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初，紐約。

這天晚上，LEO悶悶不樂地回到家中。

婷婷關切地詢問。

LEO說他兼職的《南方公園》劇組把他開除了。

原來，LEO參與製作的最新一期節目《中國樂隊》，因為劇情涉及中國非法器官移植、勞改營監獄工廠、言論審查制度和小熊維尼等“敏感政治話題”，導致整部《南方公園》在中國遭到封殺，公司為了向中國政府表態認錯，獻上了《中國樂隊》劇組的幾個編輯編導的“項上人頭”，讓LEO當了“替死鬼”。

想不到，婷婷聽完LEO的故事後並沒有生氣。

她笑了笑，說：看來，這世上還真的就有一種東西叫“天意”。

LEO疑惑地看着婷婷，不明白她的意思。

婷婷接着說：有很多時候，我們想做一個重要的決定很難，因為有太多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顧及，如果沒有一把來自外界的強大的推動力，我們也許就一直不能下定決心，對不對？

LEO依然疑惑地問：你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一直沒有告訴我嗎？

婷婷笑着說：是的，這些天，我一直在為一件事情糾結。

原來，婷婷的大學室友ASHIWA最近找到她，邀請婷婷一起到杭州參與臉書在中國的創業。

ASHIWA不久前在臉書找到工作。最近臉書公司已經與中國政府秘密達成了協議，準備進入中國市場，第一家辦事機構講設置在杭州，ASHIWA被任命為臉書公司在中國的代表。

ASHIWA在接到這項工作任務以後，第一個想到的幫手就是婷婷，她已經找婷婷做了多次的說服工作，婷婷一直在猶豫。現在，LEO遭遇《中國樂隊》事件，終於“迫使”婷婷最後做出了與LEO一起到杭州去的決定。

婷婷說：既然進軍中國大市場是每一個美國公司都在努力達成的事情，而我們又有着天然的、無可比擬的優勢，我們為什麼還要卑躬屈漆地“窩”在這幫猥瑣的流氓公司里，讓一幫無恥的傢伙們來欺負我們？我們乾脆就大大方方地理直氣壯地到中國去，到那裡去做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來。

LEO高興地說：太好了，原來是這樣！我的確在新聞上看到一些小札在北京活動的新聞，想不到這麼快就真的有進展了。

婷婷說：我聽ASHIWA告訴我，小札其實從2007年開始就一直嘗試着進入中國，這一次臉書在杭州註冊了獨資公司，由臉書香港公司 100%控股，主要是支持中國的初創公司，去年年底，他們已經在中國低調發布了一款名為《彩色氣球》的App，算是臉書進入中國的第一個落地產品，只是還沒有使用臉書的名字而已。臉書這次在杭州將側重於培訓和組織研討會，幫助企業家創新成長，他們的這套做法已經在全球很多地方，包括法國、巴西、印度、韓國取得了成功， ASHIWA希望我去做組織研討會這一部分工作，我也覺得我自己很適合這項工作。

LEO好奇地問：臉書在中國是受到限制的，小札是怎麼進去的呢？

婷婷說：據說是因為杭州地方政府的大力推動，所以這個項目目前還只局限在杭州本地，暫時不會向全國推廣。

LEO又問：ASHIWA到底看中我們什麼？你回國去做“公關”，真的有足夠的社會關係嗎？

婷婷瞟了LEO一眼，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告訴你，臉書這次成功落地杭州，背後是主要推手是現在杭州市的市長宋佳，而中間幫忙做牽頭人的是她的兒子，這個宋佳市長和我媽媽的關係很好，還是貝叔叔的學妹，杭州臉書公司CEO的位置將來會由他的兒子來擔任。

LEO聽了長長地“哦”了一聲，說：我明白了，原來ASHIWA也是做足了功課的。

婷婷笑着點點頭。

LEO接着問婷婷：你有想過我能中國做什麼嗎？

婷婷笑着說：你忘記了？秦嵐在紐約的時候反覆跟你提過，中國有一個“千人計劃”，她可以幫助你在中國找到最適合發揮你的才幹的地方，她後來回國以後還給我發過郵件，提到杭州有家“天眼公司”，急需要你這樣的專業人才，我找找她，她一定能幫你安排好，這樣一來，不僅你可以學有所用，我們兩又剛好可以都呆在同一個城市，豈不完美？

。。。。。。

果然，婷婷和LEO很快就收到了秦嵐的回信。

LEO被正式邀請加入杭州天眼公司，擔任AI人臉識別工程部的常務副總工程師，工資待遇是LEO在紐約公司的兩倍多，還免費提供“食宿”。

一個月後，LEO一個人先行來到杭州，因為天眼公司AI人臉識別工程的工作已經正式開始了，這邊工作催得急，而臉書在杭州的辦事處的裝修工作還沒有完成，“入駐”還沒有開始，婷婷只好留在紐約，準備晚些時候再動身。

落地的當晚，天眼公司為LEO“接風洗塵”，地點在杭州的“宴西湖”。

餐廳設在黃龍飯店的一樓。

當LEO和大夥走近的時候，一扇漆黑的大門自動門打開，一條長長的金碧輝煌的走廊出現在眼前。

餐廳不設包廂，也沒有卡座，所以大廳看上去很通透，室內的桌子都是銅質的四方桌，凳子也很沉重，燈光柔和，有一種安靜、奢華、富有內涵的氛圍，LEO想起了多年前在香港龍景軒聚餐的情形。

