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半日閒 |
送交者: laodede 2007年12月25日12:37:21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與幾位朋友吃過午飯分手,便覺無處可去了。因為北京於我並無懸念,曾在此讀書四年,要去的地方都已去過。 一車坐到天安門。從前也是來過的,如今沒事,隨便逛逛。
右邊的紅牆,它太高了。我忽然想到,不知世界上還有哪些國家,像我們這個國家一樣喜歡高高的牆。一般來說,牆越高,人心與人心之間的距離就越遠,何況這裡還是皇帝家的牆。以後我要留意一下,哪些國家的牆有這麼普遍、這麼高的。 這條馬路是長安街。關於這條街,最有名的一句是“十里長街送總理”。 左邊是天安門廣場。這個名字,也許我該加上星號,因為這個廣場似乎很敏感。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廣場,咱們國家喜歡擺闊,什麼都追求最大最豪華,但這都是人民的血汗錢,最大的廣場不能當飯吃。 天安門任何時候人都多。對於外地遊客來說,到了北京肯定要到天安門的。 我走在人行道上。有人從對面過來,身上挎個帆布包,手裡抱着貨:“北京地圖,一塊錢一份!”我不需要地圖,與之擦肩而過。 又回頭看那個賣地圖的男人。五十多歲,很矮,穿着舊棉襖,左腿明顯短了一截,走路有點瘸。這樣的大冬天,不容易啊。 “喂,我要買地圖!” 我叫住他,趕快掏出錢來買了一份。才一塊錢,真便宜。不知這個人能從我這一塊錢里賺到一毛還是兩毛。
世界上最昂貴的毛,幾千萬悲慘死去的性命,加起來不如這一根毛。 毛的巨大畫像依舊掛在那裡。這是一個沉甸甸的象徵。我忽然想到,49以來,這裡的畫像換過多少次,每次是謔裁囪那榭魷祿壞模勘澈笥形奘適攏暈恕?上舾辛耍蝗爍倚礎;煥椿蝗ィ際欽庖環撬坪踝急噶宋奘嗤幕瘢媸笨梢員Vっ澇兌倭⒃謖飫鎩?/FONT> 兩旁兩句巨大的“萬歲”,我都懶得去讀。本人相信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因此不相信任何萬歲。
我走向金水橋。平行的共七座,一座供人進,一座供人出,其它幾座封閉。供人進出的橋上,兩側欄杆內,每隔幾米就站一個威武的武警。 奇怪的是兩側拉了布帶子,遊人走在兩條布帶子之間,而布帶子和橋欄杆之間的隔離帶就站着武警。以前好像沒有這布帶子的呀?奇怪,這是幹嘛用的?莫非是讓人離橋欄杆遠一點,免得有人來跳金水河自殺?我始終認為自殺乃是天賦人權。但你在哪裡自殺都沒人理,就是不能到這裡來自殺,否則罪莫大焉。 我踮起腳伸長脖子,瞧瞧橋下的金水河,幾乎沒有水。死不了的。 忽然想到,若是寫一部小說,用第一人稱,自述的形式,“我”不是一個人,而是這金水橋橋欄杆上的一塊石頭,“我”每天看着各種人來來往往,作為歷史的見證人——不,是“見證石”——該有多麼豐富的見聞,小說寫出來定然風起雲湧、波瀾壯闊。 我差點要蹲下去,眼睛與橋欄杆一般平,以確定“我”這塊石頭的視線有多高,這將決定“我”能看到多少東西。寫小說要真實可信,若是寫出來的東西超越了“我”這塊石頭的視線,那就沒人相信了。但想到我若在金水橋上有任何異動,只怕會引來武警干涉,所以我就沒蹲下去,只目測了一下欄杆的高度。 又想,橋欄杆石頭的視線太低、視野太窄,不如“我”是天安門城樓上的一塊瓦。這片瓦的視野就開闊多了,可以看到金水橋,看到長安街,看到遠遠的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毛某某紀念堂、人民大會堂……如此,題材更為宏大。豈止悲歡離合,更有生殺予奪。 ——可惜,沒人敢寫這樣的小說。敏感,太敏感了。 如果你覺得你的生命很重要,那麼,最好別寫這樣的小說,因為那片瓦看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且等,等到生民性命不再如螻蟻那一天,再來從容書寫。
