担心难以沟通的问题,我就这么用一讲一听一问一答的办法解决得很好。几十年过去了,每当回首以往故事,我们都觉得,贫苦度日的漫长岁月,说东道西的故事倒真生出一点暖意甜意。

一路上说呀问呀使我们忘乎所以,完全忘却我们生活现实里种种窘况,真不失为一种精神胜利法,就这样列车抵达南京下关车站,和上次一样,叁个弟妹仍然组织了热烈欢迎。只是增加一个表情,叁妹带头跟嫂嫂说起了悄悄话。

工人新村的邻居们再一次涌到我家。平凡的人们日子虽都得紧紧巴巴,但释放心中的热情全都毫不吝啬,话题当然以未来的孩子为中心。我的欢笑是强作的,日子一定得过,而我的难处众人哪会全都知晓。但稍稍留心家菊和大家应答的神态,她竟除了幸福感以外,简直没有丝毫愁颜。我不得不服气这一点,她不是装出来的,人家真正是万水千山只等闲

从一九五一年进厂工作以来,我是调机关,调学校,在南京转上海去大连又回上海,近十年时间加起来跟妈妈弟妹一起过年的日子一共不到一个月,这次和家菊回来,又因为有了寒假,真是团聚得太过瘾了,除去访妈妈挚友干娘褚老师以外,大家全泡在家中说一些说不完的话。

为未来的孩子做准备是家常话的主要内容。妈妈问家菊会不会制做小孩衣裳,家菊被问得脸通红,她从小学着割草放牛,却从不接触女红之类的针线活,只得承认小孩用的东西要靠妈妈帮忙做,我妈完全不愿使家菊难堪,她的兴趣在于教会家菊自己多年练就的小孩衣服裁缝技能,妈妈的裁剪风格是北方式的,小衣裳像是出家人穿的那种斜衣衫,缝起来特别便当,一会儿功夫就能完成一件。家菊看着这种和尚衣大感新奇,她双手拎起来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大概己经想象到小囡穿上后像一个小和尚,十分好玩,突然哈哈大笑,她这样开怀的大笑我从未听过,原来的印象只有轻声轻气,即使她固执地坚持什么也并无什么张扬的表情,现在哈哈大笑的她也有年轻女孩高兴时忘情的天性,我觉得,家菊真是自然地融进眼前这个虽然清苦但却和谐的小家庭。

大家聊起过年时家中经常做好菜时,妈妈按北方人习惯举出辣酱的做法。我们习惯的辣酱做法是用肉丁、豆腐干丁、花生仁、辣椒丁和土豆丁为原料,用辣酱或甜面酱为佐料烧制,这道菜是整个春节的垫底菜,顿顿都要上,所以要烧一大钵,要吃时盛一碗出来热一热。家菊听后也介绍说,浦东人也有一种和辣酱差不多的菜,叫澹菜,它的原料是豆腐干片,黄芽菜(即大白菜)块,肉片,还有一种叫做小鸭的类似蚌肉的干菜,烧制时加甜面酱为佐料,辣椒是没有的,因为上海人最初少有喜欢辣味的。浦东人烧澹菜也是垫底用的,过年的一段日子每顿都要吃。既然如此,妈妈就让家菊烧一次澹菜,至于质量也不能苛求,因为家里四个人只有四张肉票,我和家菊只能揩油,而且小鸭为何物,南京人都不清楚,倘若用某种海鲜代替,我们也舍不得花这个钱,结果家菊的手艺只能打个折扣。

