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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東女子】 (七)結婚 吳亞東着
送交者: 底波拉 2022年02月25日18:25:29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七)結婚

我倆決定這時結婚,是很突然的,按我當時經濟狀況,決沒有這麼快的打算。大妹妹一九五六年考進天津師範大學,滿打滿算也要到今年九月份上班,總不能立即讓她代替我幫助媽媽,何況那時的大學畢業生每月四十多塊錢,她怎麼拿得出叄十五塊?我原想,就算妹妹傾其所能寄錢回家,我也還要寄一二十塊錢,讓媽媽稍稍鬆口氣,讓她有可能增加點營養,不會再繼續瘦下去,這就是感到突然的原因。而結果我們還是去新成區領了結婚證。為什麼呢?

有一次跟家菊見面,她說了心裡的煩惱。在鄉下,前來向她提親或者自己找她交朋友的人,可以說月月都有。儘管她早就說自己已經有了人家,但當地風俗,認為沒有正式介紹人,沒有走通腳,不算真的,再說,家裡人對她的終身,仍然議論不止更是關係很大。家菊為這事不得安寧,她提出乾脆立刻去登記,大家心定。

那時我雖然有九年工作經歷,但對生活的理解仍很幼稚,根本想不周全結婚二字包含多少內容。一聽姑娘的話,當下毫不猶豫:叄個月後,即十月一日假日結婚!

豪言壯語說得痛快,可是到了晚間睡在床上心裡打起了鼓,天哪,叄個月以後我拿什麼結婚!丈母娘平時早就旁敲側擊在我身邊吹風:討娘子現在人家起碼要拿出一隻手錶,好一點的是英納格,最差也得上海牌,房間裡至少要有叄五牌台鐘單這兩樣就值二百多塊,再說房間呢?用具呢?影子還沒有,這不是要命嗎!

人到這般光景也顧不上面子裡子,只好向家菊坦白,誰知這麼大的難題,她連想也不想就對付過去,說:不要管了,登記再說,媽那裡我會講的。有她撐在前,我老着臉皮從我二舅母和原設計院朋友那邊來一百塊錢,準備工作便算完成。用這個字是因為不知何時才能還他們。

國慶節放假前一天,家菊跟我一起到新成區結婚登記處,工作人員按例看了證件,詢問情由,開始書寫漂亮的結婚證書,寫好以後,他問我是不是黨團員?我說是團員。他說:為了幫助國家克服困難,結婚該發給的五十尺布票,黨、團員應自覺少領一半。我聽完這句話,幾乎沒動腦就表示擁護。家菊急了,嘀咕着,二十五尺布票恐怕做不了被子。我哪裡管這些,接過證書和二十五尺布票,拉着姑娘就走。為什麼我會這麼爽快?一方面作為團員責無旁貸,另一層原因,我那時不肯說給家菊聽:布票少,不能怪我不肯買東西,困難時期嘛!

二十五尺布票有了,錢也有了一百塊,我可以給妻子買東西了,在街上轉來轉去,家菊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最後我作主,一定讓新娘子不比別人寒酸,一條黑嗶嘰褲子、純毛的,用掉叄十五塊,接着再買,只好稍便宜點,一件花襯衫,大約不滿五塊。家菊長這麼大頭一次捧着這麼好的衣服,神情凝重,絲毫沒有理所應當的意思。而對她如此的體諒,我無法分辨自己心中有幾分欣慰,幾分愧疚。

回到鄉下,丈母娘說,登了記,總該請一些至親吃頓飯,也算告訴大家一聲結婚的事。這個意見,完全不過分。但我一聽,心裡抓了瞎,這一頓喜酒怎麼辦呀?我身上還剩下五十塊錢,給誰吃好呢?找機會,我和家菊躲在一邊兒嘰嘰咕咕商量着。兩個人居然都是冒失鬼,決定拖着不辦,先對媽媽說要到外地去一趟。

各位看到這裡,以為我們要旅行結婚吧?非也!五十塊錢往哪裡旅行?是我想出一個怪招:躲開丈母、避開親娘,找最近的外地——蘇州去看我從未見過的外公。

躲開丈母的原因前面己說過,避開親娘的原因也差不多,我不忍心看着母親因不能為長子成婚大事出力而傷感。到蘇州的理由,則是路近花錢少,又想見見外公。此前,外公只存在於媽媽和舅舅的言語中,雖然世事滄桑,在新社會他只是一個遺老,但我仍盼望能見一面。

買了次日清晨的火車票,晚上必須住在市區。結婚之夜本應住進洞房,但在鄉下,她家只有一間住房和一個閣樓,而我在市區一無所有,只得選中新成區一處小旅館給新娘權充新房。

雖然是借住小旅館,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洞房花燭,但這一個新婚之夜卻終生難忘,她有着從未有過的甜蜜,萬分自然,而且還夾雜着其他一些亦酸亦樂的感覺。

