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岸:回鄉小記

今年四月，回到離別了七年的故鄉成都探親。這七年正是國內天翻地覆大變化之時。在英國就不斷接到親朋好友來信，謂之變化巨大，因此回國前心裡也做了相應的準備。但待到踏上故土，親身經歷一番，才知這七年來的變化遠遠超出了事先的想象。

首先的感受就是國內經濟大潮滾滾向前。從與家人及朋友們談論，從報紙和電視等傳媒，都能得到這個鮮明的印象。各個階層的人們都被經濟大潮所裹挾，“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擊水三千里”。人人談經濟，個個論發財。而發財夢並非是不可實現的，每個人身邊都有同事同學或朋友，幾年前與自己境況差不多，有些人各方面的能力還不如自己，而現在已是百萬或千萬富翁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大家紛紛開動腦筋，東奔西跑，南征北戰，上竄下跳。希望能抓住機會，亨通發達。在國內所聽到看到的各種搞錢的竅門真令人眼花繚亂。總之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經濟條件好轉，不管是大好轉、還是小好轉，生活都要跟上。吃要新鮮、花樣，穿要新潮、名牌，住要寬敞、豪華，用要新式、高檔，行要私車、出租。

這種社會大潮不可避免地會衝擊到高等院校，特別是對青年教師有很大的影響。我曾到以前讀碩士並畢業留校工作的母校，拜見兩位讀書時和工作後的老師，並與他們長談了六七個小時。他們總的說來對國家的發展抱樂觀態度，特別是對今年九屆人大之後的朱熔基內閣抱有相當的信心。當然，目前下崗工人問題是很嚴重，但機會還是比較多的，似乎要填飽肚子還是比較容易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談到學校青年教師的狀況，他們說只能靈活管理。即要求課題組的教師首先保證完成最基本的教學科研任務，其餘時間允許到外面去自己發展。這種模式對一些青年教師來說也是一種較好的選擇。因為學校畢竟有學校的好處，如科研環境、醫療住房、福利待遇等，還是有相當的吸引力。雖然工資較低，但如能在外面搞活經濟，也不失為一種良性互補。

我也有幾個朋友，離開了原來工作的機關或學校，自己出來開公司、辦企業，其中有搞計算機公司的。當了老闆，自然忙得不亦樂乎。和他們交談的時間也很有限。給我的印象是目前國內計算機及通訊網絡設備都很高檔。對國際市場是跟蹤追擊，外面有什麼新的東西出來，過後不久，國內市場就能見到。我曾應一位朋友邀請，到一個網吧去坐了半天。該網吧就是他的公司承建的。在那裡上網遊英國美國，速度都很快，沒有等得不耐煩之感。跟他聊起公司業務，聽他說現在做生意競爭很激烈。要拉上一筆生意，除了公司的技術力量，還得靠“勾兌”功夫，即如何與客戶的主管人物拉關係。後來也聽許多朋友聊天，提到各種“勾兌”手段，真是五花八門。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關鍵是要辯證施治，對症下藥。“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個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是是任何場合都不能丟掉的。

但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位朋友，其為人誠懇、直率。前幾年他開始推銷一種含片。兩年時間，天天騎自行車跑遍了成都的藥店。後來銷售非常成功，而他現已推出了自己類似的產品。他自己認為前幾年的辛苦是非常值得的，建立起了一個很好的營銷網絡，與零售商們取得了相互信任。他說零售商們對他拿來的東西可能會不知前景怎樣，但知道他不會騙他們。這一點在目前假冒偽劣產品充斥於市，人與人之間爾虞我詐的環境下，確是難能可貴，而從商業上來說也是一筆財富。

國內各行各業中，可能通訊業是發展最迅速的了。電話大普及，手機數量據稱是世界第一，ＢＰ機更是不在話下，朋友們幾乎人手一個。請朋友留聯繫號碼，有家裡的電話號碼，有辦公室的號碼，ＢＰ機、手機，再加上Ｅｍａｉｌ。大街上公用電話亭不多，但隨處可見邊走邊拿着手機通話者。有一次出去買點東西，見路邊兩位妙齡女子，靠牆而立，其中一位正拿着手機通話。買了東西往回走，見她們仍在原地。經過她們身邊時，只聽見那通話女子操着不太正宗的成都話大聲說到：“ 你個×婆娘，自己管不住你的男人，他要來找我，你問我幹啥？”

成都的市容街景變化之巨，直教人感到是到了另外一個城市，幾乎認不出來了。到處都是高樓林立。原來印象中還算雄偉的錦江賓館，如今淹沒在一片大廈之中，顯得既老舊又小器。人民南路廣場擴建，中間是一大片草坪（閒人免進）。毛老人家還面南背北地站在那裡，揮手向前。成都還修了很多新街道，建了很多新住宅小區。騎車上街，有時走着走着就不認識路了。找人問一下這裡是哪兒，再想一想原來這裡的景象，辨一辨東南西北。街上大商店和超級市場鱗次櫛比。從內部裝修、貨品布置，到服務形式，都與國際接軌。大小餐館，更是遍地都是。最為大眾化的當數火鍋店。受朋友之邀，曾去吃過幾次火鍋。大堂之上，排開近百張火鍋桌。高峰時座無虛席，望之蔚為壯觀。但見男女一堂濟濟，紅白二鍋滾滾，要燙盡天下葷素菜，全無敵。

