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體驗移民生活 |
送交者: 00998 2003年03月24日20:15:16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很高興又一次收到你的長信,謝謝你和朋友們的關心。每次來信,你總是提出不少問題,問到我們在美國到底生活得如何;問到這個號稱世界上最自由的國家到底有着什麼樣的自由;這自由又有什麼特殊之處……這些問題實在不容易回答,這也是每次回信我常常繞開這些問題的原因。但是,在這裡生活的時間長了,了解得多了,體會也一點一點深起來。幾年生活下來,我覺得,也許現在,我可以在信里給你聊聊美國了。 在美國的華人移民有新老之分。老移民是上一世紀或更早來這塊土地上謀生的。以從福建,廣東來的為多數,修鐵路和淘金就是他們的歷史業績。以後,則象所有其他國家來的移民一樣,儘量發揮自己的專長做些經營,美洲大陸上,中國飯館也就是這樣如雨後春筍般冒了一地。至今,這些老移民的後代(戲稱為ABC-America Born chinese,即美國出生的中國人),已經相當溶入美國社會,與其說是中國人,還不如說是美國人。 新移民多數是近幾十年來從台灣和大陸來的留學生及其家屬,台灣來美國的移民風要比大陸的早刮幾十年,幾十年下來都已經基本立足了。最嫩的還是近十幾年來從大陸來的留學生。儘管時代不同,新移民和老移民一樣,要紮下根來都有一番數不清道不明的掙扎拼搏。說是闖蕩曼哈頓闖蕩得自我感覺良好者,確屬鳳毛麟角,屈指可數。對於華裔新移民,最常見的道路還是讀書。在大學裡讀出一個或數個學位,直至可以找到工作為止。有了一份穩定的技術工作,這就算是成功了。還有一部分人,是拿的短期簽證過了簽證期的,這樣,只能在中國人圈子裡找一份低薪工作。所以,對於新移民,就其絕大多數而論,若談及衣食住行,所謂汽車洋房等等,大致都不亞於一般的美國民眾,要說好好品一品自由的滋味,許多人大概還沒顧得上。 高等學府里,也有一些專學政治法律或社會制度的學者,也許,他們也難於不知如何向國內的學術圈外人開口,因為聽眾若是對美國歷史不甚了了的話,要向他們解釋清楚專門的理論,也實在很吃力,得不償失。大概正因為以上情況,至今為止,我們還很少看到向國內普通人介紹美國社會一般百姓生活中的法律,政治情況的書籍。所以,你的問題問得很自然:美國的自由到底是什麼滋味啊? 我也不敢說已經品出美國自由的滋味來了。我來美國後沒有再進過大學的門檻,尤其是剛來時尚有語言障礙,甚至還不能從書本上去了解我已經生活其中的社會。同時,我一直工作和生活在最普通的美國人中間,大多數還是頗為底層的美國人。所以,我也許沒有資格從理論上系統地回答你的問題。但是,可不要因此就不讀我的信。我作為這裡一個最普通的人,可以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談一些對美國的所見所聞所讀所思。我相信,你讀了之後,一定也會象我一樣,時而大惑不解,時而豁然開朗,最後沒準就能品出一些滋味來了。 要下筆談美國,確實非常猶豫。我記得看到過一個旅美人士寫的感想,他說,剛到美國的時候,好象有一肚子可寫的,體會特多,可是待的的時間越長,越覺得“參不透"”,反而不知如何下筆。因為一深入進去,你就會看到,不論是正面還是反面,美國的真實,都比觀光兩個月的旅客眼中的美國,要複雜得多。 猶豫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中國和美國,是兩個背景非常不同的國家,相互之間的誤解和隔閡實際上非常深。到了美國以後我們才發現,美國人是多麼地不了解中國,尤其是普通美國民眾,他們想了解中國的熱情,遠遠比不上中國民眾對於美國的好奇心。但是,同時我們也發現,包括我們在內的中國人,在自己的國家裡,感覺自己已經通過“全方位”的信息渠道了解了美國,大致對美國應該有了八九不離十的概念了。