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渥太華國會山下，那巨大的陰影好似悲壯的油畫，他那麼小，好像隨時就會消失。整整十年，把彼此的心，都放在戀愛中。我們之間，仿佛被冷凍在戀愛的冰櫃裡，無法放棄也無法突破。

人物：Sabrina，女，35歲，十年前留學加拿大，後轉移民

六年前，我們的學生簽證都要到期，而移民簽證卻怎麼也批不下來，我們抱頭在我們的小屋裡大哭。他說，你找個老外嫁了吧。我搖搖頭，繼而還是大哭， 仿佛全世界都已經崩潰了。我們的移民最終還是辦下來了，我沒有嫁老外，我也沒有嫁他。一年前，他準備找一個女子結婚。他說我們的關係必須突破，我們抱頭 哭。他說，你也找個人嫁了吧。我搖搖頭，還是大哭。最終，他也沒有結婚，我也沒有嫁他。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渥太華國會山，他請我給他照一張相。那天風很大，把他的頭髮吹得很蓬亂，散開在他的臉上，我甚至看不清楚他的長相。那天，天氣 陰沉，並不是照相的好時間，巨大的國會山給人的感覺很壓抑，我並不想在這裡久留。匆匆按下快門之後，就離開了。人與人之間很奇妙，當你見過一個人的時候， 就會經常見到他。當時，我在渥太華大學讀書，一次在圖書館，竟然又見到他。在圖書館柔和燈光靜謐的氣氛里，我才清楚地看到他。

戀愛第一年

在大學的校園裡，總是那麼羞澀緊張。在那校園裡美麗的林蔭道上悄悄地走路，要是遇到迎面而來的同學，趕緊放開手。他會繞到另外一條路上去走，低着 頭。暗暗的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上是不是還有一片紅暈。那段時間，是最燦爛最無憂的，我們在一起研究功課，他會帶上我愛吃的小零食。我答對了一題，他就 獎勵我一塊餅乾。他的笑容總是很清淡的很深，我時常迷失在裡面。他只是拉着我的手，沒有擁抱沒有親吻更沒有醉人蜜語，總是很安靜。

戀愛第四年

畢業了，很多同學都申請了移民，都很順利的批准了。我們卻是邪了門一般，怎麼都不給批覆。眼看着學生簽證就要到期，我們就不得不回國了，心裡真的 很不甘心。我覺得，如果回國，我們的關係就結束了，我們就沒有機會在一起了。當把移民的結果和我們之間的關係聯繫在一起之後，更加覺得這樣的局面沒有辦法 承受。

我來到他校外的宿舍，問他怎麼決定。“我想在試試到溫哥華去簽。”他的話總是不多。“我也去。我們再試這最後一次。”“無論什麼結果，都只是這麼 一次了?”他看着我，眼神渙散。“嗯，如果還不行，就回國吧。”“我在國內有訂親，如果回去，我們之間或許……。”“我不要聽。”

我抱着他大哭。當一件事情結果的好壞牽繫的關係太重大，這件事本身就沉重起來。可是，即便只是稻草，我們還是要試着抓一抓，那種絕望那種無奈真要把心擠碎了。

那天，我執意要留在他的房間，他不讓。他說，事情沒有結果之前，我們的關係不能再進一步了。“你甚至都沒有吻過我，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是什麼。” “如果我吻了你，我一定要娶你，可是，這幾年以來，我都不明確我是不是能夠娶你。如果我不能做到，給你的親吻只會是我們苦澀的回憶。”“可是，你不能一點 回憶都不給我。”他沉默了。

“沒有回憶總比苦的回憶好。你要是不回去，我出去。”“我們結婚吧，就現在，就在這裡。”他的眼睛紅了。“結婚又有什麼用，我們還是不能留在這裡 的。你找個老外嫁了吧。這樣，最起碼，你能夠留在這裡，你喜歡這裡的，是不是?”“我喜歡這裡，喜歡和你在一起的這裡。”我們抱頭大哭，好像世界已經走到 了盡頭。我們不能留在這裡，我們不能在一起。

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溫哥華簽證。簽證官翻着眼睛看了我好一會，終於點頭。我興奮高興地落下淚來。然而，他仍舊沒有通過。