家菊这是第二次来家,住的时间长多了,接触家人长,自然感想也多,晚上单独和我在一起,她的话比过去多得多,说到最多的是我母亲。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你说真话,妈妈真当过大小姐,当过太太吗?我老实回答说:真的。她听罢很久不说话,我以为她想睡觉了,又突然冒出一句话不像,不像!我问她为什么不像,她说:《白毛女》里的太太心狠着咧,不会这样好。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才能使她知道,世上的人不是用模具压出来的,但我喜欢回答她的问题,当然要尽可能让她明了。我轻轻告诉家菊:我妈妈生在大教授,大市长家里缺的不是穿衣吃饭。但她也有苦处,十岁就死了亲娘,你知道是什么味道吗?想想看,为什么你姐姐小时候会一个人跑出去找妈妈?没有妈妈的小孩跟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孩完全不一样的。妈妈从小就没有脾气,只欢喜一个人看小说书,她跟我父亲偷偷离家的时候,日本鬼子己经打进中国,整个中国都不太平,他们到处跑,七八年时间跑过十几个城市,虽然说也算当官,但生活很不安定,许多家务都得学着做,所以你觉得她不像小姐太太。你从电影里认识人,哪里知道小姐太太是有好多好多种的。家菊好像听懂了这个原因,她又对跑过许多城市产生了兴趣:他们跑的地方都像上海南京这样吗?我说:你以为是跑着玩吗?那是打仗的时代啊。城市有大的,像武汉、重庆,但大部分都不大,甚至很小,有安庆、沙市、南阳、徽州、青阳、芜湖、金寨、徐州、蒙城。到处都炸呀烧啊,不停地打,好不容易打走日本人,国民党又打起了共产党。家菊想起来就:啊,你们家不是国民党吗?我长叹一口气说:是呀,所以我就落下反革命成分。她一脸迷惑的样子看着我说:为什么你父母不参加革命,我回答说:所以我告诉你,人不是模子压出来的,参加共产党当然好,但在国民党里,不想打仗的人多的是,可是有些人不打不行,他要听命令,要拿工钱养家,结果打了,变成反革命了。她听罢一声不响,过了挺长时间,我不愿把话扯得太远,就归到最初话题:这么多年,说是太太,我妈除了在金寨山区盖过两次草房而且被烧掉以外,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房产。她那身体能熬过这么长的战争己是万幸,学会做各种家务也是被逼出来的

我们两人的话说到这里就算告一段落,都没有了声音。又过了很久,我偷偷看一下家菊,她竟然还睁大眼睛一动不动。我说:别瞎想了,睡吧!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现在有了厂里给的两间房,虽然不算自己产业,但是可以永远住下去,心定着咧。家菊,你说过,只要好好干,日子总有好的一天,这句话我特别相信,就算我们是几只小猫小狗,只要国家太太平平,也会过上好日子,对吧?

在春节和寒假这段日子,我和妈妈也有了难得畅谈的机会,围绕着家菊和我的婚姻当然谈了许多,有些话老实说只能在家菊不在场时才方便。第一次回来还是朋友关系,这次己成夫妻,虽说生米己成熟饭,但母子二人仍忍不住前前后后议论一番。

一次弟弟妹妹又带家菊跑出去兜风,我对妈妈说了一些埋在心中的话。我说:原以为恋爱婚姻非常快乐,非常幸福,但不知为什么我这一段时间感觉简直说不出是什么味道,说不快乐不幸福吧,好像不对,眼前这个女孩子全身心都托付给我,长得也不错,特别是她很善良,跟她相遇应该说是有缘,在一起的时候一点不感到勉强,分开时常常惦念,不是很正常吗?但偏偏在认识她以后,特别在谈婚论嫁以后,我害怕去她家,害怕见她妈,害怕想结婚的具体问题,害怕向别人说起这方面的事,总而言之,我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好用工作和读书去回避,结果婚是结了,而心情却显得茫然。这番心事我久久隐在心中,只有见到妈妈才能吐露。

妈妈静静听完,又长时间默默不语,显然我对婚姻既非圆满又非沮丧的感受使她难以判断。妈妈和我相对无言了许久终于开口说话:妈妈心里明白着呢,要不是这摊子家庭的拖累,你应该不至于这么为难,记得上次你们回南京时我提到褚老师女儿的情况,那是我们两个妈妈一拍即合的如意算盘,当时只考虑两家身世相近两个孩子出身相彷,大人间彼此了解,假若结为亲家什么事也都好商量,唯独还没有征得当事人的意见。原本想利用假日让你们谈谈,不料你己经和家菊订下了终身。当时我真像被浇了一头凉水,但我很快说服了褚老师,支持你们的决定。因为妈妈懂得,在婚姻的各种要素中,最为重要的是两个人的感情,感情交融的结果才是真正的幸福。我虽然也产生过疑虑,你和这个姑娘在家庭背景,文化水平上的太大差异,还有今后的经济收入方面的困难,会不会成为婚姻的障碍?事实让我放了心,家菊知道你的出身,知道你经济上的拮据,仍然不动摇地跟定你,你也习惯亲亲热热和她相处,这不就是幸福吗!至于你害怕的事和人,都是婚姻的外部因素,虽不能不顾,但不是关键。我给你出个主意,对家菊多做工作,让她帮你说服丈母娘。我们这个家的困难不会太长,妹妹大学毕业了,她寄钱回来,你可以松口气了