跑來一看,居然全然不是一碼子事兒! 我舉個簡單的例子。前兩年的春節晚會,有一個非常受歡迎的小品,表演了一個中國父親給在美國的留學生兒子打越洋電話。這位當父親的擲地有聲地在電話里對兒子說,將來我們國家富強了,讓他們美國人來給我們涮盤子!話音一落,下面的激動的觀眾席上,發出一陣如雷般心有共鳴的掌聲。這個場面傳達了這樣一個信息,中國大陸已經有相當多的 “遊子”在美國留學,他們在餐館打工的情況非常普遍,他們向自己的家鄉抱怨在餐館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也很多,由於心疼兒子而產生對美國人憤憤不平的家長及其親屬,在中國已經形成一定的輿論。 我不知道這位“兒子”在電話的另一頭作何感想。我和一些中國留學生談起過這個節目,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在美國看的錄像。提到這一情節,他們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一臉的 “道不清楚”。真實嗎?你可以說很真實。幾乎所有我遇到過的中國留學生都有過很漫長的餐館打工的經歷,幾乎人人都遇到過幾個苛刻的餐館老闆,工資給得低,不給好臉色,甚至根本不尊重雇員的人格。使得在大陸時被視為“佼佼者”的大學畢業生們,嚴重心理失衡。其中總有人寫信回家訴苦的,沒什麼不對。但是,為什麼這裡的留學生看了會搖頭呢?因為這是發生在美國,可又不是真正的美國。因為,這是美國的華裔社會非常特殊的現象。 事實上,幾乎所有的中國留學生,他們初來乍到時那段最艱苦的日子,都是在中國餐館裡度過的,餐館的老闆也都是華人,這是一個華裔社會。這個社會有時可以說很封閉,它不僅有它自己的語言,還有它自己的規範規則和道德標準。美國餐館的工作環境,包括雇主對於雇員的態度,與中國餐館常常有本質上的不同。之所以中國留學生一般不進美國餐館,是因為基本上進不去。原因有兩個,一是剛來時英語不過關,不能適應工作,更重要的原因是,多數留學生沒有工作許可,打工是非法的,美國餐館的老闆不會接受。 原則上說,美國接受外國留學生的時候,要求對方有支付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用的經濟來源。可以是親友的贊助。目的是保護自己國家的公民工作的權利。外國學生沒有經濟來源,勢必要去打工維持生活和支付高昂的學費,這就形成了和美國公民搶飯碗的局面。一個自己還有大量失業人口的國家,當然不希望出現這種情況,這就是取得留學簽證都要求經濟擔保的原因。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能說是無理的。 但是,大多數中國留學生的經濟擔保都是以各種方式“找”來的,很多人取得“擔保”的時候,都向對方講清楚,這是“名義擔保”,也就是說,這個“擔保”只用於取得一個簽證,之後,就“自己想辦法”了。這個“辦法”只能是非法打工,非法進入工作市場。也許不是絕對的,就算相對來說,美國餐館的老闆一般比較守法,不會接受這樣的非法雇員,而中國餐館的老闆一般都寧可冒違法的風險,也願意接受。他們願意這樣做,原因很簡單,雇非法工便宜,聽使喚。於是,一種供求關係就這樣形成了。當然也有好的老闆,但是,在巨大的競爭壓力下,苛刻的華人老闆比比皆是。受到委屈的並不止是大量的中國留學生,還有來探親想掙一些錢的探親者,最底層的還是非法移民,這裡甚至包括一些非華裔的非法移民。今年六月,移民局從密西西比州傑克森市的一家中國餐館中,發現一個十三歲的墨西哥男孩,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一星期干七天,每天工資只有二十一美元,遠運低於美國政府所規定的最低工資。