記得那天,街上好像剛亮燈不久,我倆在外面吃過根本夠不上豐盛的婚宴,在靜安寺一帶稍稍瀏覽一陣不約而同都惦記着要回住處。進了客房以後再也不想出去。一夫一妻,一男一女即將進入人生的新階段,要品味只聽說,但從未嘗試過的夫妻生活。時間大概不過七八點鐘,窗外門外還很不安靜,我們怎麼開始?家菊只是靜靜坐在床沿,羞答答低着頭不響。作為男子漢,我應該比她膽子大,卻也不知如何是好;腦子裡翻來覆去設計各種方桉,就是拿不定主意,只得在妻子面前踱來踱去。後來還是小女子開口說:坐下來吧,走來走去做啥!我坐在她邊上還是不知怎麼辦,心哐噹哐噹地跳,最後終於想出一句:睡覺吧。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我又不知從何處入手。突然急中生智,想起她催我登記時訴說的心中煩惱,說是不停有人提婚的事,於是開始啟發她開口。我問到:你說人家找你談朋友,他們是怎麼說話的?家菊答道:不一樣的。有的托介紹人對媽講;有的自己說。我又問:自己怎麼說法?”“男人麵皮老,總揀好的說,房子多呀,自己工錢高呀,家菊答道。那你怎麼不答應人家呢?”“廢話!我要是隨便答應,還到你這裡來嗎!我嬉說到:要是我的話,樂得到有房子的人家。姑娘也知道嬉皮笑臉,她突然站起來:好,那我馬上回鄉下去了!我乘勢一把將她摟到懷中,算是進了一步,又問:你不答應人家,碰到老油條的人肯罷休嗎?家菊白了我一眼:你做啥問個沒完!我為啥要催你登記?不就是要他們死心嗎!看來真有些傢伙不依不饒呢,又好奇地想打聽個究竟。家菊不想說,但禁不住我熱烈追問,終於說起,有人特意攔在自己常走的路上動手動腳,嚇得她出門有時要媽媽作伴。到了這時我衝動起來開始新婚的正式程序。

我估計和我們一樣的新夫妻在第一個夜晚,大概都不會忙於進入夢鄉。家菊和我都睜着眼做休整。我覺得干躺着也無趣,提起前面的話題。我問家菊:既然有媽媽陪你走路,也用不着急着登記結婚呀?家菊向我側過臉,沒有馬上答話。我又加一句:對不對?她好像有些不滿:對什麼!再不登記我媽還會有花頭呢!接着,妻子真講了一個完整故事。

怪不得婚前有一次家菊說,她媽告知,住在龔路鄉的外婆生病,要家菊代替前去照料一段時間,大概要一個月。故事就發生在這時。家菊到外婆家,發現外婆照常出門做小生意,並無絲毫病容。問及老人,只聽到含煳之詞。到了晚上,外婆家來了一個清秀細長的小伙。外婆說是隔壁舅媽的過房兒子叫家菊以阿哥相稱。這阿哥對家菊一見如故,告訴她自己正在附近一所療養院休養,是某大企業工人。不僅如此又繼續自我介紹,家在市區有房子,還有紅木家具,工資也有六十來塊,而且不用負擔家庭等等。家菊起初對來客並不在意,但聽到後來,發覺有些異樣,便把目光轉向外婆。不料外婆似乎早有準備,反而勸說家菊跟阿哥談談。姑娘慌了,知道這次探病是一次早以策劃的行動,忙對外婆說,已經有了對象。那阿哥顯然早知其詳,說道:你認識的是外地人,家庭成分不好,經濟又困難,將來哪能過日子!並且更進一步作了對比,說他自己家是業主,比我的成分好的多;將來成家,一個月可以給家菊叄十塊錢;又不用造房子,還可能轉城市戶口,真是無比優越而達極點,簡直可以說,苦海無邊的家菊只要勐一回頭,便是極樂之岸了。

家菊對這位突然闖進來的年輕人本來並不見得有什麼惡感,再說,那人也算得上儀表不俗,但禁不住他那咄咄逼人的申述,似乎真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反而挫傷了姑娘的自尊。她漲紅臉,低下頭,再也不去理會他。外婆大概也覺察出心急吃不下熱豆腐,只得尷尬地勸說雙方暫時散去,明天再議。

第二天中午,阿哥送來兩張電影片,說是叫舅媽的女兒作陪,晚上叄人一起看電影。不一會,表姐果然過來,儼然準備好充當電燈泡角色。那年月在郊區看電影是非常奢華的一種享受,家菊也毫不例外很是喜歡,但等大家又閒扯一陣以後,她居然趁人不備,下午便偷偷熘回珊黃村。

等家菊媽突然發現女兒不知何時已加入出工隊伍里時,已經快收工了。媽媽琢磨不准,女兒一個月的出差怎麼會如此短暫,旁敲側擊地問道:外婆好了嗎?”“啥辰光壞過!”“沒碰着過啥人?”“能碰着啥人!媽媽聽出了口氣。卻忍不住直截了當打聽個究竟:聽說有個小青年。。。。。。家菊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來話:人呀!又不是貓呀狗的,調來調去!媽媽知道結果了,狠狠吐出一句:梗是梗得來!

