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02年2月13日早上9點15分搭乘荷蘭皇家航空的班機飛往瑞
士的。那天是大年初二,我還能夠回味年夜飯的味道。初一,我和未
婚夫看了前半夜的DVD,後半夜他沉沉地在客廳沙發上睡去,我給妹
妹和他分別寫了信,當太陽懶洋洋地爬到我家陽台第一扇窗戶的時候
,我離開了家。其實,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麼那麼固
執地要離開上海。離開上海的那天,浦東機場有迷離的霧氣,朋友卻
說,那是灰塵,見證了上海的空氣質量,並且,是我過敏鼻炎的主要
理由。我走的時候,託運的行李就有69公斤,隨身又帶了足有20公斤
。我帶走的東西,幾乎是我25年多的經歷。包括我的枕頭,我的筷子
,我的碗。在家的時候,我很難想象國外的生活,儘管我的同學在我
出國之前已經在瑞士生活了9個月。我現在就讀的學校就是他幫我聯
系的。但是,我在出國之前,還是花很多錢買IP電話卡,給他打電話
,詳細的詢問所有細節,可是,我仍然深知,男孩看事情的角度和女
孩始終是不同的。這也是我帶那麼多行李的理由。
在上海,從1995年師範畢業以後。我安分守己的做了5年的小學教師
,關於這5年的悲歡,我不想詳細敘述,我知道,現在在上海仍然有
很多從事這個職業的女孩象當初的我一樣,周旋在孩子,家長,辦公
室,領導的複雜人際關係之間。我清晰地記得,在那5年裡面,我總
是儘量跟孩子在一起,感受他們單純的快樂,單純的傷心,掛着眼淚
的稚氣笑容,沒有邏輯天真的話語。一直到今天,我都習慣用孩子的
角度看世界,這樣比較快樂,真的。2000年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我
交了辭職信,那天上海滂沱大雨,走出學校大門的時候,我的心情卻
是燦爛無比。
一直到我上飛機,我都沒有一滴眼淚
,送我的人很多,爸爸媽媽妹妹和我的未婚夫甚至一直把我送到登機
口。我看到他們眼裡的淚,熾熱的打在我的心口。特別是爸爸,遠遠
地,用眼角看我。飛機起飛之後,我看着上海漸漸地縮小,有一種壓
力開始壓在我的心口,直到12個小時之後到達阿姆斯特丹。聽着根本
聽不懂的語言,看着空曠的機場,我突然意識到:家,在我身後千萬
里之遙的地方。那種壓力開始化成眼淚,肆無忌憚地流。花20美金買
了一張只能夠打15分鐘的電話卡,我痛哭着往上海打電話。空間,原
來是那麼可怕的東西,而眼淚打在異鄉的土地上,也是有聲音有質感
的。到現在,我還經常做夢,夢到自己在阿姆斯特丹巨大的機場號啕
大哭,哭到整個人癱倒在有着巨大玻璃的候機室,無法呼吸。對了,
在阿姆斯特丹下飛機的時候,我遇到了我未婚夫的前任上司,和他的
妻子到荷蘭度蜜月。而後,我們分道揚鑣,我轉機,他們去市區。那
個瞬間,仿佛是與過去的自己告別,能夠感覺一種被抽離的隱痛,可
是卻不知道是什麼與什麼抽離。
到達日內瓦的時候
,是瑞士時間2月13日晚上18點10分,天已經完全黑了。校長和她的
丈夫來接我。我要去的城市距離日內瓦還有2個多小時的車程。瑞士
給我的第一感覺是公路很好,儘管是山路,卻明亮,平整。山上忽明
忽暗的燈光在風中搖曳,象極了一串又一串珠鏈把所有的山都連成一
個整體。一路上,看到很多MOTOROLA和HONDA的廣告。我驚異於它們
能夠在這裡紮根,生存。在BENZ旅行車裡面,聽着法語電台的談話節
目,我開始想念上海馬路上連綿不斷的霓虹,廣告。忽然的一個轉彎