這種情況,首先受到衝擊的,是原先在這裡合法工作的華人移民和華裔美國人,因為這些工作機會原來是他們的,其他的美國人一般不會在中國餐館找工作。其次,受到損失的有可能是一般美國人,因為失去原來工作的華裔美國人可以得到一些社會福利金,這份錢,是工作的美國人交的稅金。 因此,你讓聽“越洋電話”的兒子,跟他爸怎麼說好呢?這“兒子”肯定知道,一般的美國人,根本搞不清楚“華人社會”的這筆帳,如果他們也看到這個節目,肯定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他們既不知道這裡面的恩恩怨怨,也不知道外國留學生想留在這個國家所必須經歷的許多合法和非法的“技術訣竅”。在美國的“兒子”,不管自己的遭遇多麼令人同情,也不管自己的種種做法是多麼情有可原,但是當"父親"要把這口氣出到非華裔社會的美國人頭上,"兒子"也只能一臉苦笑了。 更何況,“兒子”的大多數美國同學也個個都在“涮盤子”。“涮盤子”掙學費養活自己,對他們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美國的年輕人,一般很早就有打工的經驗,年齡很小的時候,就試着打點零工。美國的家長有時為了從小鍛煉他們的“打工”能力,甚至先讓孩子從家務活兒“打”起,讓他們承包一些家務,掙一些“小工資”。我剛到美國時,自己還沒有割草機,房東介紹了一個割草的臨時工。一會兒,只見一個男子用小卡車載了一個割草機來,車上還跳下來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卸下割草機,小卡車就開走了。留下來工作的是那個男孩。在七月的大太陽下割得滿臉通紅,掙一點零花錢。到十六七歲,除了很少的富家子弟,一般的美國年輕人都已經進入自立或者半自立狀態。什麼都干,非常吃苦耐勞。我的朋友比爾就是十七歲完全自立的。 全美大量的快餐店需要不計其數的雇員,它們的雇員都是臨時的,流動的。幾乎全是高中畢業生和大學生,快餐店是美國年輕人最平常的打工起點。既使在大學畢業甚至研究生畢業之後,他們都有一個長短不一的尋找合適工作的階段,在這段時間裡,“涮盤子”也常常是他們暫時解決生存問題的辦法之一。更有大量的美國青年,大學畢業後,他們選擇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們根本不打算找一個穩定工作,下苦力做一段,然後就痛快玩一段,幾十年都在“打零工”。這是他們對生活方式的一種選擇。 我在國內的時候,看過介紹,也知道美國年輕人比較獨立,但是,真的和這些獨立的年輕人生活在一起,還是很吃驚。印象最深的是他們自由自在很放鬆的心態。“涮盤子”就 “涮盤子”,“扛大包”就“扛大包”,美國青年不會在打工時,因為覺得自己“屈才” 了而痛感命運不公,怨天怨地或自怨自艾。對一個臨時工作,他們只在意工資的高低,一點沒有什麼貴賤之想。也許中午為別人端盤子,收別人的小費,到了晚上,坐在酒巴里,就是別人為他服務,付給別人小費。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這裡有什麼區別。如果現在告訴他們,中國有工資很高的餐館打工,他們肯定會奔走相告,相約而去,絕對不會覺得是“丟了份了”。 在討論兩個國家的“距離感”時,我曾經試圖向我的美國朋友勞拉解釋這個小品和它所包含的豐富內容,可是非常非常吃力。這裡有中國留學生在美國的求生問題,有移民問題,有美國的華人社會的種種特殊情況,有中國人對於“涮盤子”和美國人的不同理解,還參雜着複雜的背景文化。她聽得目瞪口呆。許多中國人覺得理所當然和想當然的事情,對於她都是不可思議的。 我提這樣一個例子,只是為了說明,路程的距離也造成了理解的距離,對於雙方都是如此。而站在誤解和隔閡中間,不論想對其中的哪一方講清另一方的故事,都是有困難的。