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漓: 紅河夢（7）

內容: 故事虛構，雷同巧合。對號入座，概不負責。

第二章 靈與肉的契約

4

何青青早就起來了，她看見留在冰箱上的條子：“我上班去了。冰箱裡有牛奶麵包，先對付着。我下班回來帶你去買衣服。”不由得一笑，心想他還是個細心之人呢，心中就產生了一種感激之情。

有沒有紳士風度，態度是主要的。金錢方面夠不上紳士，在態度方面是一定要夠得上的。她馬上進行大掃除。于田的屋子亂得像狗窩，她逐一整飭，挨個清理，動手洗刷。髒衣臭襪統統丟進洗衣機，頓時轟轟隆隆，忙得不亦樂乎。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到中午了。她打開冰箱，收羅到幾坨洋蔥、三根香腸、兩個西紅柿和兩枚雞蛋。一看水瓶里也沒開水了，就坐了一壺水在火上，一邊洗菜做飯。不一會兒，一盤洋蔥炒香腸和一盤西紅柿炒雞蛋就上了桌子，香氣四溢。剛好這時候她聽見有車子響動，原來是于田回來了。

于田看見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桌上擺着香噴噴的飯菜，呆了。他盯着何青青看，恍然有“畫中人”出世之感。那是他從小就聽過的一個神話故事，畫上的仙女等單身漢離開家後，就從畫上下來幫他料理一切家務，還做好吃的飯菜。男人回來了，她又跑回到畫上去。待他長大了，明白這是好吃懶做又不想負責任的光棍們理想烏托邦——自己有吃有喝有女人伺候，又不必負任何責任；而這種仙女既不吃喝又不占地方，在牆上掛起來，不需花費一文錢的——不過就是不知道如何解決單身漢想和仙女睡覺的問題。

何青青見他發痴發呆，知道他沒有女人在身邊，不大習慣這樣有條有理的生活了，不覺莞爾，說：“看什麼，吃吧。”他好久沒有吃到這麼香妙可口的中式菜了，狼吞虎咽一掃而光。吃完了，大加讚賞：“色香味俱全呢！”又問何青青：“還有沒有？”

何青青聽他一問，笑了說：“看看你的冰箱就知道了。”

于田頓時撂下碗筷，連拍腦袋說：“該打，該打！今天遭老闆一頓好訓，被他趕了回來，也顧不上和平常一樣帶些菜回來了。”

他問何青青，下午是先去採購還是先去練車？何青青說這麼着急履行協議嗎？無功不受祿，還是先練車吧。于田於是打開地圖向她請教考牌的事，問她在大溫地區，究竟在哪個城市路考勝算較大？何青青對着地圖侃侃而談：“你看，大溫地區這麼多城市，你住在本那比，如果太遠的地方如楓樹嶺、蘭里、蘇里包括高貴林的考場都不必考慮的話，地圖上就剩下這個縱軸了——你可以選擇北溫、溫哥華、本那比和列治文這四個考場。”說着她用右手指甲在這四個考場的大致方位上劃上了四條深深的印記。

于田這才注意到她的雙手女人味兒十足，指甲蓄得相當長，忍不住指着她的手指頭笑問道：“這就是你的筆嗎？”

“對不起，我老愛用它們彈吉它、還有做記號什麼的，習慣了。”

他繼續問她：“聽說北溫考場隔着白納德海灣，去那兒考的人少，好過關一些，是嗎？”

“我在北溫考過一次沒通過，就放棄那裡了，地形太複雜，全是大起大落的山梁。下坡斜度有四十五度以上，速度很難控制。慢了不行，快了又超速。當你用四十五至五十公里的車速下坡的時候，遇見緊急情況很難提前處理。一次出錯就報銷了。另外，從這裡到北溫路途遙遠，就算你不走斯坦利公園過獅門大橋這條線，走一號高速公路過第二海峽橋到北溫，最少也得半個鐘頭，來去路上一個多小時。天天這樣跑，費時耗油，何必呢？”

“溫哥華如何？”

“也不近。而且路窄車多。我覺得你還是選擇本那比兼顧列治文比較合理。都說本那比最難考，本那比的地形和交通的確複雜，但考場和考試路線離這兒很近，開幾分鐘的車就到了。就這麼幾條考試路線，你把路上省下來的時間來來回回跑它們，沒有過不了的。雖然本那比的考官對英語的要求比較高，但你是學英語出身，小菜一碟。至於列治文，那裡地勢平坦街道方正，地理條件較好，只是遠。先跑熟本那比，實在考不過再去列治文吧。”