“你一定要留下來。”“我再去上一個學吧，再簽一個學生簽證。拖一段日子也好。”或許，是我的簽證成功給了他信心，有我在，他更不想離開了。他終 於親吻了我，他終於擁抱了我。可是，為什麼這種絕處逢生的感覺並不喜悅，反而乏味。或許，是情之所至是苦苦壓抑，在突然而至時意興闌珊。

在我拿到簽證並找到在加拿大的第一份工作之後，我們住在一起。他繼續持學生簽證上學，在這個期間不斷地再簽移民。之前，我一直想他先抱抱我，親親 我，然後我們結婚。可是他一直游離在這種溫暖的關係之外，在加上之間簽證的事情，情緒上更是一落千丈。他的自尊，也不允許他在我拿到簽證而他沒有拿到的時 候和我結婚。

同居的事情是他提出來的。

戀愛第六年

“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好嗎?”還記得這句話。兩年之前，他說給我聽。我的心裡竟然沒有怦怦亂跳。如果再早幾年，我一直視這句話為求婚的前兆，我 一定會滿心歡喜地答應。可是，現在，我沒有。那種大悲大喜之後的靜寂，讓我只是輕輕點頭，然後回自己的屋子整理了行李，搭車來到他租住的房子。

我們的第一次肌膚之親，曾經被我幻想過多少次，臉紅過多少次。或許，他給我的禮物太大太好了，以至於我一下子辨別不出來滋味。或許，這滋味太甜美 了，以至於我一下子竟覺不出來香甜只覺得平淡。他一直給我淡雅的風景畫，突然間帶來濃重的油彩。我像一個長期營養不良的孩子，突然間吃的太好，只會噁心嘔 吐消化不良。

搬到他的住處的第一個晚上，我竟然惶恐不安，我竟然不甚期待。我想，不要這麼快就來吧。給我一些時間，給我一個漸進的過程。熄燈了，他轉過身來，褪去了我的衣衫。事後，我的胃感覺到很難受，直接衝進了洗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現在突如其來。

“你，現在能夠確定你會娶我了，是不是?”“為什麼這樣問?”“之前，你連吻我一下都不肯。你說你不能確定是不是能夠娶我，怕給我帶來苦澀的回 憶。”“是的，我已經決定娶你。”“可是，你的移民簽證並沒有簽下來。你也不能總去辦學生簽證吧。我們面臨的問題並沒有得到改善。你現在對我這樣，我感到 很不安。這和你以前的說法想法不一致。其實，我們可以結婚的。或許，結婚之後，我們再……”

“我早就當你是老婆了，等我的移民簽證一下來，我們就結婚。一定會辦下來的。”“一定嗎?”我們都不做聲了。誰能給這件事說一個一定呢?

戀愛第七年

“我的簽證批了!”他興奮地搖着手裡的證件，抱着我在屋子裡轉圈。“我們結婚?!”“是啊，我們結婚，老婆，我真愛你。”我笑了。從學校出來已經 三年。我並不是一個求上進的人，我一直想的只是嫁給他，相夫教子。我曾經想，我的人生只是戀愛然後結婚。戀愛三四年，婚姻一輩子。可是，為什麼，這幾年下 來，我對結婚的願望越來越淡了呢?是不愛他了嗎?不是，不是不愛了。我愛他，我所有的愛只能給予他，我渴望的愛也只能他才能給予。

可是，我所能想起的戀愛僅僅只有一年，那輕描淡寫的一年，不夠濃厚不夠香醇不夠回憶。之後千萬事情糾纏，回憶的只有痛哭流涕，沒有安慰的擁抱鼓勵 的親吻。再然後，就是夫妻之實。沒有鋪墊，竟覺突兀。結婚?我們還沒有戀愛，沒有那又厚又甜的戀愛，怎麼結婚?我真希望回到我們沒有發生關係之前的時間， 一切來好好的慢慢的來。我不想結婚，我還是愛他，我想和他戀愛，哪怕一輩子。

“你親親我好嗎?”“我一直有親你啊，瞧，我現在就要來親你了。”他那俊朗的臉龐在我的面前擴大。我閉上眼睛，緊張的等待，等到的，是的，沒錯， 是親吻，是愛的親吻，可是，還有，還有他雙手輕解羅衫。“能不能不要這樣，我只要親吻，只要!”我竟然發怒了，我竟然推不開他。這是不是就是婚姻，只有粗 糙的形式，沒有溫柔的心思。