,我看到的是我現在所在的城市的象徵,佇立在兩個山頭的古城堡。
早在一年以前,我就在“走遍全球”瑞士卷認識了它們。襯着深寶石
藍的夜幕,它們被橘紅色的射燈照耀的很溫暖。學生公寓就在山腳下
,從我房間的窗口可以看到其中的一座城堡。那個夜晚,我第一個在
瑞士度過的夜晚,我坐在窗邊,看着橘紅色燈光漸暗,城堡最終成為
夜幕中的剪影,與夜色融合,最後無法分辨。我想,我的未來,就象
是埋伏在夜色之中的,不可知的城堡,有一天,它一定會在陽光下向
我敞開它的大門。
2月14日,情人節。我在同學的帶
領下參觀這個城市。它太小了。跟我在上海居住的虹口區差不多大,
或者更加小些。在這個城市裡面,有不少的中國人:整個城市的人口
是兩萬多,中國人是一百多。站在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雪
山。皚皚的,沉默的,冷峻的美。天空是純淨的藍,沒有白雲,陽光
真的是金色的,灑落下來。象上海夏季突如其來的雷雨。我仿佛是在
一夜之間長大,並且在異鄉的街頭體會鄉愁,懂得思念。法語是美麗
的語言,然而當身邊除了法語還是法語以後,我發瘋一樣的想念中文
,想念上海話。一直到今天,我始終固執地讓我的手錶停留在中國時
間。
我的留學生活確切地說是從2月20日開始的。那
天是星期三。學校距離住地10分鐘,一路是上坡。第一天,把我累得
夠嗆。學校是一幢老式的洋房,方方正正,沒有什麼特色,就象保守
的瑞士人。教室很小,人很少,也就8、9個人。語言的課程是很枯燥
的。儘管在上海學過法語,但是在瑞士的第一節課,我只能夠用兩個
字形容:天書。一切,僅僅只是剛剛開始。
不得不
說的,是瑞士的物價。我出國的時候,瑞士法郎兌換人民幣是100:
503.在上海的時候總是聽說歐洲牛奶、雞蛋、土豆和西紅柿很便宜。
然而,當我在超市看到西紅柿居然要6瑞郎一公斤,雞蛋最便宜的2.
25瑞郎一盒(10個)的時候,用上海人最喜歡的詞來形容叫做:絕倒
!
跟我一起住的,還有兩個上海女孩,玥和文。分
別小我6歲和5歲。我們的公寓是上海人所說的複式結構的,一共可以
住5個人,當時,只有我們3個。因為物價的關係,我們3個人吃在一
起。將近5個月後的今天,我已經很難再詳細敘述我們當時的樣子,
我們總是徘徊在貨櫃之間,尤其是用紅色標籤標註“Action”(減價
)的地方。很長的時間內,我們只買Action的東西。我寫信跟家人說
:“我們在這裡,已經精到買東西都是折換成每100克的價格進行比
較。我們會為了節省幾毛錢,騎上25分鐘的山路,去山上的超市買東
西。”只是,沒有告訴他們,騎車川流在呼嘯而過的汽車中間,累得
要死的樣子,和無處躲雨的尷尬。在瑞士,自行車是鍛煉的器械,而
不是交通工具。在這裡,養成的習慣,是買打折的東西還要計算價格
。
我就讀的是語言學校,半年的學費是12200瑞郎。
包括住宿,但是其他都不包括,和全世界的語言學校一樣,不能打工
。開學不久以後,我們面臨的問題是我們的Permis(居留證),它太
重要了。沒有它,我們就被稱作:黑人,如同在上海沒有戶口一樣。
在瑞士,我們將寸步難行。在等待Permis的日子裡面,我覺得自己就
象是熱鍋上的螞蟻,印象當中,我們的Permis應該是一年的,卻又有
傳聞說我們的只有半年。太多紛紛擾擾的傳言中,我們成了漂浮在傳
言之上的小船,沒有舵,沒有槳,隨波逐流。日子因此動盪不安。每
天,我們彼此渴望交流和忌諱交流的都是這個話題。直到我們拿到自
己的Perm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