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的晚霞 · 十一】

1999年1月10日，星期日

與西雅圖隔岸相望的一個風景旎旖的小島上，空氣清新，一駕正準備升空的藍色AS350直升飛機，耀眼地反射着晌午的陽光。螺旋槳正在霍霍作響，他和老丈人Gordon先後蹬上了這架朋友提供的私人飛機。Gordon早已從政壇退隱，這次來是為了在WTO會議前，與各國的一些有交情的同行私下見個面。直升飛機緩緩地離開了地面，不遠處的小松林隨風擺動。飛機的方向微微一偏、加了速朝北極川私人高爾夫球場飛去。

底下是波光粼粼的Puget海峽、右邊遠處是終年積雪的Rainier火山，繞過西雅圖市區櫛次鱗比的摩天大樓、越過Washington湖再往東飛，到高爾夫球場只剩十幾分鐘的航程。

昨天上午接到Gordon的電話，他下午送黎晨回家後，直接從舊金山飛抵西雅圖，以便在Gordon決定投資前，回答任何關於遠方電訊的問題。他的目光，越過窗外碧綠的水面、起伏的林子，落到了火山頂之外。正想整理一下思路，腦海里卻不時地閃現着黎晨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

Gordon轉過頭來，對正在出神的他說：「我看了看投資銀行提供的遠方電訊的財務報表，債務高了點，利率如果有波動，盈餘會受很大影響。」

「不錯，同類公司也有這樣的壓力。另外，近來虛報財務數據之風，也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投資界的投機氣氛，都快趕上荷蘭鬱金香交易時代了，目前實在不是商業投資的好時機。這樣吧，如果你今天打球贏了我，那投資的金額還是任由你定。」Gordon說着便哈哈一笑。

「一言為定！」他也被老丈人的笑聲感染了。

經常是陰雨連綿的西雅圖今天出了太陽。北極川高爾夫球場風景秀麗，地形波浪起伏，時有野生動物出沒。

Gordon一身Hugo Boss運動裝束。他則穿去年才開始生產運動服的Prada牌兒高爾夫球裝。

他們邊打邊聊，兩位杆弟跟在後面。

到了第六洞，遇上個狗腿洞。他揮杆擊球，這是第二杆，球上了有點坡度的green，小球不偏不倚向洞口方向滾去。「Ow！」球在離洞口半英寸處停住了。

Gordon蹲下來目測一下球與洞之間的距離和相對位置。伸手將杆弟遞過來的一根wedge拿在手上，他的球正打在第六洞的沙坑邊緣。這樣Gordon落後了一杆。

「我卸下公職後的這十來年，華爾街醜聞越來越多。依我看，主要的還是暴露了金融體制在一些方面尚未有效適應經濟的發展。不少醜聞的主角，大多全憑自己的勤奮和努力，衝擊體制上的癥結所在，個別人積累起來的財富已經超過我的了。以身試法，對他們個人來講，是個悲劇，對整個經濟結構來講，卻是一種積極的促動。」

「的確，就拿我從事的併購業來看，雖然輿論界褒貶不一，但無論如何，管理層被迫必須注重每個季度的業績，不能再用長期投資的藉口向投資人為自己的經營不善開脫。」

「眼下熱衷於在財務上弄虛作假的，一旦經濟減緩馬上就會頂不住，更多更大的案子會層出不窮。從這個角度看，經濟的繁榮使過份貪婪的人挺而走險，經濟的停滯又將使他們的不法行為暴露，真可謂大浪淘沙。」

第九洞有一個寬寬的池塘斜橫在前面，難度較大。Gordon用力揮杆，帶起一塊草皮，小球飛過池塘，落在了洞後幾英尺處，反滾回來停在洞側。借這個迴旋球，Gordon打出了兩人今天的第一個birdie。

至此，兩人杆數不相上下。

中場休息時，Gordon道，「那時我激流勇退，很多人，包括Anne，都不以為然。你算是個例外。」

「哈哈，可是你老人家退下後，球藝更是見長，我快跟不上了。還有，少了你的影響，美國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涉及第三世界的經濟全球化方面可以說是錯誤百出。」