我坚决不同意妈妈的意思,我是长子,义不容辞,一定要先让妈妈松口气,让她不会继续消瘦下去,最后和妈妈商定,我每月仍寄钱回家,比过去少些,大约二十元。

娘儿俩谈完这些话以后,我也像妈妈一样沉默了许久。我仔细回味母亲的话,觉得感情交融才是真正幸福这句话是至理良言。从小起跟着妈妈后面看过不少中外小说,也学着唱京戏,小说戏里我见识到多少豪门儿女的悲剧,也知晓多少贫苦夫妻的恩爱,虽说常人都知道财富权力的好处,但我们这些极普通的人所需要的幸福更应该从真善美中去寻求,能创造愈来愈好的物质条件固然是个目标,而夫妻家庭充满真情实意却是我们最容易做到的事。

难得的春节一眨眼便过完,寒假也快结束,妈妈和我们商量决定,家菊就留在南京,一方面为了减轻劳作,再方面又可以照顾读书的弟妹。一听到这个决定,叁妹、小妹和小弟欢呼雀跃。想想过去也真难为他们,叁妹读初叁,小弟读小学六年级,小妹才上小学叁年级,每天一大清早妈妈和叁妹要准备好大家的早饭、中饭、两个小孩要七手八脚整理家务,洗衣裳,现在有了新嫂嫂多开心啊!对于家菊说来,这点小活简直小菜一碟,何况她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家。看着这个情形我真觉得欣慰,从现在起就可以集中往南京寄工资了,一个月四十块钱不成问题。

我们住的南京第一个工人新村都住着各个厂的家属。那时一般职工工资大致在二十多块到四十多块钱上下,拖老带小每家总有四五口人,日子过得虽比解放前稳定,但都不算宽裕。记得叁妹告诉我,当年妈妈有四十块钱,再有大妹和我按时寄钱回来,在我们那幢楼的邻居眼里己经很不错了。她形容着说,邮递员一过来大喊:周老师,汇款!大妈婶婶们都啧啧称羡不己。这个小插曲多少年都盘留在我心中,大概这也是一个缘由,我总觉得能寄点钱回家很值得自豪。

本来按照妈妈的想法希望家菊就把孩子生在南京,但春节刚过两个月,她来信对我说,家菊嘀咕着想回乡下,理由是放不下每个月能挣的工分。都怪我拖拉了几天没回信,紧接着妈妈又来一封说是家菊回上海的火车票己经买好,要我某日下午去车站迎接。天啊,这个小女子,她怎么说来就真的来啦,工分真能牵她的心!

我按时到火车站去迎接她。虽说肚子还没显大,但怀孕了总比不上平时那么灵便。回上海的时间选定是星期六,我可以和她一起回浦东,一路上少不了排队等车,只是从高桥镇起搭乘自行车,多花一元二角钱,争取了时间,可以赶到家吃晚饭。在回乡路上,我只在上了公交车后埋怨她几句,怪她何苦为半年的几十块钱拼命往家里赶。既然回来,她自然有话等着我,记得她说:我身上感觉没有什么不好,在家吃白饭难过,回来做些工分不好吗!我说:身子重了,你干活又不顾轻重,何必为这一天七个工分叁四角钱玩命!她听罢并不立刻跟我理论好像过了五分钟左右大概算清楚以后说了:一天不止叁四角钱旳,七个工分有四角九分咧!我知道,她是在心里板手指算出来的,故意为难她一下,问道:一年能做多少?家菊自然不能应答,因为她没学过乘法,只知道以往每年除去农闲,阴雨停工,一个人有两千来工分。按通常的七分钱一工分计算,可以得一百五十快钱左右,她不向队里预支钱,只要扣除粮食钱,还能勉强实分几十块钱,倘若预支,那就十有八九得透支。当时队里的纯农户,基本上都是长年的透支户。家菊的脾气我己经相当熟悉,劝是没用的,即使她被我说得哑口,回去以后还仍然要按自己的想法去做,顽固着呢!

工分和粮票、肉票一样是那个时代中国特有的一种现象。现在农民种的地虽说属于集体所有,但个人承包只是不许出卖,实际上有权支配,自种自收,还可以出租给别人使用,而当初实行的集体种集体收大锅饭形式主观上是想让农民共同富裕可是效果是适得其反的。靠土改刚刚分到土地的贫下中农不久就被组织到农业合作社初级高级社,过不多久又被组织到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里。组织是越搞越大,农民手里的土地还没有焐热便交给了集体,反正农民自古就习惯于听上头的,如今又开始听命于社主任、书记、队长、大队长倒也没什么别扭感觉,只是这块地是我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澹,干活为集体,毕竟很空洞,所以每天劳动结束,评工分,争工分,便成了农民最为关注的大事,这可就是评钱,争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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