家菊的一番話,又使我緊摟住她。都有經過勞動和鍛煉的健美體格,雖然初出茅廬,但憑着天性本能也耽誤不了一夜良宵。直到天快放亮,妻子突然感覺身下的被單上濕漉漉,吃驚地對我說。我打開電燈一看,不得了,上面留下一片不該讓人看見的東西!兩個沒有經驗的傢伙終於出了簍子!怎麼辦呢?我們再沒心思睡下去,手忙腳亂起了身。我自作聰明,折好被子以後未按常規放到枕頭的方位,而是壓在正中有濕痕的地方,意在掩人耳目。我們決定立即叫店主開店門,申明要乘早班火車。那老闆睡眼惺忪,打着呵欠說時間至少還有兩個小時不必着急。他哪裡知道我們急着呢,不顧一切匆匆逃走。家菊在頭班公交車開來以前不時朝小旅館方向張望,顯然是擔心人家追過來質問。直到上了去蘇州的火車,我們方才覺得擺脫了追兵。

抵達蘇州傳芳巷一號外公的住處時,還是清晨,大門緊閉着,我們找到賣早點的地方填飽肚子,然後就在附近熘來熘去,直到看見大門敞開。這是個老式的院落,院子很大,長着棵百年老樹,看來住不少人家,院子裡坐着的人好奇地看着進來的年輕人,問我找哪家?我報了外公的名字,他們馬上大喊:楊家姨婆,來客人啦!我知道,被喊的是外婆,媽媽的繼母。蘇州的房子可能也是她娘家的產業。果然出來一位纖小的白白淨淨的老婦人,這必是外婆無疑。我趕忙上去鞠一躬,自我介紹:外婆!我是華蘇的兒子,您的外孫,在上海工作。今天前來看望外公、外婆,你老身體可好?外婆顯然被我連珠炮式的介紹說得反應不過來,但畢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不一會兒就把我這個飛來的外孫辨認清楚。她說:啊,大小姐的孩子,這麼一表人材,好啊!哎,鶴公,快出來!看什麼人來看你啦!鶴公是我外公周鶴群的尊稱。我當然不能等外公出來迎接,馬上跟着外婆往房裡走。外公已經從書桌前的椅子上站起了身。我搶先一步,趕緊打招呼:外公,您老不會認識我,我媽是華蘇。我是她老的長子,叫辛忠,在上海工作,來看望二老來了。外公身材也不高,很是和善,手裡拿着眼鏡,大概正在看書。啊,這就是我媽媽的慈父!

我們走進的這間房屋不甚大,呈長方形,放一套老式沙發和一張茶几,另一張書桌靠在窗下的牆邊。外公讓我們坐下的時候,笑眯眯地問:她是……我徑直告訴二老:她是外孫媳婦,叫家菊。有意隱去我們這次說不清楚的旅行結婚。外婆比較着重打量家菊的相貌:嗯,長得真不錯,健康端莊。接着他才問:你們兩個是同事吧?我說:她是我在下鄉勞動鍛煉時認識的。她可是一個真正的貧下中農呀!那時,貧下中農和工人是很榮耀的稱號,我的口氣特別響亮。外婆一聽到這個介紹,十分驚訝,她再一次良久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啊,貧下中農!真好。外公也被吸引了,他插進來說:你能得到貧下中農承認,說明你跟上了新社會的步子。不容易。唉!我們老一輩虛度一生,還給你們小輩留下許多包袱,心情……”第一次見面,我不願引起不愉快,忙把話題岔開。我說:長到二十五六歲,從沒見過外公外婆,只聽媽媽說,外公飽讀詩書,經歷不凡,今天有幸拜見,總算了了多年心願。外公停頓一會兒,應道:唉,說什麼飽讀啊,白讀了!我得重頭學起,你瞧,我正在學俄羅斯文哩。我心中一振,他應該是七十上下的人了,居然在學俄語!,興奮地說:外公,我的專業也是俄語呀!他一怔,幽默地看着我:道不咯也烏特洛!說了一句俄語早上好!。我也立即回應:道不洛也烏特洛節杜施卡,巴布施卡!俄語中是說早晨好外公外婆!隨後是兩人一齊大笑;氣氛活躍了。家菊雖然和我結為夫妻,但這是第一次聽我講外國話,何況又加上一位外公爺爺,她也跟着笑了。當她明白剛剛的外國話是問好的意思,甚至還模彷着說,說到卷音的地方,怎麼也卷不起舌頭。外公說:俄羅斯語發音難,文法比英語複雜得多。辛忠,你的英語怎麼樣?我心裡發虛,忙答道:我只在中學念過兩年,簡單會說幾句而已。說出這句話,額頭上出了汗珠,好像坐在丈母娘面前,這是因為,外公在日本十多年,日文固然不在話下,英文底子聽說也很厚,這麼大歲數,竟然還自學俄文,令我慚愧至極。外公自然察覺得出我的窘狀,他開始作自我批評:外公這一輩子左右搖擺,一事無成。你大概聽說過,我和陳獨秀是要好的同事朋友,在共產黨里也有好朋友,但我受不了苦。跟着中山先生參加同盟會,也當了幾年官,但是蔣介石接班,待人奸詐,令人心寒,盧溝橋事變以後,我沒跟着往重慶跑,結果落到日本人手裡。日本人想利用我,在報紙上公布封我官,我就逃到北京郊縣隱居下來。唉,我是既不賣國,也沒愛國,枉度此生!我不願使老人陷於傷感,安慰幾句。他突然想起家菊,忙說:孩子,我只顧亂說,冷落你了。你一定坐得很沒勁吧?家菊難為情地說:不要緊的。你們能見面講講就好,我沒關係。難為她了,那些陳年老賬的話,她自然無法聽懂,但她坐得端端正正,聚精會神,我心裡盤算,一定找時間慢慢把故事解釋給她聽。