餐廳巨大的電視屏幕上不停地循環放映着一個西湖風光的短片，裡面景致靈動，竹簾低垂，猶如一張張的小桌都落座在西子湖畔，被煙雨橋堤層層環繞。

服務生把菜擺上餐桌後，又端到旁邊的地方，給每位客人分食。

每一道菜都讓LEO感到驚訝，味道也好極了。

坐在LEO旁邊的是同事袁斌，兩人幾乎是從見面的第一時刻起就“對上了眼”。

袁斌在LEO的AI項目組，是一位高級工程師，負責芯片設計，90年代初中南科技大學電子系微電子科學與工程專業研究生畢業，LEO的四川老鄉。

每次菜分好以後，袁斌都把自己的那一份，再分一半送給LEO吃。

LEO先以為袁斌是在客氣，後來發現袁斌除了喝茶和吃一點蔬菜之外，基本上不吃什麼東西。

LEO於是笑着問道：這些菜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或者你嫌這些菜不夠辣？

袁斌笑着回答道：我來杭州已經十四年了，我的口味早已變清淡了，一家人在家吃飯的話，基本上都不吃辣的。

LEO驚訝地問：那你為什麼吃得那麼少呢？

袁斌說：我現在是不敢再吃了，我剛剛畢業來杭州的時候，我的體重只有65公斤，身輕如燕，可是這十年過去，我的體重長了100斤，尤其是過去的兩年，我長了40斤，還有落下了糖尿病，昨天我住的公寓電梯壞了，想爬樓回家，結果剛剛爬到三樓就氣喘吁吁，我家在9樓，沒辦法，只好又走回到一樓，等了三個小時，到電梯修好了才能回家，實在是爬不動了。

LEO點點頭，說：你這是因為吃得太好了。

袁斌苦笑了一下說：其實，這不僅僅是個“吃”的問題，更是一個生活方式的問題，我從進入這家公司起，幾乎一周都是工作6天，每天工作12小時，從28歲起就有眼疾，從來沒有完全好過，而且失眠嚴重，看你身體這麼好，也應該一時半會兒不會有這種體會，我如果空洞地講，你可能很難理解，還會覺得我這個人是不是有點“作”，我給你打個比方你就明白了。

LEO默默地點點頭，看着袁斌，等待着他往下講。

袁斌說：比如說一隻雞，如果這隻雞是放養的，它吃到充足的食物，只會長得格外強壯，但是如果這隻雞是圈養的，你不斷地給它填充食物，它就會不停地長大，看着很肥壯，其實很虛弱，很容易生病，於是我們又不停地給它餵藥和補充保健品，不過一旦“斷供”，它可能很快就死掉了。

LEO哈哈笑起來，默默地點頭，沒有說話。

袁斌接着說：我現在面臨的問題就是這樣的，首先是自己的青春和心血已經被耗盡了，本來最有效的恢復辦法，應該是減少工作時間，加強休養和運動，但是因為時間和休閒對於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所以為了繼續工作，我被迫選擇“最便宜”“最廉價”的辦法，就是補充營養，長時間積累下來，人就“虛化”了，再吃這些看上去很營養的東西，就變成了“自殺”。

LEO點頭說：難怪現在國內很多人都在吃粗糧，講究“返璞歸真”，我看到一個調查說，中國人平均每天只有2.27小時的閒暇時間，不到美國人、德國人和英國人時間的一半。

袁斌說：去年，在由國家主導的“中國人心理健康調查”中，有一半接受調查的科技工作者表示他們疲憊不堪，有視力、記憶力、脊柱和頸部疾病問題，其中最集中的疾病就是“平背綜合症”，有數據顯示，中國已經超越日本榮登世界“過勞死”第一大國了。

LEO沉默了片刻，說：是的，我也看到了，而且80後是“過勞死”主力，被稱為“累倒的一代”，但是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改變一下這種996的模式嗎？

袁斌苦笑着說：我們當然也不想成為被“累倒的一代”，但是中國在整個國際的產業鏈中處於最低端，美國人來我們這裡投資，看中的就是勞動力價格便宜，你想中國人像美國人那樣，多拿錢少幹事，而且還有完善的社會保障和工會保護，美國資本家為什麼還要到這裡來？我們現在能不被解僱，就已經是很幸運了。

LEO說：既然是這樣，國家為什麼不站出來，用法律保護大家，為國民爭取一個更公平合理的待遇？

袁斌苦笑了一下，說：你有些誤解了，外國資本家的確黑，但是在中國，相對而言，外資企業的勞工福利要比中國自己的企業好多了，再說了，現在國家把經濟增長看成是頭等大事，各個地方的政府也把經濟增長的指標作為向上“邀功”的最重要的指標，怎麼可能會因為要照顧我們這些“累倒的一代”而去得罪資本家？他們不僅不會想辦法改進，反而是不斷宣揚996的崇高偉大，完全把人當作畜生看待。

LEO無語。

袁斌接着突然問道：你有沒有看到最近一條關於華威的消息？

LEO問：什麼消息？

袁斌說：最近有60位華威的員工組成了一個群體，找律師跟公司打官司，告公司的996違法，但是事情還沒有開始，有關上級部門就找到了律師，告訴他不能為這幫人提供法律諮詢，其實，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996是明顯違反《勞動法》的，但是就連國家的勞動部門也不願意針對996這個問題公開回應社會，也不敢處罰企業，相反，這件事情剛平息下來，60位華威的員工，就被公司以各種理由辭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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