真實的故事也會造成不真實的印象。給“父親”寫信介紹了半天“美國情況”的“兒子”,肯定也沒有預料到會引出“父親”電話里的這樣一個結論。再說,你的問題都是一些“大問題”,答好了,能使你對美國加深了解,答不好,只能加深誤解。所以,我得深呼吸一下,很當心地給你寫信。 也許,我首先應該強調的是,美國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國家,世界上很難找出同樣一個如此流動變化的環境,這是任何一個美國故事的大前提。 在美國,最能夠體現這種特殊性的就是紐約。在國內時,我們常常聽到把上海比作紐約般的國際大都市,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兩個城市確有相似之處。我們第一次去紐約的時候,開車還很不熟練。十分緊張地按照路線圖走,結果依然走錯一條隧道,一出來就闖進了曼哈頓的一片混亂之中。那天又是聖誕夜的下午,車不分道,耳邊一片汽車喇叭聲。這是在美國的大多數地方都看不到的交通混亂。當時我們之所以能夠馬上穩住神,就仗着那一片兒整個環境的大感覺,非常象我們所熟悉的上海。 但是要論及國際大都市的國際化,無論上海或是北京都無法與紐約匹敵。在紐約的地鐵里,你常常聽不到英語,但是你有可能聽到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遠在300多年前的1673 年,當時這個城市裡還只有8,000個居民,就已經有十八種語言。現在,這個城市甚至有170種不同民族的社區。所有國家的移民就這樣聚居在一起,洋洋大觀。去年我開車去紐約,,交通最繁忙的時刻,在最熱鬧的大街上車子出了毛病,一輛猶太人的拖車就把我送進了一個全部由以色列移民組成的修車行,他們互相之間都只說古老的意地緒語。 在紐約的住宅區附近的蔬菜水果店,他們的主人都是一些不聲不響,辛勤工作的亞裔。我一開始還總以為他們是華裔,一邊遞上菜去,一邊總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中國話來。後來,我才發現他們聽不懂,他們是朝鮮來的移民。據說,他們知道在一個陌生地方謀生不容易,所以非常“抱團”。來一家新移民,原來的朝鮮裔的店主們,就會籌款集資盤下一個新店,交給新來的同胞經營,然後讓他掙了錢以後慢慢還,一步一步地,就逐漸控制了這個行當。蔬菜水果店據說最早是意大利移民的謀生之道,但是他們來得早,有了更好的出路,就把這個地盤給讓出來了。 在紐約,你會漸漸學會辨認全世界各種種族的服裝,學會從各種不同的臉型和特徵去辨別他們來自哪一個地區和國家,問題是,這和在北京上海遇到的不同,在那裡,他們都是來自四方的“外賓”。在紐約,不管他們之間差異多大,都稱自己是“美國人”。如果你不把他們當作正統美國人,那麼,美國就沒有“美國人”了。 住在紐約或舊金山的華裔美國人,不要說有人一輩子不講英語,甚至可以做到只講中國的一種方言。在舊金山的的菜鋪里,我就親眼看到,店主因為一名美國婦女用英語問價而不搭茬,也因為我們不會說廣東話,對我們不理不睬。 在紐約,當然最顯眼的少數民族就是非洲裔的美國人,既使不論那些來自非洲各個不同國家的新移民操的不同語言,就是十幾代生活在這裡的黑人,他們講的都是口音非常獨特的 “黑人英語”,不要說我們這樣新來的聽不懂,說快了連“正宗美國人”也聽不懂。 可是,什麼人才是“正宗的美國人”呢?我們常常說起“白人”,但是,待久了,你才發現,他們都是在幾百年裡,陸陸續續從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國家裡“移”過來的,有的家族來得早些,有的甚至比我們來得還晚,英語比我們還次,而且,還有人不斷地在“移” 過來。這些從德國,英國,波蘭,法國,俄國,波斯,意大利,西班牙等等完全不相干的地方,在不同的時代移民過來的“美國人”,我們硬把他們看做一回事,可是,那些新來的,他們之間根本互相就不認同。