外公又接着說:解放初期,老友章士釗先生找到了我。他根據周總理的意見,要我經常提供一些當年中東鐵路事件,溥儀從天津被日本人偷送東北經過的詳情作為歷史資料。章先生還替我搞到稿費。我總算為新中國也盡了點綿薄之力。他還問我,是否知道章士釗其人?我大概知道一些,說他是愛國民主人士。章老女兒含之,後來和喬冠華成婚,他們先後都擔任過外交部要職,這是以後的事了。說完這些,外公又問起我母親和弟妹情況。我只說及媽媽體質很差,並沒說家境的坎坷。他嘆息着說:當年東奔西走,對你媽和舅舅們可以說是不管不問,卻偏偏干預了你父母的結合,認為家門不配,這真是很不應該的……”這件婚事說來話長,況且家庭巨變連連,我也不願再舊事重提,沒有接茬。外公轉過話鋒,把我和家菊的結合誇獎一番。我倆少不了各自感謝了老人的祝福。他老哪裡知道,我家兩代人的婚姻又有着多麼大的不同之處。

話說了這麼多,外婆一直沒機會插嘴,直到這時,她拉起家菊,說要帶她到街上轉轉。

外婆的身世,我也是聽媽媽和舅舅講過。我的親外婆早在母親十足歲時便因病去世。她出身在皖南一個徽商家庭,身後留下四個孩子,受到她傳統教育影響。而這位繼外婆則出身於蘇州世家,家族中受西洋式教育的子弟較多。她來到外公家以後,也生了叄個女兒,但她平日只喜歡自己交際,不但對前房子女關顧甚少,即便對自己的女兒也不大過問。這反倒使得前後房的七個子女團結起來,自由活動,對這位母親也就無所謂了。聽二舅說:你別指望這位外婆會想到給你點什麼,因為她不是小氣,而是根本顧不上小輩。

現在她要帶家菊到街上轉轉,我心中暗自想笑:不知她會怎麼轉法?看着她們一老一少往外走,我又突然感覺到像做夢一樣:兩個來自完全不同世界的女人,竟因為我這根紐帶,走在了一處……

外婆和家菊出門以後,外公才跟我多說了些體己話。我知道,一九四八年,在外婆籌劃下,二老匆匆從北京來到外婆的根據地蘇州。家中大件家什和許多箱子都留原處,托人照看,只帶着細軟之物南下。外公和國共兩黨的朋友俱已失去聯絡,也不再工作,生活方面只是外婆執政。當時,尚有在美國的阿姨按時匯些錢來。除繼外婆的女兒全去美國以外,前房叄個舅舅和我媽,均各自分散。外公為此心中是很鬱悶的。

但儘管如此,老人談及時 ,卻有着出乎我預料的豁達超脫。四十八年過去了,他的話至今使我牢記,而且對我以後人生的見解大有影響。他說過這樣一些內容:

我考取過前清科舉,也接受過官費留學日本,追隨過中山先生,目睹過袁世凱篡權,軍閥溷戰,見證過陳獨秀,李大釗建立中共,嘗受過蔣介石專政,親歷過日本人侵華,接着又眼見叄年內戰。解放以來,新政頻出,民眾振奮,但近年卻又出現反右派’‘大躍進’”的大失誤。

活得長久了,看得太多了,想得也深了,人想到深處,很難再抱住個人恩怨不放,自然要超脫些。我以為,中國前進的路出現曲折不足為奇,中山先生雖是個偉大人物,但他也直到晚年才意識到發動工農,掌握革命武裝的重要,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了!除此以外,能頂住外國侵略,又能統一中國的,非共產黨莫屬,這是被歷史所證明了的事實,不能不承認的。今後問題就看這個黨對封建社會餘毒的抵制能力和領導經濟建設的能力了。共產黨里有能人啊!