走進天安門門洞。我就想不通,為什麼一道門需要修得這麼厚,以致於門洞成了一條長長的隧道? 裡面還寬得很呢。皇帝把自己藏在一道又一道門、一個又一個院子、一座又一座大殿的裡面。君與臣、君與民之間的距離越遙遠,這臣與民的日子就越不好過,這君的位子就越讓人覬覦,因為利潤太大了,以天下奉一人。 看過日本古裝電視劇,日本的君與臣跪坐在同一張席上,距離那麼近,又無高低之分。他們的視線相平。而歐洲的貴族見君主,還可以佩劍的,只屈單膝,另一隻膝留給上帝。 中國的君王,刻意將自己包裝成“神”。它強迫人愛它,結果只使人畏它。它強迫人五體投地,結果一些人沒了骨頭,一些人低頭沉思“彼可取而代之”。萬歲?呵,騙誰來。 溥儀曾經想衝出宮門,我說的是獲得奧斯卡獎的電影《末代皇帝》中的那個溥儀。三歲進宮,從此再沒出過紫禁城,電影上十多歲的少年,剛跟着外國老師學會騎自行車,興奮地到處跑,車頭忽然筆直對準宮門,腳下用力蹬,想要一鼓作氣衝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太監們慌忙攔阻,兩道厚厚的宮門搶在小皇帝的自行車之前沉重的關上了。那少年氣極了,把他心愛的小白鼠用力扔到宮門上摔死,那一刻我好同情他。他本也是個天真活潑的小孩子,但沒有做“人”的機會,只能關在宮裡做皇帝;他眼中看不到一個“人”,只能看到奴才。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怎能不漸漸失去人性?如果不是1921年馮玉祥毫不客氣一陣猛轟,溥儀還出不了紫禁城呢。
我漠然地走在天安門和端門之間。兩側好多賣票的展覽,什麼“艷妃生活揭密”、“太監真實生活”、“宮女真實生活”之類,阿拉沒興趣。 左面有十幾門大炮,應該是清朝時用過的,列成方陣供人參觀。每門大炮都有個威武的名字,可惜它沒擋住八國聯軍,沒擋住任何外敵,因為,它已從內部腐爛了。木先自腐而後蟲生,道理很簡單麼。 右面,有出租清裝供人照相的攤子。正好一個小伙子穿着皇帝裝束走過來,唉,我心裡嘆了口氣:穿上龍袍也扮不了皇帝!一副街頭小痞子的郎當樣兒。 我其實很喜歡扮演各種人物,但從來沒在任何景點拍過這種照片。一來嫌服裝過於粗糙,不信你看,就前面一塊看得過去,後面就給你亂七八糟捆起來了事。二來麼,我講究“入戲”,扮什麼人物就要像什麼人物。我需要一絲不苟整理妝容,絕對不在袍服下方露出皮鞋,不在領口露出毛衣,不在頭上露出剛染的黃髮。還需要花幾分鐘時間,從容調整心理,“進入角色”。如此,拍出照片來才會好看,而不是“現代人穿古代衣服”的滑稽效果。 中間有些賣紀念品的小店,我看了看,考慮要不要買個小玩意兒給霏霏。小孩子總是喜歡禮物的,大姨到北京一趟,總得有點兒表示吧?最後我買了個小女孩的壓發圈,帶滿族頭飾的那種,她可以裝扮成小格格。霏霏受我影響,喜歡扮演各種角色。 過端門,來到第二個院子。前面就是午門,故宮博物院的正門,要買票了。我進去過兩次,不想再看,從左邊一道門踱了出去。
這邊是中山公園,從來沒去過,也不想進去。外面有一條河,就在河邊轉轉吧。 “又香又甜的大紅×,兩塊錢一個啊!”有人在大聲叫賣。我沒聽清楚他叫的是啥,走近了瞧瞧。 “大紅薯,又香又甜,熱乎乎的吃了暖和,買一個吧!”那人趕快向我招攬。 這玩意兒我倒是很喜歡吃的,可剛才吃得太飽,肚子還撐着呢,抱歉地搖搖頭,走開了。他生意不錯,我看見好幾個人捧着大紅薯在咬呢。 我順着河邊走。右邊一條安靜乾淨的馬路,沒有車,偶爾有幾輛自行車經過,其餘都是散步的遊人。馬路旁邊就是高高的故宮紅牆,牆面斑駁現出濃重的歷史感,一方角樓如翼向天。可惜今次沒帶照相機,不然我會拍出好照片的。 