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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知道父親的一些事
送交者: 底波拉 2023年06月17日13:55:35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剛知道父親的一些事

 

       我父親那時正在淮北平原抵抗日寇。他的職務是安徽甲縣縣長兼國民兵團團長。在當年國民政府中,這不是大官,用現在的話說,縣團級幹部而已。但這差事不好弄,不象帯領正規國軍部隊那樣機動靈活。

        甲縣早已淪陷。沒有地盤的縣長只是個流亡政府的頭,他必須拉起人馬打游擊,保衛為數不多的沒有被占領的縣鄉。當然只能在那一帶地區苦鬥。至於打得好不好,就得一憑良心,二憑本事了。我爸幹得如何,小孩子不得而知。只能後來一點點去親身感受加上聽媽媽慢慢的講述。

       抗戰爆發後不久,爸爸先是在重慶一個大機關,中央幹部訓練團工作,好象當中校組長。他剛剛把媽媽和我丶明東哥安頓下來,不知怎麽又離開我們走掉。過很久,媽媽才告訴說,爸爸到一個叫安徽乙城的地方跟鬼子打仗呢。現在有了地盤,又有部隊,能安穩住下,叫我們去呢。

       等我日後稍稍長大才知道,上前線是爸爸自已要去的。在那國難當頭的年月,自告奮勇的人有的是,至於為什麽到安徽,則是由於他的原籍在那裡。

     當時安徽大多國土均已失陷,只得在大別山區設置省會,  同時又算是戰時的中國第五戰區長官司令部。所轄地區好象只有西部北部河南一部分領土和淮河上游安徽省幾個縣了。   他不肯坐視家鄉全落敵手,便放棄比較安定的訓練團工作,追隨第五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省政府主席李品仙去了大別山。

        李主席是李宗仁桂系部隊的幹將。桂系正規國軍軍官自有廣西人擔仼,我爸不在圈內,最後被委派為打游擊的甲縣縣長兼國民兵團團長。按軍階,他以中校資格當了所謂團長是升官了,但實在是幹個苦差。兵要自招自練,地盤要自打。而且當年淮河一帶國共兩黨都有武裝,雖然都面對日軍偽軍,卻因上峰意圖難以捉摸,相處形勢複雜。幸好在新四軍里有同鄉朋友,正值合作時期,彼此有事好商量,所以在打鬼子的共同目標 下拉支隊伍還不難。  

         所以我們才有可能從大後方往那個乙城去投奔爸爸的。現在掐指算算應該是一九四〇吧。從四川到乙城一路絰過哪些地方記不清了,但肯定走過叫河南省南陽縣臥龍崗的小地方,還進過一座諸葛亮廟,很荒涼,廟裡只有筷子賣。當日風大得幾乎能把小石頭刮着滾。還記得那天,一輛獨輪車推着媽媽和我。明東哥伴着車子在旁邊走。我們好象在諸葛亮廟裡歇過 腳,並且燒過香,自然有祈求平安的意思。

        中國歷來各類廟宇眾多,不一定全是屬於宗教。象媽祖廟丶關公廟丶張飛廟等等,則出於某一些地區人眾敬仰而建造的。百姓們往往在心情需要時頂禮叩拜也很自然,鞏固信念嘛。

        媽媽本在基督教洋學堂畢業的,此時來拜諸葛亮,恐怕也是亂世中小民心理的反映吧。

         這麽多年下來,我仍然清楚記得從重慶終於走到乙城地界那一刻的情形。原野上一條寬寬的土路隱隱約約顯出幾個黑奌,隨後變成幾匹人馬,飛跑過來。突然,媽媽叫着:"你爸爸來了!"是爸爸,但我真的並不熟。六歲大,又隔好久沒見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五個背槍的,都牽着馬。至於我們之前從南陽怎麽過來的,爸爸又是怎麽接着的,我完全不記得了,而且根本不明白,要知道,那年月路上可沒有無線電可用呀。

       媽媽帶孩子住在乙城城裡,但團聚後的爸爸仍然不常見到。印象中只有一次記得他的臉最清楚,亱里他回來對媽媽說,鬼子要來奪乙城,打起來很難說,叫媽媽撤出城到一個什麽莊子躱躱。就是那一次,媽媽把我們的頭按在地上。只見鬼子的探照燈在頭上掃來掃去,接着便是機關槍掃射"咕咕咕咕",是重機槍,我有經驗的。還好,那次乙城最終還是在我們中國手裡。

