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的晚霞 · 十】

一九九九年一月九日，星期六

沐浴在午後的陽光里，黎晨與Chris並排躺在沙灘上。微風徐徐，他正在向黎晨敘述着童年的往事，很逗樂。聽着聽着黎晨便笑出了聲音，竟然笑醒了，原來是個夢！才凌晨五點，睡不着了，索性起來，到廚房裡將盛了勺咖啡豆打成粉末，煮了杯香香濃濃的咖啡。

天還黑着，大地仍然沉睡着，第一班纜車還沒經過。光線柔和的室內輕輕地迴響着古典樂曲《春江花月夜》。

打開電腦，讀了Chris的信，盯着最後的那句「你的王子已經回來，就要與他的公主團聚了....」出神兒。

「真高興你回來了，但是你在哪兒呢？昨晚你在我的夢中，就象陽光與空氣，雖然一直在我的身旁，但當我張開雙臂卻擁抱了個空寂....」

黎晨日記：漫長的歲月里，我一直在尋找。空曠的原野中，我一直在等待。多少沉默、旁徨、焦慮、無奈。誰說被呼喚的往往聽不見這呼喚的？我們饑渴的心靈正在遙相期盼。

「今天起得好早啊。是在做義工還是有心事？」ICQ小窗子在閃爍，杜風上線了。

「義工元旦剛告一段落了。有人介紹我幫幾個藝術家、和一個院校的美術系設計網頁。一家連鎖賓館也給了個網頁製作的長期合同，下星期再去跟他們談談。」

「那是有心事了？他是誰？是ICQ上認識的吧？」

「過兩天再告訴你。我倒正好要謝謝你，去年沒急着還學生貸款，買了401K債券基金，趕上降息，漲幅確實比貸款利息多出不少。只是，20%的工資又用來折扣購買本公司的股票，我這債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還完呀？」

「你終於也開始有經濟頭腦了。加上你有那些遠底於上市價的股權，可以自己開業了。」

「我那點錢在灣區買棟房子都不夠呢。」

「回想當時公司剛開張，我只有三萬美元。一個小小支行的經理怎麼也不給我開三十萬人民幣的信用證明，第一筆買賣就這樣落空了。後來一筆三百萬的生意反而做成了，我讓買賣雙方同時在同一家分行核實信用。分行因為能賺外匯匯率的差價又沒有任何風險，最後頗費周折，終於成交了。你的資本比我當時大得多了，加上技術活兒幾乎不需要啟動資金。你那401K增值抵消學費利息的複雜性，已經遠遠超過我買空賣空的難度了。今兒先說到這兒，下次再聊！」

「你這可是過獎了，回頭見！」

東方厚厚的深黛色雲層漸漸被一線長長的曙光揭開，黎晨似乎看到了什麼....

「嘀鈴...」一聲來了伊妹兒，將陷入沉思的黎晨驚醒。

「在這兒，我的亞洲之鴿，我在這兒...下星期什麼時候你有空嗎？」

「...我是多麼的傻，我不再是個小姑娘了但仍做着天真的夢，愛上了幻覺...噢，Chris，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這伊妹兒發出後是去了什麼方向，不了解你的一切，你說『我在這兒...』我閉着眼睛努力尋找着你，我只能看見朦朧的你...」

「我的silly dreamer，你的回答是『有空』呢還是『沒有』？(大聲笑...)我將告訴你我的一切。」

「下星期正好換休，除了兩個安排在下午的約談，我都在家。你想去哪裡？」

「去一個令你高興的地方。想象着她那動人的笑臉，謙虛、純真、神秘。噢...我感覺入了魔似地被吸引着，也許她認為我與她不在一個起跑線上，以為我還沒跟上她內心的因夢想和欲望激發的興奮...從她的靈魂深處激發出來的光環最令人神往....」

「你，就是這個『地方』，只要看着你，我將會心滿意足...讓我們一起飛身縱躍到我們靈魂的海洋里，自由自在地暢遊...喚醒那沉睡海底的火山，融化在那壯麗的熔岩中，升華在銷魂的噴發里...」