就象他們從來就搞不清我們和日本人,老撾人,越南人也根本毫不相干一樣。但是,到了這裡,幾年一過,加入了美國國籍之後,通通成了“美國人”。 而且,這是一個持續不斷的過程。老一代移民穩定下來,互相通婚,生下的新一代,夾在父母的母國文化和“美國文化”之間,我遇到過父親一輩子混跡於紐約的“意大利城”,卻從小不準兒子學意大利語的,也遇到過被父母逼着進中文學校,卻對父母說“你們中國人”如何如何的小華裔美國人。然後他們又有了他們的下一代……這時,新的移民還在源源不斷地湧進來。 在紐約,有個著名的旅遊勝地,叫做愛麗斯島,它曾經是世界各國移民入境美國的第一站。現在,那裡成了一個移民博物館。我去那裡參觀的時候,到美國才只有一年,但是,站在那個大廳里,你就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和所有的美國人一樣平等。其實,讓你產生這個感覺,就是建立這個博物館的立意。在那裡,我看到那些看上去很“美國”的人,也一樣饒有興趣地通過電腦,在根據自己的姓氏查閱自己家族的移民歷史。這時你會覺得,你和他們只有踏上這塊土地的先後之分,沒有本質區別。在大廳里,有一個設計非常聰明的展品,從一個角度看,它是一面巨大的美國國旗,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它是成百上千世界上各個不同種族的移民照片。它告訴你,這些人的總和,就是美國。 美國的種族問題是世界出名的。但是,你要把它僅僅理解成“黑人白人問題”,似乎又過於簡單了。每年潮水般湧進來的外國人,過不了多久,他們就從“暫居的外國人”變成了 “永久居民”,要不了幾年,一入籍,就成了某裔的“美國人”。也就成了美國各種各樣的“少數民族”。美國人聽到我總是能清清楚楚地說出“中國有56個民族”,感到很好奇。因為他們誰也說不上美國到底有多少個“民族”。而且,中國的各民族,作為“多數民族”的漢族也罷,“少數民族”也罷,基本上都是這塊土地上的“原住民”。而在美國,那些移民早的,與其他各種種族通婚混血好幾代,以至於自己是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了,就只稱自己是美國人,不再算“少數民族”了。而且不論“多數民族”,“少數民族”,一概都是外來的。誰也不是美洲的猿人進化過來的。現在一般來說,按看得見的明顯區別分分大類,比如說,非洲裔美國人,亞裔美國人,拉丁裔美國人,等等。但是,我已經說過,他們自己根本不認帳,還是要華裔,日裔……等等地分開來。 美國的種族隔離問題在法律上早已解決。一般情況下不再有尖銳的種族衝突。人們的觀念也大為改變,但是,種族問題也變得錯綜複雜,遠不局限於黑人白人之間。比如說,幾年前的著名的洛杉磯黑人騷亂,起因是幾名白人警察在追捕時違法打了一名黑人。但是,在騷亂期間,你知道是什麼人擁有的商店成為黑人的主要搶劫和破壞目標嗎?是亞裔商店。尤其是朝鮮人的商店,損失最為慘重,搞得白人都莫名其妙。一些電視記者去採訪了許多黑人,發現他們對亞裔有一肚子的怨氣,其中一名黑人牧師對記者說,這些亞洲人從不知什麼地方跑來,卻要奪去我們的工作。我的一個中國朋友看了跑來氣呼呼地說,這是美國,都是移民,他們自己也不一樣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就這麼攪作一團。結果這場騷亂成了種族問題新發展的象徵,其特點居然是“少數民族歧視少數民族”! 不少華裔美國人實際上也早就加入了“種族歧視”的行列。在許多華人圈子裡,對於黑人的歧視看法是十分公開的,甚至在美國的華語文章里,出現過對黑人的污辱性稱呼,這在美國是很不尋常的,之所以沒有引起任何風波,原因僅僅是黑人和白人都不會去看華語報紙。