左手便是小河,河對岸是中山公園。水面結了冰,凝固不動,一隻礦泉水瓶子被風吹着在冰面上滾。河邊的柳樹,葉子尚未掉光,留了些半綠半黃的在細碎的枝條上,遠遠望去如煙如霧。 河面落了很多柳葉兒,都嵌在冰里了。我低頭仔細觀察,哈哈好玩,凡是有柳葉的地方,都低於冰面,形成陰浮雕的藝術效果。我又一次後悔沒帶相機來,不然拍下來很有意思的。 北京這幾天陽光燦爛,沒有預計的那麼冷,-5~5℃的樣子。 我穿着格子呢長大衣,黑裙、長靴,頭上一頂小紅帽,肩上一條棗紅色披肩。帶着手套的手互握在腰前,京劇青衣的動作,哈哈。 從去年開始喜歡上了披肩,覺得有女人味兒,且它不是正式地穿,而是隨意披着,有一種不羈的落拓感。差不多就這一兩年間,我才緩慢完成了從“小姑娘”到“女人”的心態轉換。號稱“做一輩子小姑娘”的我,終於進入了另一種角色。 “啊!啊!啊——”有女人在對岸(中山公園)大聲喊叫。聲音奇怪,若不是練嗓子,就是發瘋。幾個外國人從我前面走過來,紛紛側耳聽對岸的聲音,其中一個笑着也“啊啊”地喊叫,跟對岸一唱一和。 我沿河邊轉了個個彎兒,見前面已是另一條車輛來往的馬路,遂回頭原路轉回,從側門依舊進入先前那個院子(端門和午門之間)。
剛踏步進來,在門邊看見一個奇怪的景象:一個白色斗篷豎立在地上。 不,不是電影上那種很漂亮的白色斗篷迎風飄。它很難看,顯然是棉斗篷,裡面塞了棉花的,上面帶了風帽,取暖可矣,毫不美觀,那白色也是紗布似的粗陋布料。 奇怪了,一個斗篷不會自己豎立在地上,除非有支撐。我垂目望去,斗篷底下露出一雙腳。 我移動一下位置再看,原來是一個流浪女人,個子很矮,年紀很大,起碼六七十歲了,穿得破爛,披着那件斗篷,正埋頭吃東西。當時是下午三點多了,不曉得她吃的是午飯還是晚飯。她右手拿一雙筷子,左手拿的可不是飯盒,也不是飯碗,而是一隻方方的鐵盒子,喏,就是中秋裝月餅的那種。看不清她吃的是什麼飯菜,也不知是不是討來的,吃得流湯滴水。 她的全部家當,就在那門邊,兩個小小的破爛的編織袋。 我很難受。雖然我一再告誡自己,自顧不暇,別管那麼多閒事。可我還是很難受。她那麼老那麼老啊,這麼冷的冬天,為什麼會被迫出來流浪,吃着別人的殘羹剩飯呢? 我想起楊恆均“致命三部曲”之二《致命武器》中,那個千里爬回家的民工,如此遭遇太讓人不忍。楊的博客寫過,他母親看了兒子的小說,哭了,後來在街上看見弱者就常常主動去幫一把。 後來我從網上搜到那個民工的原型,04年的真實新聞:“……從2003年7月到2004年2月長達6個月的時間裡,孫文流爬過了幾十座城市和村莊。在這艱難的回家路上,孫文流記得他得到的第一次幫助,來自於離磚廠大約10公里左右的孟州市市區的一家糖餅店的老闆姚東平。當時這個好心的老闆看到孫文流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地趴在地上,用手一點一點往前挪着走,就給了他5元錢和一些食物。這讓孫文流至今念念不忘。” 我對弱者的同情並非因為楊的小說,乃出自人性本身。只因自己能力有限,平時幫得並不多。但,多有幾個人給一點幫助,哪怕很小很小,也可以減輕一點人間的磨難啊。 眼前這個披着白斗篷的老婦人,讓我無法不動惻隱。我拉開包包拉鏈,拿了十塊錢出來。至少可以買兩盒快餐盒飯,應付兩餐吧。 我一回頭,咦,人不見了?原來老婦人拿着月餅盒走到下水道口,將剩下的湯水倒進去。 等她走過來,我將錢塞到她手中:“給你。” 她出其不意,嚇了一跳。等她看清楚手裡的鈔票,立刻笑逐顏開,連聲叫着:“謝謝你啊,你太好了,好同志!” 我本來給了她就要離開,因為我不忍聽到別人的感謝,而且我只能幫你這麼一點點。但人家正在跟我說話呢,如果我不理而去,那就太傲慢了。對弱勢群體的幫助,除了金錢,至少,還可以給一個笑容。 我回頭,向她微笑着擺手:“不用謝。再見!” 她開心地舉起那張鈔票,不停地說:“好同志!心腸太好了,好妹妹!……” 我只好再給一個笑容,再次擺擺手:“再見啊!”這才走掉了。 嗯,這個老婦人在這個門邊沒有被趕走,還好。雖然我也喜歡看見到處乾淨整潔,可如果這意味着要把所有的弱勢群體趕到秦嶺的荒山野嶺去凍餓而死,那麼,我寧願看見高大輝煌的紫禁城門邊有幾個乞丐,借着大門擋擋風。
