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tricia

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秘書把我帶到各個辦公室介紹給大家，照例的寒暄握手，有人熱情的開着玩笑，有人例行公事掉頭就走，小小的一個公司也是事態炎涼。到Patricia，秘書很不客氣的說以後有什麼事就找她，她什麼都知道。我笑着轉過頭去看她，碰上的是一雙審視着我的眼睛。

Patricia來自危地馬拉，一個南美洲貧窮的小國，而她也是典型的南美人的樣子，膚色很深，黑眼睛黑頭髮，五短身材，非常豐滿，臉上也是輪廓分明，大眼睛大嘴巴，每天上班都打扮得非常精緻，永遠的深色眼影和紫色唇彩，打了摩絲的頭髮一絲不亂，後來我才知道她每天6點就起床收拾自己，真是佩服她的毅力。第一次聽她說她有四個女兒而且老大已經22歲時真是讓我大吃一驚，怎麼看Patricia也就是三十四五的樣子，臉上的皮膚緊緊的沒有一絲皺紋，當初還猜了半天她的實際年齡。她的桌子上放着她四個女兒的合影，是在大女兒的朋友的婚禮上照的，四個女孩盛裝並排站着，都興高采烈的笑着，大大的嘴，看起來非常想像，在樹蔭下顯得十分動人。後來有機會見到Patricia的丈夫，個子也是不高，小平頭，蜜色的皮膚，也顯得非常年輕，精明強幹的樣子，無論怎麼都無法聯想到他是四個那個大女孩的父親。

Patricia曾經跟我說過她和她丈夫都是瑪雅人的後代，這讓我馬上想起在國內看過的一本<水晶頭骨之謎>，當時就對瑪雅文化非常好奇與神往，古瑪雅人擁有的有關宇宙的知識是現代天文學家們剛開始掌握的，而其關於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也似乎是現代物理學家正要發現的，他們對於死亡的看法是非常霍達的，而他們的祭祀方式又是那麼的神秘和血腥。不過似乎古瑪雅人早就已經滅絕了，不知道Patricia所說的瑪雅和古瑪雅是不是一回事，但是我知道在危地馬拉還有很多已成廢墟的廟宇，宮殿和金字塔，這些都是古瑪雅文化的遺蹟。危地馬拉講西班牙語，但是Patricia和她的丈夫在家裡說他們的瑪雅語，據說瑪雅語也分成好多種，同一個地方的人講的話就很不一樣，我想大概是有點象中國福建，過道橋就聽不懂話了。Patricia有個哥哥在美國的一所大學裡教授人類學，專門研究瑪雅文化，可以用瑪雅文字寫文章，危地馬拉也有專門的瑪雅學校，可惜Patricia他們都沒有上過。Patricia曾經給我看過她的一個寶物，是她回國的時候堂兄送給她的一個從地下挖出來的頭像，那個頭像只有一個大拇指大，黑黑的非常堅硬，但是份量很輕，不是石頭雕刻的，可是又無法判斷是什麼材料，想想這東西拿個紅絲線穿上帶在脖子上到是個非常別致的裝飾品。去年Patricia的姐姐忽然去世，她趕回國去照料後事，回來說她的一個朋友說如果早發現就好了，她的丈夫得了癌症，醫院都不收留了，讓回家等死，結果人家介紹了一個巫師，給他丈夫吃草藥，喝他自己的尿，現在一點症狀都沒有了。說這些的時候我們的秘書在場，聽了馬上做出要嘔吐的樣子，我們大笑，但我是相信這些的。我媽媽和外公都是中醫，從小就對中醫非常好奇，也覺得很神秘，我相信在其他一些現代文明沒有觸及的地方是會有一些非常智慧的人通過一些神秘的方法來醫治疾病的。

Patricia曾經和以前公司里的一個越南女孩非常要好，後來那個女孩生孩子之後辭職去了Vancouver。Patricia經常跟我提起那個女孩，大概因為同是亞洲人，所有對我也頗多好感。我後來明白這種親密是因為她覺得我們同是來自貧窮的國家因而會更有共同語言。我對南美的國家很陌生，從來沒有什麼印象，只知道古巴有非常美的海灘(因為有個同事去度過假)。有一次我向她感嘆在這裡生活艱難，遠不如在中國活得逍遙自在，她深有同感，說她在她們國家有自己的地，自己養雞鴨，可以拿去換錢，生活得很好，我嚇了一跳，沒想到她們那裡還停留在這種生活狀態，聊的多了我發現她的國家是非常非常貧窮的，照中國一般的農村都不如，更別提城市了，她們那裡的男人全都偷渡到美國去了，在那裡打黑工，掙了錢寄回家蓋房子買地，老婆孩子在老家十分風光。男人幹上10年回去算是退休，在自己的土地上度過餘生。Patricia的好多親戚朋友都是這樣，他們大多居住在佛羅里達，上個星期我說我姐姐帶我父母去佛羅里達的迪斯尼玩，Patricia歪歪頭說我姐姐離那裡不遠，可是她從來沒去過。想到無數偷渡到美國的中國人，在噪雜昏暗的中餐館裡一呆幾年，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夠再見親人，那是多麼絕望的一種感覺啊。