      隨後,我也有機會看到爸爸手下的幾位叔叔和大哥哥。他們有山東人有河南人,當然大多數人還是操皖北口音的老鄉。地方部隊穿的制服沒有正規軍模樣好,但在我眼中卻挺有英氣。尤其是其中一位叫張百川的山東大漢,我料定他一定比小鬼子厲害,聽說他就是我爸衛士班班長。想不到在以後的幾年裡,他竟然跟我家會有意外相處的緣分。

      不久,一件意料不到的不幸突然發生了。在游擊區部隊成了規模,控制區相對鞏固以後,爸爸收到命令要立即回省會述職, 用現在的語言講是匯報工作。誰知他還沒見到李品仙主席,便被送往省看守所關押起來。據告,被控貪污軍費。緊接着派來一個田姓官員接替我爸。

        象天塌了似的,媽媽整個身體癱下來,那種絕望的樣子,即使在幾千里投奔爸爸,即使在重慶大轟炸時,在鬼子機槍 射時都沒有過。"怎麽會有這種事?怎麽會有這種事?"媽媽不停地說。隊伍上的人更是摸不清頭腦,來家議論,來家慰問。最後,我家只好離開淮北前往爸爸被關的立煌縣,一方面設法申訴洗刷寃情,再方面也想靠近些照顧一下含屈的爸爸。而護送我們前去的便是前面我提起的山東大漢張百川。其實他並非僅僅送着走一趟,而是就此留下來,幫着我媽上下打聽,還隔叄差五給爸爸送些好一奌的飯食。

        我記得很清楚,他每次送東西看望我爸回來總是眼皮發紅。問他卻不肯說什麽。只有一次他跟媽媽聊天時說着說着由抽泣變成痛哭:"這些龜孫子傷天害理告黑狀!團長是貪汚的人嗎?有幾個當官的象他那樣打起仗來不顧命的!他跟我們當兵的一樣,能有兩頓飯吃就成,都過着苦日子。這不是為了打鬼子嗎,誰是沖錢來的?要撈錢,誰肯在鬼子槍眼下玩命?

        在吃這場寃枉官司的日子裡,除了有張百川這個好兵守護以外,父親還有幸得到另一位同鄉加好友的護佑,他就是當時擔任安徽省全省保安司令部軍法處長的晉大伯。晉伯和我們家還有一層更深的關係,原來他膝下無兒無女,早幾年和爸爸在安慶共事時,硬把我第二個妹妹要去當女兒了。所以兩家更親近些。雖然他只是個法官,無權直接干預看守所的事,畢竟在一個系統,國民黨時的風氣,有這層關係總會好些。

       爸爸被關的看守所不象是監獄。所關的人不多,都住單間,也不象犯人那樣。據晉伯告知,父親被關的屬性是受調查,所以薪金照發,不然,我們家在立煌也難生活。

        父親在裡面整一年。那個接仼的縣長田某跟新四軍部隊鬧磨擦,自已的部隊亂了套。原來此人是個政客,根本不懂打仗的事,只聽說甲縣的部隊人槍整齊,以為是個撈油水的所在,就通路子搞莫須有將我爸拉下來取而代之。張百川所罵的龜孫子原來是他!這傢伙終於把部隊折騰散了,自己也嚇得主動要求辭聀。

        軍人兼任的省主席李品仙煳里煳塗關人,一年下來查無實據,卻白白折損一支部隊,只得把我爸爸放出來。為表示抱歉之意,李親贈"自強不息"書法作品一幅算是將此桉了結。

        以父親性格,他沒有時間怨天尤人,得到副司令長官的墨寶覺得一切委屈圴已過去,心中惦記的倒是他一手拉起的隊伍。李主席不好意思開囗,只得給他一個省參議員的榮譽頭銜,又讓他當四廳聯合辦公處管理專員和省招待所所長等太平官。可是,自爸爸被關,甲縣國民兵團團長走馬燈般換了叄任,隊伍散散的,跟新四軍軍老是鬧磨擦。李品仙管不好,

也不想管好,聽之任之吧。直到爸爸了解情況後,心疼一手拉起的隊伍,再次要求去淮北前線,上司自然正中下懷。

        於是我爸又和張百川走了。從那以後直到勝利,我們一家只能離多聚少。反正在那外敵入侵的歲月,即使在國民黨陣營里這樣的人家也不在少數。小人背後放暗箭,前方仍不缺少捨生忘死值得大寫的人,這正是我們民族特有的不幸和大幸!