成都的交通發展很快。特別是出租車，遍街都是，非常方便。出租車管理也很規範，嚴格打表計價。從自己的經歷看，還沒有碰到不按規矩的。除了出租車，私人汽車增加也很快。由於車輛增加過快，道路交通幾乎處於飽和狀態。大街上時常可見車輛排成長龍。再加上滿街的自行車、行人與汽車擠在一起，爭先恐後，互不相讓。頭幾天坐出租車，經常被突然躥到車前的自行車或行人嚇得目瞪口呆。看來在成都開車，必須要有敏銳的觀察力和高度的手腳協調性。成都的交通事故很多，在街上常能看到事故發生後的現場。報上每天都能夠看到不止一起的惡性交通事故的報道。其實成都街上的交通標誌齊全，道路寬敞。但人車混雜，人們交通意識淡漠，所以事故率之高也就不足為怪了。再加上相當一部分司機駕駛執照還是花錢買的，沒經過什麼很正規嚴格的學習，這就更增加了問題的嚴重性。看來一個良好的交通秩序的建立，不知還要用多少人民群眾的鮮血和生命去換來。

空氣污染仍是一個較嚴重的問題。記得七年前回國探親路過北京時，看到的是藍藍天上白雲飄。而這次看北京，則是霧天白日滿地灰。下飛機後從機場大樓出來，不知為何兩眼淚如雨下，猛擦一氣都止不住。我心裡只是奇怪，因為心裡也沒特別激動，雖然七年沒回國。後來才有一天從收音機里得知當大氣污染到達一定程度後，敏感人群的眼睛及呼吸道會有一些反應。成都的空氣污染也很嚴重，特別是灰塵。記得十來年前，成都就被戲稱為“塵都”，現在似乎變化並不大。府南河治理工程是成都經常引為自豪的一項環保工程，是市政府投入上億元的環保大手筆，意圖再現唐時“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之景。工程竣工後，的確為成都增色不少。但由於一些人環境意識淡漠，常把一些白色垃圾（即用於快餐的飯盒）拋入河中，弄的有關部門得經常用小艇把這些浮在河上的東西撈上來。和朋友們談起這些，大家都搖頭。通常最後一句結論性的話就是“人的素質問題”。人的素質問題似乎也是經常談及的一個話題，最有趣的是一次在出租車上聽“的哥”通過無線電聊天。那時成都正在放電影“泰坦尼克號”，廣告及相應的音像品制都是鋪天蓋地而來。那天聽一位“的哥”感嘆：看來人家的素質是不一樣，船要沉了，雖然一片恐慌混亂，但都還是讓婦女和兒童先上救生艇。要是在我們這裡，肯定是哪個 “坨子”（拳頭）大哪個先上。

社會治安一直是一個困擾人們的問題，大家談論起來都有一種無可奈何之感。現在入室偷竊是個突出問題。在回去的前兩天，便有一家親戚遭賊了。老兩口住在一套六樓上的單元房。半夜有小偷從樓房的煤氣管道爬進廚房，在房間裡翻了一些抽屜和衣服口袋，偷了六百多塊錢而去。而老兩口都在睡覺，居然毫無反應。直到早上起床後才覺得情況不對。看來梁上君子的飛檐走壁已經不只是在書上寫着的了。報紙上也登過一個賊正飛檐走壁之時被發現，住戶叫將起來，該賊受驚失手摔下，一命嗚乎。一家主要反映市民生活的當地報紙“成都商報”有幾天還開了一個專題，討論“如何防衛自己的溫謦家園”。讀者反應強烈，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中有一個陽台防護欄作用的問題。最有趣的一篇文章是一個關注這個討論的一個竊賊頭一天和報紙編輯的一段電話對話。據該賊說陽台防護欄其實根本不管用，他們兩分鐘即可橇開。常用的工具有鐵棍，也可用千斤頂，兩頭墊上布卡在兩欄中，據說既快又無聲音。該賊還介紹了他們“偷兒公司”的情況。據稱有一千多人。在公司里，如果有三個徒弟在外搞吃的，那可稱得上“科級”幹部。而此賊自稱他有三十幾個徒弟。他自己現在基本上不親自動手，主要是幕後策劃，做些研究工作。

休假結束，辭別親友返英。先乘國航從成都飛北京。那天我們乘坐的班機全滿，還超載十一人。原來有十一對加拿大夫婦到四川領養小孩後返京。清一色女孩，半歲左右，看上去健康可愛。望着她們和她們的養父母，心中真象是打翻了五味瓶，只能默默祝願她們今後在異國他鄉能健康成長。

(搜狐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