P在我們公司負責資料，所有的圖紙，檔案全歸她管，這東西不需要動什麼腦子，但是很麻煩，操心的事很多，我曾經替她整理過資料，半天的時間就不勝起煩，不知道她這十幾年是怎麼過來的。她到好象習慣了，不過後來打聽到我的工資比她要高非常不高興，我自己也很驚訝，因為我的起薪已經比她的工資高了，於是勸她去和老闆談談。她去了，也真爭取來了一點，雖然還是不高，她到也很滿足了，然後跟我說她剛來的時候是政府讓她來這裡工作並且讓公司對她進行培訓，結果她來了之後沒人培訓她，說需要有人管理資料，於是讓她幹了，可是現在又說她做的不是技術工作不給她漲工資了。我想了半天為什麼是政府讓她來的，她不可能是技術移民，而她對自己怎麼來的有從不肯講，我猜了半天想可能是難民過來的。早的時候政府工作還很負責，難民移民也不多，可以一個一個的解決，幫助找工作，現在是完了。

Patricia花錢很小心，工資不高又有四個女兒，大家都知道她家裡不富裕。我原來也這樣想，因為當時我老公還沒有被裁掉，我們付房租，付車的貸款，保險，日常花銷，能剩下的錢也沒多少，而她買了一棟townhouse,又有那麼多孩子，還有兩三輛車，不知道怎麼活的。後來我去她家，發現她的家非常整潔漂亮，雖然不大，但是屋裡的布置一點不顯寒酸，連餐具都十分精美，比我們從wal-mart買來的樹脂碗碟強多了。後來知道她的女兒都去打工，到外面當cashier或是waitress,自己賺零花錢，家裡不負擔，她的大女兒是她的驕傲，在大學裡讀人類學，是個非常好的學生，打算將來讀碩士，博士。現在在學校里當TA賺學費，P每次都很激動的說，看看我的女兒也可以在大學裡教書了！她自己沒受過什麼教育，常覺得女兒非常了不起。我曾經和她女兒一起聊過天，確實是個非常出色的女孩子，很用功，會多種語言，看了很多書，學校里有男孩子追求她都被她拒絕了，說是沒有時間，她的理想是到美國去讀博士，然後再大學裡做研究。他們一家很少到外面吃飯，去年我過生日，不知道她怎麼知道了，一定要和另外一個同事Katia請我到外面吃飯，等付帳的時候她問我們要給多少小費，說她從來不到外面吃飯，不知道。我當時心裡很感動，又想她在這裡住了快20年，連怎麼給小費都還不知道，可是依然活得很快樂而年輕，而我們卻總是不停的去和比自己強的人比較，越過越不快樂。

P有的時候很小心眼，因為來的早所有總要端端架子，別的人讓她幹些什麼都是命令的口氣，我和
Katia要是這樣就算得罪她了。所以每次要她做什麼事我都要用商量的口氣，有時候還要和她一起做，她開始很不喜歡Katia，因為Katia剛來的時候不會用複印機，當時Patricia就坐在後面而Katia沒有問她怎麼用。我聽她這麼鄭重其事的告訴我原因肚子裡發笑，不過覺得她其實是很敏感的。還有一次她用的軟件出了問題，她找管計算機的Eric來看，Eric當時開玩笑說你不會用這個嗎，結果老闆剛好經過聽見了，Patricia因為這個很長時間沒和Eric講話，覺得他是故意的。我們公司聖誕節聚餐，席間她老公一通狂飲，到後來明顯醉了，抓住人說個不停，星期一上班Patricia還恨很的，說明年不帶他去了，我安慰她說那天大家都醉了，沒事的，Patricia說那是因為他不是你老公，她覺得很丟人。

我曾經請同事到家裡吃飯，大家對我的手藝交口稱讚(其實就是糊弄這些洋鬼子罷了)，Patricia的老公極愛中餐，從我家回去後就要求Patricia也要做我那樣的飯菜，尤其是那道紅燜牛腩。Patricia發了愁，跑來向我請教，我於是周末買了牛腩，星期一下班後把她叫到家裡手把手教了一下，又包了幾個八角花椒給她，後來她果真做成了這道菜，雖然我沒嘗過，但是她自己認為得了中餐的真傳，非常得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