“明天，我們就去結婚好不好。哦，不，我應該還要先去找一份工作。以後，可以要養老婆孩子的。”他暢想着。“我不想結婚。”“你愛我嗎?”“愛。”“那，怎麼不想結婚?”“我想戀愛。”“戀愛和結婚又不矛盾，結婚之後一樣是戀愛。”我心裡說，不是的。

他的工作找的不是很順利。為了可以早些賺錢，他到餐館打工，洗完打掃衛生。誰也想不到，一個有着本地學歷的他，竟然會找不到對口的工作。可是，事實就是這樣。他做的很辛苦，雙手都磨出了泡。當他疲累的回到家，我的心疼是那麼的自然，於是，我知道我還是那麼愛他。

“我要好好工作，好好賺錢，等有了一筆積蓄，我們就結婚。我一定讓我的老婆過上好日子。”“不要太辛苦了，結婚的事也不需要太急。”“怎麼不急?”“我們，現在，和夫妻有什麼區別呢?同吃同住。”心思突然間暗淡了下來。就是這樣了吧。

戀愛第九年

“我找Apple談了。”“嗯?”“她說她是愛我的，如果我願意，我們可以馬上結婚。我，想有一個家。”“好。”“可是，我想和你結婚和你有一個 家，我們，為什麼不能結婚呢?你在堅持什麼?”“陰差陽錯。我想和你結婚的時候，你連一個親吻都不敢給予。我想那唯美的戀愛的時候，你卻直截了當給我性關 系。我想在我們的交往中尋找的美都沒有找到，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已經發展的太成熟，回不到那種心如鹿撞的甜美中了。你似乎已經提前進入了結婚十年之後，而 我，卻和你連戀愛都還沒有。”

“我們不能這樣下去，我們的關係必須突破。要麼結婚，要麼分手。”“那，我選擇分手。分手之後，或許我們可以再各自約會。或許，我們會在一個特別的場合相遇，重新開始了解開始戀愛。”

他搖搖頭離開了房間，我以為他去結婚了。但他沒有，他沒有搬走他的衣物，他還是回來了。

我已經拿了公民，唱了歌。我們之間，或許真的就是差了這麼幾年，就把許許多多的事情給差開了。我拿到移民簽證的時候，他沒拿到。我拿到公民的時 候，他還在做移民監。我想結婚的時候，他給不了我肯定的答案。他想結婚的時候，我卻不願邁出一步。馬上十年了，我們都老了。到了結婚的年紀，卻沒有結婚的 情致。如果沒有強烈的願望，再美好的事情也只能是寡淡無趣。

結婚，是兩個人的事，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可是，我們卻有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他曾經打算和另外一個女子結婚。我們沒有結婚。第三者在戀愛中出現不足為懼也不傷大局，我們仍舊可以繼續戀愛。

戀愛第十年

我們，只能繼續戀愛，別無出路。在加拿大，我們都已經來了整整十年。在這裡，度過了那麼年輕的歲月。我們，整整戀愛了十年。這十年，我還能用什麼 詞彙來形容呢?都在戀愛嗎?不是。至少不是我夢想中的戀愛。都沒在戀愛嗎?不是。第一年，我們的確是戀愛的。第十年，我們的確是戀愛的。中間，卻是荒唐的 八年。

我們還在戀愛，雖然老了十年。我的小腹不再平坦，他的啤酒肚也微微露出。他說我沒有了那雙又黑又亮小鹿一般無辜清澈的眼睛，我說他沒有了那又黑又密莽林一般蓬勃的黑髮。歲月，已經在我們身上走過，只是，沒有改變我們之間的戀愛──

我們有點羞澀緊張。在那社區里美麗的林蔭道上悄悄地走路，要是遇到迎面而來的鄰居，還是緊緊拉着手。他不會繞到另外一條路上去走，但微微低着頭。 明朗的月光中，我想他的臉上有一片紅暈。這段時間，是最平靜最安然的，我們在家裡一起研究菜譜，他會炒好菜先獎勵我一塊，等待我讚許的親吻。他的笑容總是 很炙熱，我時常沉醉在裡面。他不只拉着我的手，有擁抱有親吻更有醉人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