外公出我意料地說了這些話,不由地令我暗自稱奇,要知道那時他在派出所的檔桉中成分一欄寫的還是歷史反革命呀。我相信,這樣的老人對歷史是公正的。

他說到這裡,突然把話題轉向了我。他說:辛忠呀,你是幸運的,有機會選擇人生道路,能報效自己的民族。我特別贊成你和農村女孩子結姻,要好好善待她,她身上會有許多我們不可能給你的好東西,願上蒼護佑,讓你們一生平安!

我本為了避開結婚請酒的窘境,心血來潮決定到蘇州看望從未謀面的外公,沒想到在這裡聽到他這一番評論,原來並沒有太多思考的婚姻,頓然好像被提升了高度,使我底氣足了許多。這類談話發生在一個歷史反革命分子和一個反動官吏後代之間,尋常人知道了,說它虛偽,不可思議,一點也不奇怪,世世代代的中國讀書人中,何嘗沒有人說和做一些不可思議的話和事的哩?

正巧這時,外婆帶着家菊回來了。她們手裡拿着當時不用票證而能買到的一點食物,當作午餐。後來,家菊悄悄告訴我,外婆這也想買,那也想買,可是什麼都得收票證,結果什麼也買不成。家菊還對我說:我對外婆說,今天能看到外公外婆,心裡高興得不得了,請外婆不要破費買什麼東西。我看着這位已是我妻的年輕女孩,決不懷疑她的真誠,馬上就稱讚她說得好。

吃過午飯,外婆帶我倆從那間既是客廳,又是書房的狹長房屋裡一個短樓梯走上去。樓上又有一間大小相近的房屋,顯然是二老的臥室。裡面更簡單,只有兩張老式的單人鋼絲床,白色床單、白色被子、白色枕頭,還有一隻小櫥放在床中間。外婆解釋說:她楊家的人有的出了國,有的到了上海,蘇州無甚親人,這處房子一九五六年公私合營,由政府經管,她可以得到一點房租。叄個阿姨都到美國去了,大阿姨還寄點錢來,一般生活過得去。北京那邊箱箱櫃櫃全沒帶來,年紀大了,沒有心思再收拾了。我看看家中的情形,住下來也不方便,就和家菊暗自商量,還是當晚搭車回上海為妥。

我們又和外公外婆談了一些我的工作情況,眼看天不早了,便起身告辭。

當我們回過頭看到二老,特別是外公默默送我們的深邃目光,想着他單獨和我說的話,一時百感交集,差一點讓淚水流下來。這是我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七年後,文革臨頭,我正遭沒頂之災的時候,得知他老去世,所幸平日老實接受監督,再加年事太高,未受什麼痛苦,只是被當時的大革命嚇死的。

(八)成家後的日子

回到上海已是天黑,只好又住一次旅館。

新婚第二夜,如若不考慮接下來的日子,應該仍是甜蜜的,事實也的確顯得甜蜜,因為我倆都有一往無前的性格,不到第二天早晨,不會想到第二天煩心的事。

天總要亮的,我們總是要起床的,旅館不能再住下去了,我要上班,而且身上的錢所剩無幾,直到這時,一件件傷腦筋的事才不得不擺上議事日程

我們不是朋友而是夫妻了,作丈夫的怎麼養老婆?

我們不顧她媽要請親戚吃頓飯的要求,熘到蘇州一趟,怎麼向丈母娘交待?

成家了,要安在哪裡?

這個家又拿什麼去安?