「如此一份異乎尋常的精美菜單，你真是個靈魂的美食家。現在是中午十一點整，你在線上嗎？」

「在。」

「我有幾個小時的空，想不想一起去吃午飯？一點鐘？或是一點半？」

「在哪裡見？你什麼時候可以到？」

「我來接你，一點鐘可以到。」

「好。」

他邊開着車邊打電話，在Cliff House訂了座位。

黎晨坐在公寓門廳里的沙發上等着，看到一輛深寶藍色的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便推門來到了大街上。一身修閒打扮的他出了車為黎晨打開了車門。這是輛敞棚車，車頂沒放下來。她瞥了一眼方向盤上的商標有點象福特的雷鳥，但又不是。

他從後座上取過一個精緻的小包裝袋，裡面便是那瓶英國Burberry香水。

「這次出差，我給你帶回個小禮物。」他微笑的將小包遞給黎晨。

黎晨高興地接過了來，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取出香水瓶打開蓋子，閉起眼睛在面前輕輕一晃「嗯...好香。」

黎晨還沒來得及道謝，他已湊過來吻住了她。自那晚分別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他深情的注視着黎晨，一瞬間黎晨的腦海中浮現出那晚的瘋狂，臉上便泛出了紅暈；他的臉上則顯現出春風得意的微笑...

「這車加速好快呀。」車起步時黎晨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靠。

「在福特車裡，這算是馬力大的。」他輕描淡寫地答道，為了避免在黎晨面前太炫耀，沒提那是英國產的八缸Aston Martin。即使是行家對這句話也挑不出刺兒來，十多年前福特就控股這家英國汽車製造商了。

他們沿着那條橫貫市區的大道一路往西開去。路上他告訴黎晨，他的事務所在東海岸，以及為何來西海岸的原因。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了路盡頭海邊的那家Cliff House。一個二樓西南角上臨窗的桌子，憑窗遠眺南邊是長長的海岸線浪涌沙灘，西面是一往無際的碧海藍天；近處的褐色礁石被海水推搡得時陰時顯。這次為了不顯得特殊他也點了Clam Chowder與路易色拉。

「我妻子Anne與我是在哈佛大學讀書時認識的她比我底兩級，」他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將黎晨也帶進了那個時代。

當時的Anne，聰明漂亮又出身旺族。而他的出身相對顯得貧寒，父親只在紐英倫一帶經營幾家服裝專賣店。

儘管他們相親相愛，扭不過為父的反對，加上拘泥於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Anne最後還是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大房地產商的公子。出嫁前幾天Anne找到他，求道，「救救我！」激情過後他們也就沒有再來往。女兒出世後，懷着疑雲的Anne，偷偷帶孩子去醫院化驗，確定了女兒不是丈夫的。

自小被寵貫了的女子，嫁的不是如意君郎，性格變得孤僻，不幾年便離了婚。「救救我！」Anne向他再次發出懇求，於是他們結了婚。

婚後，老丈人有更多的機會了解他，也喜歡上了他的聰明才智與辦事風格。總有點後悔當時阻止他與女兒的結合。

「這些年的不秤心如意形成了她扭曲性格。」他說，「現在很難看到她的笑臉。儘管我與Anne的關係已經無可挽回了，但是她父親非常同情達理，很令人尊敬。」

聽着他的敘述，黎晨暗自思忖，跟同齡人相比Chris已經是相當成功、幸運的了。但是在工作、生活中碰到比他更成功，或更有家族背景的人時，他潛意識中仍然流露着自卑感，甚至那些瀟灑的舉止恐怕也有掩蓋自卑的成份在內。加上Anne時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嫁給他是紆尊降貴的情緒，才是他們婚姻不幸的根源所在。男人有男人的自尊，女人也有女人的高傲。

想到這兒，黎晨委婉柔和地說道，「是的，婚姻、愛情或任何一種人際關係是雙方都要付出的。就向養花一樣，要用心思精心栽培的。」

Chris聽後，望着海面琢磨了片刻黎晨的話，問道，「星期一，我早點來接你好嗎？我們可以去我住處附近的一家餐館吃飯，然後，你願意的話，我想請你去我的住處坐坐。」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