于田一聽，她分析得頭頭是道，確實是個有“加拿大經驗”的教官呢，值得信賴，連忙點頭同意了。到加拿大來，不管做什麼事找什麼工作——就算是第一件事第一份工作——都要求你有“加拿大經驗”，哪怕是放個屁也要有“加拿大經驗”的。

他想起一件事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學的是英語專業？對了，我們還是同一個專業的。”

“可不？我還在國內拜讀過你寫的小說呢。”

5

何青青把他帶到本那比考場，只見標準的一座政府機構建築，單層，樸素實用。外面有較大的停車場，有許多車位。人們忙忙碌碌進進出出。何青青說你考試就從這兒出發，走吧。於是車子調頭出來，往鹿湖風景區開去。

鹿湖在本那比南部，本那比市政大廳和藝術委員會都在那裡。鹿湖不大，四周皆山，幽幽的一汪碧水隱於林莽之中，波瀾不驚。那裡有一條環湖山路，狹窄多彎，迤邐蜿蜒。它要求司機必須以通過公園遊人區的慢速駛完全部行程。慢速並不少見，但是如此長的公路一直慢速下去則整個大溫罕見。於是那裡就成了路考的一個陷阱，考官的一個最愛——因為它不必上高速公路，可以沒有任何風險就把你給廢了。所以這條鹿湖小道不知讓多少路試者人仰馬翻。何青青在一旁隨時提醒着于田。

“你看，從進入鹿湖的指示牌開始，就是一個上坡。要注意加油的均勻。”

“下坡，注意對面公共汽車，減速錯車。帶點兒煞，保持勻速。”

“注意！看見這個三十公里結束標誌時，千萬不能加速。一過這個小彎又是三十公里牌子，好多人還沒看清楚就超速了。”

果然，幾秒鐘後轉了個彎，又是慢速牌。

于田專心致志地掌握方向盤，一邊聽何青青的指導，一邊小心地控制着速度。他來來回回地在鹿湖小路上開了幾遍，然後沿着何青青告訴他的考試路線，從加拿大路轉肯星頓大街，進入一號高速公路附設的大迴環加速跑道，於是腳尖用勁，加速、再加速，車子狂奔起來；打左轉燈，觀察後面車輛，估算前後空間，併線，插入！他們匯入了飛奔的車流。窗外的風呼呼吼叫着，車子向西飛去。于田感到今天練車跑高速非常刺激，大概是有何青青坐在身邊的緣故。他有插翅飛騰的感覺：人車往前飛，大道往後飛，浩浩蕩蕩的鋼鐵洪流一齊向着大海和天邊飛去……

6

後來他們都覺得有些累了，時辰也不早了，二人就下了高速公路。于田又問何青青要不要去購物？何青青卻說今天不想去了，還是想去鹿湖轉轉。

“今天全讓你一個人履行合同？”于田覺得她心情有些沉重，就開玩笑說。

“是啊，明天你有得是機會……好些事憋在心頭，唉，想一吐為快！”

於是他們尋路回到了鹿湖。二人沿着林蔭小路往湖邊走去。于田看着何青青穿着牟麗的衣衫，小了一號，腳上是一雙涼鞋，不覺有些滑稽，又感到恍惚和茫然。趕忙掐了自己一把，疼。

一場春雨剛過，腳下還有些濕。湖邊大片的綠草地上，一群加拿大鵝在斜陽殘照中步履悠閒地覓食。燦爛的櫻花樹上，雲霞似的花朵遮住了天空，也紛紛揚揚揮撒了一地。

他們走到了湖邊。青翠的樹林把倒影投放在湖裡，夏日裡湖面上密密麻麻的乳白色睡蓮還沒有露面。很遠的地方有一艘小船，划船的人把槳慢慢浸入水中，也是沒一點兒聲響。鹿湖如此寧靜，好像睡着了似的，仿佛一聲婉轉的鳥鳴都可以把它驚醒。

寥落的湖邊空無一人，就只有他倆。

何青青看見不遠處那一把長椅，它承受過無數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如今空空蕩蕩，獨對夕陽。

他們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于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默默地眺望着雲蒸霞蔚的天邊，看遠方的大廈在天幕上襯出頗為壯觀的一排剪影。

“活着，多好啊！” 何青青突然在他身後說道。

一陣冰涼的感覺突然滲透了于田的脊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一步之遙，生死相隔。他轉過身來，看着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

何青青已是淚痕滿面了。

(溫哥華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