大量華人移民的歷史並不長,華裔一般都對自己能在短短的時間裡,得到一個中產階級的生活和地位沾沾自喜,而對來了幾百年的黑人,看到他們還有不少仍然地位低下,十分看不上眼。但是,他們很少有人意識到,黑人對於美國文化的整體貢獻,是華人望塵莫及的。 今年,有一張華語報紙引來了猶太族裔反誹謗聯盟全美理事長的抗議信,抗議起因於這份報紙的兩篇文章,一篇在報導一個華裔家庭受到房東不公平待遇時,在報導中口口聲聲把這個波蘭裔的天主教徒房東稱為“猶太房東”,這裡的“猶太”只是被當做小氣無理這樣的形容詞來用的。在另一篇邏輯混亂的文章里,一個華裔作者先是企圖證明基督是被猶太人害死的,之後又提出十分“驚人”的觀點,說是二次大戰中納粹對猶太民族的大屠殺,反而使猶太人“賺盡天下便宜”!這一次,沒有想到猶太人也會看中文報紙,所以才引出了這些抗議信。相信以後編輯們會小心得多。但是,這並沒有解決存在於相當一部分華裔中間的,很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和偏見。 實際上,一些華裔看不起黑人,常常只是因為黑人比他們窮;他們討厭猶太人,常常只是嫉妒猶太人比他們更有成就。在美國,年輕的一代和老一代明顯不同,在老一代的美國人里,我遇到過好幾個很好心的白人老頭兒讓我別理黑人,說他們很壞。但是,在絕大多數的年輕人那裡,你會感覺到60年代民權法案以後美國教育的效果,至少,我問過我的每一個白人美國朋友,你們對於黑人是怎麼看的?你們對於猶太人又有什麼看法?邁克和比爾的回答最為簡潔,幾乎是各種回答的概括和總結:我不以膚色和種族判斷一個人的價值。但是華裔移民中,對於這個問題就很少有這樣的理性思維。 每個民族給美國帶來了他們長處,也給美國帶來了他們獨特的缺點。以我們熟悉的華裔來說,在學校里華裔優等生的比例遠遠大於他們在美國的人口比例。在加州大學的洛杉磯分校,百分之四十的一年級新生是亞裔學生,優點是非常明顯的。在美國,這一點幾乎人人都知道。但是,他們的缺點有時只有華人自己才心裡明白,一般美國人是不清楚的。比如說,在美國,任何一個售報機,都是一個鐵合子。所有的報紙都在裡面。放一個硬幣就可以全部打開,取一張之後再把它關上。我第一次買報的時候,塞進硬幣,一拉開蓋子,發現所有的報紙都在我面前,嚇了一跳。根據我在中國的經驗,我想,這樣的設計怎麼行,這不是三下兩下就拿光了嗎?但是,這是根據美國的國情設計的,美國人不會扔一個硬幣,卻拿兩份報紙。但是,我很快發現了例外,中國人聚居地的中國飯店,中國商店門口,就是一種特殊設計的售報機,一個硬幣只拿得出一張報紙。 在美國的華人報紙上,多次有人從美國各地對於這個看似簡單的“報紙問題”引發議論,其中一個華人講述了在半小時裡,他如何活生生地眼看着同胞們“免費”取光了一大堆報紙。這個簡單問題的外延擴大,就是出現一些華人社會特有的現象。比如,很多中國飯店拒收華人的支票。有一個華人寫了一篇文章,說他對很多中國飯店不收支票很不理解,在詢問中,老闆告訴他:老實說,“美國人”的支票我們是接受的。他更百思不得其解,如何會出現這種華人歧視華人的“種族歧視”。直到有一天想賣掉自己的計算機,從一個中國留學生手裡收到了800多美元的假支票,這才“恍然大悟”。 在美國,不僅對于禁止種族歧視有非常嚴格的法律規定,甚至還有“平權法案”保護少數民族的利益。如果這樣的情況是發生在一般的美國飯店,早就讓顧客告上法庭,罰款罰出老本來了,因為這是違法的。但是在華人社會,被拒收支票的,也就是搖搖頭,算了。這裡流行的是中國人的概念,先是想想老闆也是沒辦法,再想想把華人的臉丟到美國的法庭上,大家都不光彩。實在看不過,也就是在中文報紙上呼籲大家“自重”。在美國,各個種族都有象“華人社會”這樣的小社會,在這個“小社會”之外的美國人,根本不清楚那裡面除了不同於英語的種種語言之外,還有些什麼樣的特殊概念和規則。前不久,還有一個東南亞來的苗族移民的後裔,一個美國籍的苗族小女孩,控告她的父親性虐待。