提起來問題有好幾個,但歸納起來也只有一個字:錢。可是我偏偏就是沒有錢。也不能說真的一文無有,摸出口袋剩下的全部結婚費,總共還有十八塊錢,我必須跟家菊討論以上的問題了。

直到這時,我真是感覺到,成家實在太為難。但也直到這時,我也才真感覺到,家菊這個老婆太適合我了。此話怎講?原來這麼多問題,在她看來全是不成問題。其實,哪兒會不成問題呢,只因為當初說的話絕對真誠,她只圖我人好,不是看着我的工資。現在要動真格的了,她怎麼說呢?家菊說:我仍舊跟家裡人一起過,不要用什麼錢。結婚了,家裡住不方便,我回去想辦法向別人借一間。反正現在還沒小囡,不要緊的。寫出來一算,我當時面對的問題有六十五個字,家菊回答的話一共有五十個字不到,就這麼簡單,她把天大難題全攬到自己身上。

看着她清純的目光,我自然明白,這個小姑娘遠遠沒能料到今後的日子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她將勇敢地承受重擔,決不會怨天尤人,這是肯定的。回想這一時刻,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簡直是個懦夫,當時竟然只把十八塊錢往她手上一塞,萬事大吉,一切難堪的事全權委託給她去辦。特別令我無地自容的是,她拿着十八塊錢後,抽出五塊還給我,說:離開發工資還有幾天,你不吃飯了?她看着我無可奈何的神情,突然閃出一道神秘的目光,輕輕從口袋裡摸出一小迭錢,又說:我有錢,叄十八塊!原來這竟是近兩年來,我叄塊二塊給她的零用錢,一點不用,攢下來的,我可以說被她震呆了!

目送家菊上了延安路七十一路去外灘的公共汽車,我又像離開外公時那樣,差一點流了淚。突然想起京戲《紅鬃烈馬(投軍別窯)》薛平貴的唱段:十擔乾柴,米八斗,你在寒窯度春秋……”窮漢薛平貴尚能留給妻子這麼多用品,而我的十叄塊錢讓家菊怎麼應付啊!我不敢細想。

臨別時,也算是在女孩面前多少顯示點男人氣概,我囑咐家菊回去以後若再碰上什麼溷蛋對她不叄不四,就警告他,準備等我回去後收拾。這是因為我記住了昨天聽家菊講過的事,心想,鄉下那幫毛賊般的鼠輩那裡經得住一頓組合拳腳;巴不得有機會找到某個倒霉蛋讓我出口惡氣,連得自己狼狽婚禮所造成的窘迫之氣也可一股腦兒撒到這傢伙身上。說罷我的囑咐,送家菊上車時,我多少覺得有了些英雄氣,好像再一次當上了保鏢,於是腰杆挺直向學校走去。

從這時起,除了成家,我的生活又增添一個新內容,那就是正式接受一個班級班主任工作,要獨立擔當作為教師的完整任務。雖然嚴格地說,班主任工作自九月一日開始的,不過由於操辦結婚心神不定,我是從國慶節以後才全心投入的。

這裡的老師有一個很好的傳統,即非常重視與家長的聯繫,家庭訪問成為一個負責的老師最多採取的方式。我得知這個情況,便決定儘可能利用家訪多增進和同學的感情,晚上是我最常用的時間,這還不夠,就準備用星期天。星期天家訪不是回不了家了嗎?是的。老實話,回家,對於我來說,真的不太重要。一方面當年年輕人生活在革命氛圍中,的確不太計較個人利益,再方面那時我根本不知道家菊在鄉下是不是能夠找到一個可以容身的,而自己還有一點點最不值錢的自尊心,不敢主動回鄉打探。

誰知道剛過叄天,學校傳達室早郎伯伯遞給我一封薄薄的郵件,是家菊從浦東寄來的,打開一看,上面寫着這樣的話:你好!我找到房子了。你回來吧,要早一點到家,晚了找不到我。再見!家菊上

她這封信別看只有叄十個字不到,我知道,單靠她自己寫還不行,可能要妹妹幫忙,但是話雖不多,內容卻不少。也許旁人搞不明白,為什麼說要早一點到家,晚了找不到我?這句話實際包含這麼一些意思:鄉下晚上一片漆黑,家家閉戶,要在家裡人沒睡下以前到家,然後由她帶我去借住的房子,不然半夜叄更會攪得家人不能休息。一封短信,使我明白,我們這辛酸而又甜蜜的婚姻第一輪難題都被家菊排解了,也就是說,我可以回家了。

結婚之事,我本想隱瞞,但要開證明,不能瞞過組織。我所屬的共青團教工支部年輕的老師們及時送給我很漂亮的嫦娥奔月面盆,漱口杯、鏡子,還有其它他一些必備的日用品。有了這些東西,再加上帶着我自己的市區各種票證,我覺得回到丈母娘那裡也有了些底氣,於是決定星期六下午四點鐘準時下班打道回府

從新成區到外灘再乘輪渡過江,排隊換車到高橋鎮,少說得兩個鐘頭。如果再步行回鄉又得兩個鐘頭。這一天,我決心在高橋豁出去六角錢搭自行車回去,這樣就可以趕在七點鐘到家。

丈人、丈母娘、家菊妹妹和弟弟全在外屋的桌子周圍坐着,顯然是等着我。我一改以往空手而來的慣例,立刻把團員同志們贈送的禮物交給丈母娘看,隨後又將一大張第四季度各類票證拿出指點給她,心裡覺得總算有些實惠東西奉獻家庭,坐在他們中間才像個男人了。

