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漓: 紅河夢 (2）

第一章 天海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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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田花了兩周時間死背交通規則，通過了理論考試，這樣他就可以學車了。他又跑了許多車行去看車，最後還是在一位開車行的朋友那裡七挑八揀買到一部很便宜的二手福特。于田花錢找教練學了幾個鐘頭，自己就開着車滿世界去練。那天一不小心被一個警察逮着了。警察大概是看見車上按規定貼的新手標誌而跟蹤他的。他交出了他的臨時駕照，警察仔仔細細查驗了，然後問他：“旁邊的師傅呢？”原來加拿大交通法規規定，理論考試通過之後就可以駕車出行，但是身旁一定要坐着一位有正式駕照的師傅，直到路考通過獲得正式駕照為止。上哪兒去找有駕照的師傅陪我白白坐着？于田氣鼓鼓地想，這可是在事事以小時論工錢報酬的資本主義世界啊！第一代華人移民又不像本地人那樣從小就跟着父母坐車，媽咪和爹嗲可以永遠坐在他們身邊直到拿到正式駕照為止。

這個白人警察見于田張口結舌回答不出，就撕了一張罰單遞給他。80塊加幣，80刀（中文網上叫一加元ONE DOLLAR 為“一刀”）啊！乖乖，接近凌遲啦，真要“暈菜”啦。要是在中國，五百多人民幣，就算請警察搓一頓，還可以落下二三百。他心裡想，還是俺中國好啊！幹嗎要跑到這兒來受洋罪？在中國彼此心領神會配合默契，你唱“恭喜發財”，我和“同喜同喜”，也就無所謂腐敗了。

正如高壓電雖然危險，但是只要你和它保持相同的電位你就會平安無事一樣。

于田回到家裡越想越氣，實在忍不住就破口大罵起來。沒有正式駕照就不准獨自開車；沒有足夠的開車演練又肯定考不到駕照。這算什麼狗屁制度？這不是二十二條軍規嗎？加拿大警察怎麼這麼缺德？難道我這個新移民就活該倒霉？既然到加拿大來總是別人先動我的奶酪，他奶奶的，我也要動動別人的奶酪啦！

于田是很善於學習的，諸如什麼“誰誰動了誰的奶酪”一類的暢銷書他沾牟麗的光讀過幾本，儘管對那玩意兒的瘋狂銷售量很是妒嫉、很不以為然。

第二天他就做了一個“稻草人”綁在副駕駛座上。這傢伙頭戴棒球帽眼罩太陽鏡，身穿蓋普牛仔上裝，手上戴一雙白手套，比曾經是飛行員的布什總統還神氣活現。于田管這個稻草人叫婉兒。這個婉兒還真沒有腿，因為這符合經濟規律。婉兒一肚子破布爛巾，一張臉還是用萬聖節剩下的一個南瓜雕刻而成，幾經整容，比傑克遜還要傑克遜了。但是于田胸有成竹，趁着現在“殺爾死（SARS，急性非典型性肺炎，又稱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症）”全球大發作的機會，他給婉兒戴上一隻大口罩，神不知鬼不覺，就抱着這個夥伴上路了。

他一開始上了最繁忙的國王大道，那裡警察不便攔截。可是于田馬上發現在鬧市區練車的弊端——那兒有太多的紅綠燈，停在人行道邊，難免會有人探頭探腦。

他決定去一號高速公路，越是危險的地方越是安全。封閉的高速公路上沒有行人，汽車連綿不絕飛駛而過，警察更不好攔車。他在高速公路上一陣狂練，突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一輛警車跑了過來，正在他的左側飛奔，幸虧這時他在最右邊車道上。整個高速公路上都超速了，都快100公里了，警察絕不是因為車速問題對他感興趣。于田一看前後左三面都是車，右邊是田野，瓮中捉鱉躲都沒法躲，心想豁出去了。雙方相持了一會兒，于田堅持不下高速，哪怕是跑到東部的多倫多也在所不惜。他想他只要一下車就要被抓住了，也許還要戴上手銬，他的移民身份就要出大麻煩了——去????移民身份吧！牟麗把他甩在這兒要他獨自為全家作貢獻，這下子可好，總算是一了百了啦，他心裡生出一種報復性的快意……又過了幾個出口，警察終於消失了。于田想，大概是“殺爾死”嚇退了那個滿腹狐疑的傢伙。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突然對練車失去了興趣。在黃昏中他溜下高速公路，一路上小腿抽筋不止。

房東的老父去世，夫妻趕回台灣奔喪，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殺爾死”。現在這幢小樓就他一個人住。于田在駛近住宅時把婉兒擱到車座下放起來。他悄悄地把小車停進後院，這兒很僻靜，周圍幾家都是西人，平時大家都不相往來。他覺得不夠安全，總有一些流浪漢或是調皮搗蛋的小孩喜歡砸車窗搞東西。他決定先把婉兒藏在車裡，等天黑透了再把它塞進車後的行李箱去。

于田一到家，就忙不迭地給所有他認為關係不錯又有車的朋友打電話，懇請他們幫幫忙，做他的師傅，功德無量。首先他想到的是婉兒。他自慰道，這不是厚臉皮，是男人的成熟和本事。可是婉兒說學校作業都做不過來呢，推辭掉了。其他的人也是一聽他說話的苗頭就像躲“殺爾死”一樣躲着他。看來這些個大陸同胞都不中了，這時他又想起了威廉高。威廉高本是大陸廣州人氏，文革動亂中因家庭出身問題被打得不行，於是拼死一搏，偷渡到香港。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憐威廉高別說井繩，見了褲腰帶都要抱頭鼠竄。威廉高后來竄到了加拿大，畢竟在溫哥華呆得年頭長些，早已歸化成“克雷丁（CANADIAN，加拿大人）”了。不過也是命運的安排，他來到溫哥華後換了好幾份工作，就數在溫哥華最大的華人社團“華僑互助會”里工作的時間最長，那地址就在唐人街。由於近年眾多大陸移民來溫哥華定居，他又是中加兩頭情況都熟悉的人物，所以他的工作就是和許許多多的大陸移民打交道，為他們排難解紛。

于田就給威廉高打電話。他從心裡覺得威廉高這個名字有些怪，聲音像“煨年糕”，味道像“蘋果梨”——雖然這種嫁接拼湊的名字在港台海外很普遍。于田告訴他自己的難處，馬上就要路考了，急需上路多多練習，問他晚上練是否更好？威廉高說晚上不行，越是天黑車輛少，警察就查得越起勁。于田向他請教，有沒有一個既無行人又沒警察的地兒好讓人獨自練練？于田心裡知道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個地方，只是想通過暗示或啟發，好讓威廉高身上的基督徒善心、互助會熱情以及白求恩精神統統為他來一個發揚光大。不料威廉高在那頭嘿嘿一樂，說：“當然有啦，你不怕的話，就到台灣人叫‘夜總會’ 的地方去吧！”

“‘夜總會’？什麼地方啊？要門票嗎？”

“不要！你要是有門票就完蛋啦！”威廉高又哈哈笑了起來。

“什麼——那是什麼地方？”

“就是天海墓園啊！哈哈，害怕啦？”

“我怕什麼！”于田嘴巴很硬，“可那地方能讓開車嗎？”

“可以啊！又不是讓你練高速，遛小彎沒問題的。”

(溫哥華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