她父親居然在紐約的法庭上,信誓旦旦地說是要當眾依苗家的風俗殺雞喝雞血以證明自己無罪。結果,當陪審團依然判他有罪之後,據說是引起紐約的苗族社區震驚,他們說這種事情哪有告上法庭的,以前這樣的事情都是他們自己“內部解決”的。這麼一說,倒是輪到美國社會“震驚”了。 實際上,各個種族的移民都給美國帶來了自己的貢獻和問題,貢獻有時是非常突出的,比如說,占美國人口約百分之十二的黑人,通常被認為是相對比較貧窮的,整體文化水平比較低的,甚至有許多人口比例遠小於他們的少數民族,都看不起他們。但是,實際上,他們的爵士樂,搖滾樂以及他們的舞蹈,體育才能,長久以來深刻地影響了整個美國文化,其意義遠遠超過了文藝,娛樂的範圍。只有到了這裡,你才會體會到,這些音樂和舞蹈有着多麼巨大的力量,它幾乎完全改變了一代美國人的面貌,你甚至可以說,它改變了整個美國的精神面貌。沒有非洲文化,就沒有今天的美國文化。在今天,已經沒有一個美國人能夠不受到非洲文化的影響。這應該說是美國黑人對於美國文化的整體貢獻。移民在各方面的貢獻可以說是美國強大和繼續保持強大的必要前提。 但是,移民的問題有時也是非常嚴重的。例如,複雜的移民使美國的犯罪問題,尤其是集團犯罪問題複雜化。不論哪個國家的人,都會為自己的“遊子”在美國的成就而感到自豪,比如哪一個有了傑出貢獻,哪一個又得了諾貝爾獎,談起來如數家珍,這是很自然的。但是,一般人都很少想到另外一面。尤其是大家在指責美國的犯罪率的時候,都很少考慮美國洶湧澎湃的移民背景,因為自己沒有在美國這樣的大流動背景中生活的經驗,更不會想到自己的同胞在這些問題中會扮演什麼大角色。比如亞洲國家的民眾,很少有人會想到,亞裔幫派已經在美國成為後起之秀,今年,美國聯邦調查局已將亞洲幫派列為僅次於意大利黑手黨的第二優先打擊對象。他們來到美國,就成了美國的犯罪問題的一部分。儘管,許多犯罪的幫派成員事實上仍然拿着自己母國的護照,根本不是美國公民,甚至還不是美國的合法居民。移民問題的兩極,使得贊成繼續大門敞開和要求減少移民的兩派,在美國永遠爭不出個你對我錯來。 來這裡以前,我們對美國是世界各民族的大熔爐之類的說法也是耳熟得很,可是,從來沒有設身處地想過,在這麼一個大熔爐裡頭,可是怎麼個活法?到了這裡,有的美國人說,這不是“大熔爐”,這是一個“蔬菜色拉鍋”,在裡頭攪拌了半天,青菜還是青菜,蘿蔔還是蘿蔔。不管是“大熔爐”也好,是“蔬菜色拉鍋”也好,真的置身其中,那種怪怪的感覺真不由你不時時感嘆不已。我們常常迷惑不解:天天有成千上萬計的合法及非法移民入境的美國,它是如何做到,讓全世界各國移民所造成的無序歸成有序的呢? 僅僅在1994年,就有五十萬合法移民加入美國國籍,有五萬四千名外國人因種種原因在美國得到政治庇護,移民局逮捕了一百一十萬人,進行了四萬六千件刑事調查,驅逐了四萬四千非法移民。移民局認為他們取得證據有權監禁的非法移民達五十萬人,(實際因拘留所床位不夠只拘留了六分之一),還有不計其數的非法移民避開了移民局的視線,用各種方式悄然溜過國境,消失在本來就由各種膚色,眼色,發色組成,操着各種語言的“美國人”之中。根據美國人口調查局的報告,在去年的人口調查中發現,美國每十一個人中就有一名是出生在外國的第一代移民。 你信中好幾次向我們介紹國內“民工潮”的興起和因此帶來的種種問題,我想,這對於你理解美國的“移民潮”可能有點幫助。而後者,已經日日不斷,潮潮不息地進行了近五百年。 剛來美國時,我們沒有自己的洗衣機,因此,常去投幣洗衣鋪洗衣服。那裡黑人很多。我們經常一邊等着,一邊欣賞黑人兒童特殊的發形,十分感慨。你知道,最早的非洲移民被作為奴隸販賣到美洲已經有四百多年的歷史,那本名為“根”的小說也早已舉世聞名。我和一個有着典型非洲姓名的黑人聊過,他就是奴隸的後代,他告訴我,對於絕大多數的奴隸後代來說,尋根是根本不可能的。這完全可以想像,十幾代一過,他們早早地就成了美國人。但是,我又要說到他們的發形。