丈母娘的表情很微妙。她似乎對我這個女婿也沒有什麼辦法,就認命吧,可以想象家菊的韌性戰鬥精神起到關鍵作用,不過,在正式接受我的同時,還是吐露了心中的無奈,不無抱怨地告訴我:你們跑到外地去,我總不好意思待慢親戚朋友,只好在家裡請了兩桌人,殺兩隻雞,炒點蛋,馬馬虎虎弄過去。毛頭把你帶回來的四十塊錢硬給我,反正一道過日子,我也不會亂用。我好像有一種條件反射效應,一聽到她說到錢之類的話,身上就冒汗。今天丈人起了作用,他說:好嘞,好嘞,現在困難時期,大家一起熬過去,將來日子總有好的時光。家菊乘機對我說:房間借在後浜六隊根娣娘家,先蹲蹲再講,我帶你去吧。我這才逃出窘境,告別大家,跟着家菊走出去。

一路走去,我算算,家菊從上海回來時只帶四十五塊錢,現在給媽媽四十塊,她怎麼租房子呢?家菊料到我的疑點,對我說:根梯的媽媽只有一個人在家,她讓出一小間給我,每個月只要我一塊錢。一塊錢?能租什麼房子?我想象不出應該什麼樣子,說話間便走到了。家菊打開一把小鎖,又用火柴去點盞舊火油燈,等燈芯亮了以後,我才看到這個房間,可以說比我估計的狼狽還要狼狽幾分,實際上只是一片老式房子的一條過道,長不過叄米,寬不過二米,一扇由木條嵌成的小窗,屋頂上看得見烏黑的桁條和瓦板。小屋裡一隻小方幾,是家菊家的;一張簡陋床架搭成的近乎單人床的平板床卻是房東媽媽好心借給的,也多虧了她的好心,不然我們連個床也沒有。這樣看來,收一塊錢實在夠便宜的。

床上用品也沒難住家菊。前面說過,結婚登記時,我竭盡全力湊齊一百塊錢,總算從這點錢中替她買了一套新衣,二十五尺布票做一床被子不可能,更不用說床單了。家菊拆下自己原來蓋的舊被裡,添上她媽早先彈的新棉絮,配上一塊不用布票的不明原料的花被面,合成了結婚被子。至於枕頭,多虧她家親戚送的一對手繡枕套,才算有了體面的包裝。床單實在沒辦法搞到,就用早年土法織的花布兩幅拼成一張。家菊喜滋滋地指點給我看,她那心滿意足的神情,又給我擋過去多少羞愧。但想想,我對眼前新房的一切,也真可以說心滿意足了,因為在此以前,我九年的工作和學習生涯中,伴隨我渡過這麼些年的被子一直是個老面孔,不但被絮發硬了,被面舊損了,最苦惱的是被裡釘好以後全長不過一米八十,到了冬天腿伸直便會有冷風鑽進來,我常用一根帶子扎在棉被的後端以對付之。有了老婆是不一樣,好歹能睡上新棉絮,在這個小天地里,新婚的小夫妻沒有人打攪,照樣有着忘乎所以的歡樂。

我的周末也就是說要在這間小屋裡過兩夜一天。夜裡反正兩人在一起,也不管住得如何,可是天一亮,新房暴露無遺,簡直就比夜半歌聲的場景還要淒涼!家菊帶我去媽那裡吃早飯,然後聽隊長鐘聲去干大鍋飯的農活。我不想再呆在小屋,也不好意思留在空無一人的岳母家,腦子一轉,乾脆跟着家菊到田裡去。到田裡也有麻煩,家菊只有一件工具,我用了,她就得休息,而我用鋤頭鐵撘幹活根本不及她,會影響工分。當年工分制度使農民非常計較工分高低,我加進去幹活,除非不算工分,否則人家便有想法,所以跟在社員中間幹活說不定是不受歡迎的事。一開始我坐在田邊看着家菊和她的農友們鋤草或者勻肥,可是總這麼傻乎乎地看着也太沒勁,於是就開始跟大家聊天。先是社員們開玩笑,說家菊跑步來一個小官人或者說我大概看中家菊長得比上海人好,等等。但一個半天總得找點成段的內容講呀。於是我就靈機一動給大家講個笑話。說的是兩年前我在她們鄰近大隊下放時的事。那時我被安排在生產組長黃海金嫂嫂家中吃住,勞動也跟着她。第一次幹活嫂嫂給我一把鋤頭,叫我去田裡脫花。我要問明白脫花是什麼意思。組長帶我到了田邊告訴我說就是用鋤頭鋤,是什麼呢?她又指給我看,田裡四行剛出真葉的幼苗就是,也就是棉花苗。我認真看清楚,明確了幹活的標的,就對嫂嫂說:嫂嫂,你去忙吧,我自己會做了,放心吧!等黃海金嫂嫂去干別樣活以後,我拿起鋤頭,一絲不苟地對着鋤去。畢竟是初次,活雖不重,也弄得手心冒汗,兼之擔心漏鋤,進度相當緩慢。過不多久,嫂嫂過來看我,我還以為自己效率不高感到慚愧,誰知一看之下,組長驚得大叫,原來我已把齊刷刷的棉苗鋤去了好幾公尺,只留下苗邊的雜草還驕傲地挺立着。嫂嫂大叫一聲之後,便呆呆地看着我……