        我把話扯得太遠,該回頭說說勝利後我們一家人"衣錦還鄉"的故事了。

        鬼子投降不久,爸爸通過軍法處的晉伯告訴我們,在安徽的鬼子投降儀式在蚌埠市舉行。受降主官便是第五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省主席李品仙。爸爸奉命率部隨行然後以甲縣縣長、國民兵團團長名義赴甲縣接受日本鬼子投降,待一切安排停當會告知返鄉團聚的行程。

        這個最新消息自然使全家興奮不已!明東哥此前被媽媽送進當時唯一的大學安徽學院銀行系讀書,正好畢業回來。李道源也已徵求好父母意見,決定跟着我們家走向任何他沒去過的地方。

       動身前我記得最清楚的活動是挖山芋。原來是,春天時李道源幫我和大妹妹平整了一塊種山芋的地,教我們如何培土插藤,後來便算我們的領土了。面積不小,就在我家草房的山坡下一奌。八月份勝利的時候,剛剛生長叄四個月,山芋應該還成不了形。我隨手挖出兩棵藤看過,的確不太象樣。但妹妹和我不甘心棄它而去,決定全面收穫。挖了好久不見一個大塊頭,只好揀稍微象樣的放在一起。剛兩歲的叄妹妹一直站在地頭上看熱鬧,她哪裡知道哥哥姐姐正為收穫勝利果實大干着。

        等小山芋堆得多了些,我命令叄妹妹回屋拿一個籃子。她居然領會我的意圖,真的找來一隻,並且幫着把山芋裝進去。我們叄個大戰一場,收拾不少所謂山芋,最後拎進屋交楊媽和李道源驗收。小李歪歪頭撇撇嘴說不出話,楊媽卻是哈哈大笑。但是,我和大妹倆畢竟花下去勞力的,犟着要洗乾淨蒸熟了吃。結果小妹咬兩囗不肯再吃,我們兩個主戰派堅持連連下咽,還有媽媽也陪着吃,至於味道如何只有老天知道了。

        離開住了好幾年的立煌山區,我們回鄉的陣營其實相當龐大,因為甲縣籍同鄉朋友好幾家是結伴同行的。我家有媽媽兩個妹妹、明東哥李道源和我。晉伯剛奉命要去東流縣接受鬼子投降。人生地不熟而且家屬又多不方便,再說他家在原籍城裡本有房產,便決定讓家人,包括我二妹跟我們結伴。此外,還有一位我們叫他趙叔的軍法處少校軍官也帶着嬸嬸和他們的一個小妹妹同行。於是,連大小行李一共裝滿叄只大竹排依序向皖北方向飄流而去。

        到了一個叫叄河尖的水陸碼頭改換乘一隻大船揚帆行駛在淮河上。好幾年悶在大別山里,一朝飄在這麽大的一條大河上真有說不出的痛快感覺!

        可是,做夢也想不到,第二天清早船快到田家庵碼頭一帶時,船頭上的船家突然勐喊:"有水匪!水匪要搶船啦!"船艙里大伙兒還在被窩裡睡着,一聽喊叫先是勐然坐起,隨後大多數人便癱軟難動了。因為除去幾個男人外絕大多數都是婦女小孩,又手無寸鐵,怎麽辦呀!正當亂作一團,突然聽見船頭上一聲吼叫:"機槍準備!"過一會兒,船家的聲音:"跑啦,跑啦!"再過一會兒,明東哥和李道源進艙來宣告:"警報解除!

         原來使全船人化險為夷的救星,正是那位我們稱之為趙叔的少校軍官。於是大伙兒湧上船頭,觀瞻少校的風釆。此時,趙叔仍在那裡站着,神情自然頗為得意,但沒講話。而解說員的任務全由兩位船家擔當了。我聽明白,兩隻飛快的小船大約七八個水匪馬上便要靠近時,趙叔一個人竄出艙,稍稍觀察一下形勢,出人意外地左手插腰,右手向前一指吼出先前大家聽到的"命令",一傢伙震住了水匪。其實,船上別說機槍,就連一支小手槍也沒有呀!終於知道,趙叔原來只是晉伯所在的省保安司令部軍法處里的法官,原籍離甲縣不遠,才順便搭船同行的。他無疑成了全船的英雄。緊急關頭,他嚴命包括明東哥在內的男人守在艙內不要暴露身上的便衣,自己憑着一身戎裝衝上船頭。真正的諸葛亮式的空城計,智勇雙全!

       一場虛驚以後,船總算平安抵達蚌埠市。水路到此為止,回鄉的最後路程是陸路了。不知道大人是如何聯絡的,反正同船的患難朋友就此作別,只剩晉伯家的大娘一家六七個和我們暫留蚌埠,說是等爸爸來接。為什麽不自已動身呢?原來那時通往甲縣的津浦鐵路客車運營停頓,好象尚在籌備中。途中也不太平,如同淮河上有水匪一樣,陸地也有攔路搶刼的,所以得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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