走出天安門。心裡思量要不要穿過地道,到對面的廣場去。 今天之所以到這裡來,其實是想見識一下,有沒有人搜我的包。 網上見到有人寫,國慶期間路過天安門廣場時有警察搜查包包,連女人的衛生巾都要拿出來檢查。但外國人不用檢查(儘管外國人是拉登的可能性比中國人是拉登的可能性更大)。——這種行徑,教我們怎麼願做中國人?外國人歧視我們倒也罷,怎麼在自己國家,還要將國民當作下等人,視外國人為特權階級?我若是外國人,你要我怎麼瞧得起你們中國人。非是我們中國人自輕自賤,是一些掌握了公權力的人硬要按下我們高貴的頭顱。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不去廣場了。那裡有腥味,有良心的人會聞到。且,畢竟是北京的冬天,在室外待久了我受不了,趕緊上車暖和一下。 走向公交車站。 紅牆邊有個頭髮鬍子都花白的老人,大約七十多歲,獨自坐在椅子上,全部家當擱在地上。當我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轉向我,眼神中分明帶着期待。我趕緊把目光掉開,向公交車走去。
到了西單。 我以前讀書時經常到這裡來買書,不過今天不買書,想逛逛商場。我還沒送鳳言(上海妹妹)結婚禮物呢,因為不曉得送什麼好。這次在北京一定要買了,親姐妹總得表達一下心意啊。而且我自己也該買衣服了,今年冬天還沒買過新衣服呢。 我最恨買冬衣,因為我身材瘦小,夏天的衣服好買,冬天的衣服就很難買到合身的。今天還算順利,沒多久就看中了一件大紅色的羽絨服,很小巧的,而且收腰,我不用老是穿得像個孕婦了。 剛付了錢,一轉身看見另一件衣服,哇,這件漂亮,下擺好似燈籠裙,腰帶挽成一朵玫瑰花,送給我妹妹吧!於是也買下,還裝模作樣答應營業員以後經常來光顧。(以後?鬼才知道下次來北京是什麼時候。) 那營業員很奇怪的,她居然叫我“小妹妹”。什麼呀,她明明很小,我心裡還直羨慕她年輕呢,怎麼我變成小妹妹了?雖然我願意自己看起來年輕,可怎麼也不至於在二十歲女孩嘴裡變成小妹妹呀。也許這是最新式的促銷法?那好,我也學着點兒,以後我見誰都叫“小妹妹”!
再上車。拿出五塊錢買車票,找我的四塊錢,直接擱在放衣服的塑料袋裡。擱在挎包里的話,拿出來不方便,要脫下手套拉拉鏈;擱塑料袋裡就方便了——就意味着這四塊錢已經不是我的了。 北京的公交系統很便宜誒,地鐵通通2塊錢(上海可是3-6塊),公交車都有暖氣的呀,就1塊錢(上海的空調車最少2塊)。打的起步價也比上海便宜。 (第二天我一個朋友拿她的交通卡給我用,說:“如果你買票,要1塊錢,用交通卡就只要四毛錢。”哇,沒天理!我在上海,以前上班比較遠,每天公交車來回都要十塊錢,要是在北京,用交通卡,每天只要一塊六毛錢!強烈要求上海向北京看齊,555……) 下車後我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賓館。路邊看見一對老夫婦,很老很老,坐在街邊路燈下,前面放着小碗,裝着點兒零錢。我伸手進塑料袋掏摸,掏啊掏啊,掏出三塊紙幣,放到小碗裡。可是應該還有個一塊錢的硬幣呀,我又伸手進去,使勁摸使勁摸,終於把硬幣也摸出來,放到小碗裡。 OK,回賓館吧。我要凍死了。 轉帖自傅國涌搜狐博客,作者:小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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