這一段開場故事說得眾社員笑得氣都透不過來!

我見效果甚佳就又說一段吃肉的笑話。一九五八年大躍進時,糧食和肉類食品還不算匱乏,黃海金嫂嫂為了照顧在她家搭夥的下放幹部,每到吃飯桌面上少不了有一碗紅燒肉,她和兩個小孩是不去光顧的。雖說我受優待有幸得到她夾來的一塊,但當年的我幹活雖抵不上一名婦女,胃口卻不因此而遜色,一塊肉吃下去反而被勾起興趣,然而在六目睽睽之下,終無勇氣自行其是。幾天下來,我熬不過吃肉的欲望,急中生智想出一招,決定趁嫂嫂添飯轉身之機,以百米短跑起動之速度,乾淨利索將一塊肉送進嘴中,並及時咀嚼下咽,竟然能在她轉身之瞬間達到不露痕跡的程度。黃海金嫂嫂的長子六歲的小國興眼見到我的表演,顯然也受到啟發,他稍加遲疑也決心步我的後塵,趕緊把筷子向肉碗伸去,不料還沒碰上邊便遭到媽媽果斷一擊。國興一怔,自然地看着媽媽,但很快又轉到我的方向,眼神中看得出迷惘和不平。當時我全被小孩的狼狽弄慌了神,竟然想不到替他也夾上一塊肉或者向他媽媽求個情,局面真的非常尷尬。

這一小段故事又把社員們引得哈哈大笑,有的甚至笑得蹲到地上,連早就聽過此事的家菊也忍俊不禁。笑完了,眾人開始模彷我的動作,都認為連嚼帶咽確實不容易,不愧是運動員,可憐六歲的國興缺少訓練才遭此不幸

從南京回來後第一個勞動日的故事講座就以此告終,其餘時間的談說內容幾乎都是回味我下放時的種種荒唐事。日子久了老是說這些也不行,嬸嬸大嫂們開始提議要我開講一些聽得懂的長一些的老故事,經這麼一提,便轉向了戲文方面去,這倒觸上我的興奮點。我自小受到母親影響很喜歡京戲,雖然從不分辨板眼的區別,但唱得可以,看得也不少,到上海以後,滬劇、越劇、評彈雖不太熱衷,但不同劇種的戲文有許多共同性,於是我便跟大家大侃戲文了。

浦東鄉下干農活的人以婦女為主,這和北方不大一樣,這裡的男人大多數在外面當木匠、泥水匠,經商者較少。婦女們在一起從早到晚不說話不行,要說呢又多是張家長李家短一類的閒話,久而久之老是這一套也覺乏味,現在有了我這麼一個閒角色,她們的生活立刻變了樣。

我先給大家說《祥林嫂》的劇情,這是她們非常熟悉的戲文,但當我補充介紹魯迅先生以及分析封建社會中婦女處在人下人的地位這些內容,大家就感到很新鮮,少不了誇獎毛頭有眼光找到一個有知識的男人。看得出,家菊雖不說話,但內心得意之情全表現到了臉上。這一瞬間,我原先因手中拮据,弄得家不成家而積於胸中的自卑,頓時被洗去不少,於是情緒大振,話越說越多,真是滔滔不絕!

社員們對我侃大山般的故事充滿興趣,一下子使我有了一個適當定位,在田邊給社員講故事成了我回鄉的一大興奮點,往日把到鄉下見丈母娘視若畏途,現在和家菊有了一處存身之地和為社員講故事這兩大亮點足以抵消對丈母娘的畏懼,也就是說,我現在開始想回鄉了。

在當時,說想回家其實就是想見家菊,此外便沒有什麼了。至於那間淒涼的洞房只能引起我的幻覺。有一次我偶而睡個懶覺單獨留在屋裡,閉着眼睛回想住過的宿舍漢彌登大廈,回想辦公樓上海大廈,想着想着突然睜開眼看看我們的洞房,腦子會一時轉不過彎:我怎麼會在這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不就是因為一個姑娘使我留戀嗎!兩人的性格約定了婚姻,命運就帶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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