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應該是來加拿大的第九年了,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說說自己的這些年。我很久很久以前喜歡跑到海外華人來玩,後來我突然失去了表達欲望,那時我對我自己,對我生活的地方以及生活本身都充滿了反感和厭惡。
前言說點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想說的太多了,但是覺得說出來又有點傻。比如說如何在十三歲來到這裡,一開始的迷茫,後來的反感,最終的接受以及九年以後,現在的安然與淡淡的欣喜。
慢慢說吧,一下子要說出來恐怕對我來說太難了。也許在我日常零碎的想法和記錄里,作為讀者的大家可以對這樣的生活有些了解,或者是共鳴之類的東西,都是說不定的。現在我很喜歡自己,也很喜歡我生活的國家,以及我每天的日子。因為這樣喜歡,所以巴不得讓所有人都分享這種平淡的快樂。大悲傷心,大喜傷肺,唯有每天小溪一樣源源不斷的快樂是最令人安心的。
以後想要在這個帖子裡面慢慢貼一些自己的遠大理想和胡言亂語,會常更新,也希望大家能夠多多交流。
【記錄一】故鄉的雲
前些日子在唐人街買菜,突然想吃餃子。其實我不怎麼愛吃餃子,不過朋友說有一家店特別有意思。瀋陽人開的,布置的很像國內的那種路邊店。他很興奮地向我推薦,手舞足蹈並且說個不停。我看他那麼激動,就只好不情願地跟着去了。
餃子一般,我還是不怎麼愛吃。但是那布置的確讓我有點難過。牆上貼着中國地圖,低矮的棚頂掛着慘白的日光燈,塑料的桌布,還有用瓷碗裝着的辣椒油。並且,店裡不停的放各種革命以及懷舊歌曲。比如說一剪梅之類的,聽得我們都唏噓不已。事實上,年輕人也是喜歡懷舊的。
當我正針對一個羊肉蒸餃的臊氣進行感慨的時候,一段熟悉的前奏響起。那是費翔的歌,故鄉的雲。小時候我媽帶我去應酬的時候,一些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人們很喜歡唱這首歌。他們要麼就走調,要麼就不在節拍上,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對這首歌產生了很重的印象。
於是在一個微冷的初春夜晚,唐人街的拐角,一個半地下的小飯店裡,我拿着一雙滿是木刺的一次性筷子;風從關不嚴的大門吹進來打在我的臂膀上,我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有多麼的想家。這感情埋藏至深,而被發掘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孤獨。
我不清楚別人思鄉的情節具體是如何,是不是跟家人有關係,或者是小時候寫作文時候因為無話而說所以經常提起的某棵槐樹。說老實話,我甚至搞不清自己是如何思鄉的。是的,我懷念中國的大中型城市裡特有嘈雜以及蒙着塵的樹葉。我懷念小學校操場上穿着難看校服的學生們,我懷念兇巴巴的公交車司機和街上漂亮的羞澀的小姑娘們。我懷念北京灰濛濛的太陽和大連付家莊尖利的石頭。一切好的和不好的,我都在懷念,而不僅這些而已。我懷念七點的新聞聯播和七點半的天氣預報,五點鐘的自行車潮和九點鐘路邊攤的小混混。那是家鄉特有的節奏和氣息,也許還夾雜着煙塵和污染,然而並不能令我有絲毫反感。
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為什麼一些離家很久的人們,會在踏入國土的那一刻熱淚盈眶,甚至於親吻腳下的泥土。過去我覺得那是作者杜撰,企圖煽動讀者的眼淚:怎麼可能有人去親地面,簡直是腦袋有病。但那一刻我相信,如果把我突然丟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我也要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就算人家把我當神經病。
這種四年令我措手不及,甚至有些莫名其妙。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人,所以我沒想過原來自己有這樣豐富的感情。我想認為自己是矯情,但是我非常認真的覺得自己沒有矯情。我想家,想回家。
離開祖國的這些年,我受過很多挫折。當然,這些挫折不一定就是跟人在他鄉有關係。事實上,我語言好,適應能力強,在國外呆的時間幾乎是我人生的一半。我跟本地人沒什麼區別,只是這些人永遠不懂一個中國人那些厚重的感情,內斂的自尊以及悠久的文化。這讓我同別人的談話始終流於膚淺,精神上的乾枯令我有些呆滯。我同我的本地朋友們無法真正的溝通。我懂得他們在想什麼,並且對他們的思想進行有針對性的談話。不過,我得不到回應。
在我十幾歲時的迷茫里我犯過很多錯誤,而最深刻的打擊則來源於我的同胞們。有時候面對這些人的嘲笑與謾罵,我找不到一個立身的基點。那時候我覺得無法跟任何人溝通,無處安身,思想漂泊而惶恐。我惶惶終日,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將落腳在哪裡。我覺得自己兩邊都夠不着,是一個文化的遺棄者。小時候讀過的偉人傳記喜歡說他們出去留學都是為了能夠未來報效祖國。此時的我也是非常不情願,甚至是羞答答的覺得自己也想要以自己的學問報效祖國。令我感到難過的是,也許我的祖國不缺我這樣不着邊的人去報效她。如果我執意把這個想法放在心頭,也可能會被所有人當作熱血沸騰的神經病青年。就算我不在乎這些想法,作為一個前途渺茫的大學在讀生,也真的是屁用不頂。所以,現在來說,最簡單而最奢侈的願望,就是回家。什麼也不用干,能回家就好了。
“我已是滿懷疲憊,眼裡是酸楚的淚
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抹去創痕
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