雖然一定有變化,但是,可以斷言這是他們非洲文化傳統的一部分。在這裡,只有他們有這樣的發形。那樣奇特多姿,富有想象力。這只是文化耐力的一個小小例證。 最叫我吃驚的是,在今天交通發達,完全不存在窮鄉僻壤的美國,居然還有一種稱為“阿米緒”的移民,他們說一種類似德語的語言,完全拒絕現代生活,使用傳統農具,一代一代在美國過着十八世紀的“歐洲鄉村生活”。 我想說的是,各國的移民所保持的不僅是不同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也保持着他們各自的政治見解以及政治偏見,宗教信仰乃至宗教狂熱,一些新移民甚至保持着他們的母國,或者說前祖國,的遺愛或宿怨。這一切,當然給移民本身,尤其是新移民帶來巨大的困惑。 就華裔移民來說,美國的中文報紙就針鋒相對地討論過有關的種種命題。從要不要再讓下一代學中文,直到移民如何定位和文化認同,甚至愛國是愛哪一國等等(華裔美國人除了愛中國還是愛美國這樣的問題,還有兩岸三地此類複雜情況)。不論是哪一種觀點,都表達了移民的心理失衡。即使是反對子女學中文的,也絕不是連“多一種外語就多一種謀生技能”這樣的簡單道理都不明白,更不必上綱上線到是否愛國的高度,這只不過反映了作者痛感於第一代移民“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的尷尬地位。 移民們的各自母國,常常熱情地發出呼喚,呼籲他們“離鄉不離土”,“把根留下”,一個國家,能夠念念不忘它的“遊子”,當然令人感動。但是,對於那些已經“游”得很遠,以至於加入了新的居住地國籍的移民們,面對母國的頻頻呼喚,同時又面臨走進陌生新大陸的諸多困難,往往前顧後盼,徒生煩惱,總是要莫名其妙地問出“我是誰”的問題來。移民們發泄他們的困惑是很自然的,但是,很少有人寫文章談一談:什麼是美國的困惑? 記得在中國時,看過一個叫“鷹冠莊園”的美國電視連續劇,裡面有這麼一個情節:一個美國女孩子和一個新移民戀愛了,一切順順噹噹之際,那位來自第三世界的小伙子卻神情激動地宣稱,他的母國發生了某一變化,他要捨棄一切回去參加自己民族的一場革命。 這不僅僅是那個正在戀愛中的美國女孩子的困惑,這也是美國的困惑。他的居民乃至於公民是如此的“國際化”,你吃不准他們什麼時候屬於你,什麼時候又突然不屬於你。這裡匯集了全世界最奇異和最紛雜的思想,最聰明和最零亂的思路,最清楚和最不可理愈的邏輯,最驚人和最怪誕的行為……,這一切原本應屬於世界的各個角落,可是有一天他進入了你的國境,成了你的一員,他所附帶的一切你就不能拒絕。全世界的問題都成了你的問題,全世界的麻煩也成了你的麻煩。 如果那些移民在想為自己母國有所行動的時候,都象那個小伙子一樣回去“鬧革命”倒也罷了。事實上,他們常常就地行動。所以美國常常發生些令人費解的故事。例如去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對這個國家和政府持有兩種不同政見的人,就在紐約街頭發生衝突。相信他們中的大多數已是美國合法居民,甚至有一些已是美國公民。但是,這並不影響雙方在美國的國土上為另一個國家的國慶問題發生衝突,以至需要美國的警察出來維持秩序。 我還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卻先給你寫了那麼一大段題外話,正是想讓從來沒有到過美國的你,能夠理解我前面說的那句話:美國實在是一個很特殊的國家。如果隱去這個大背景,我就可能講不清我的美國故事。 好了,今天就先寫到這兒,下封信開始,我試試看能不能回答你的問題,寫寫什麼是美國的自由。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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