「但在有些事上，我反而能起更大的作用，比如四個月前的LTCM危機。聯儲會因為是納稅人交了那麼幾塊錢維持的，躲躲閃閃，不敢出面向這家離岸基金投放應急資金。我告訴他們的理事會，必要時我可以出面牽頭。當然，Warren Buffett等，私下也在同紐約聯儲銀行聯繫救援事宜。」

打後九洞時天上飄起了細雨，給這場球賽又增加了一定的難度。小球在空中與落地後受到的阻力大於風和日麗的天氣。

他們比分十分接近，只在一杆上下。在第十六洞，他遭遇double bogey，又給了Gordon領先的機會。

打最後兩洞時，雨越來越大。杆弟們打着雨傘緊緊跟着，第十七洞他打出個birdie。Gordon在這一洞錯過了一個3英尺的推杆，兩人的分數打平。

第十八洞，如果他能在距洞口4英尺處，推球入洞的話，就能取勝，但遺憾的是，球在洞前邊停住了，濕草地上球滾動不如乾草地。下半場，他們仍打了個平手。

「我來說個數字，如果你滿意，這麼大的雨，我們也好免去sudden death分勝負了。星期五，我已經叫基金的首席交易人認購所有剩餘的遠方電訊的債券。他必須等今晚亞洲、歐洲市場和明早美國市場開始交易，才能按我的要求平衡風險。明天中午以前，那兩家投資銀行就會接到他的訂單，」Gordon淡淡地說道。

「要是事先知道你帶了這個數字來，我打球肯定會發揮得更好一點，」他笑着回答。

在回小島的飛機上，正前方出現了雨過天晴後的雙道彩虹。更使他躊躇滿志，心潮澎湃。

1999年1月11日，星期一

五點不到，他微笑的出現在黎晨的家門口，從背後拿出一枝盒裝長頸紅玫瑰，一進門就給了黎晨一個甜蜜的吻。

車子沿海邊蜿蜒曲折的一號公路往南開。一路上，險則驚濤拍岸，宜而浪卷沙灘，紅彤彤的夕陽正在接近廣淼的海平面。

「你在想什麼？」看到黎晨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問道。

「這氣勢磅礴的大海令人生危，彩霞落日美得動人心魄。生命相形之下是如此地卑微渺小....」黎晨答道。

「我很欣賞你的理性與善感，很喜歡讀你寫的有關我們約會的故事，」他說。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對牛彈琴』，看來你不是頭牛，而且在回信中也會彈彈琴。」

「Pretty symphonic...」他附和着。

「請不要用太難的字眼，我的詞彙量還不夠呢，」黎晨嫣然一笑。

「你文章里的許多難字是從哪裡找到的？」

「我有本漢英詞典...」

他告訴黎晨他年輕時曾經想當作家。

黎晨說她雖不敢奢望當作家，卻一直有寫小說的夢想，「我的故事很多、思潮如高速公路上的車流，但在手指尖處被阻，就象高峰時段堵車一樣，因為我的英語不好加上打字很慢。」

「跟我在一起，你的英語會很快提高的。我在你的小說里嗎？」他的潛台詞是「我在你的生活里嗎」。

「你剛剛進入，願意呆在我的書裡嗎？」她當然希望Chris能成為她「書」中的高潮、她生活「樂曲」中的華彩樂章。

天色漸漸黑下來後，他們來到了一家位於海濱公園內的、奇蹟般結合了亞太風味和經典歐洲烹飪技術的餐館。

「前兩天，我買了幾本有關併購的書，想彌補一下我在經濟領域的空白。裡面提到赫赫有名的Michael Milken，也是干你這一行的。他被判了十年刑，快放出來了吧，」黎晨問。

「他在牢裡呆了近兩年，出來後被終身禁止涉足美國金融業。他的有些行為是很不道德，但華爾街的狗仔隊煽動民眾對他的嫉妒，我也不敢苟同。他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我們體系中的....」

手機震動，他從兜里取出來，禮貌地說了聲「對不起」，便站起身子去餐廳外小聲地接電話。秘書在電話里說，他的合伙人Dan在瑞士阿爾卑斯山滑雪摔斷了大腿，搭乘蘇黎世聯合銀行的專機，正在回紐約的路上。明天遠方電訊有個午餐會，慶祝與捷思倫董事會簽訂併購協議以及新發行的債券進入市場流通，Dan肯定無法出席了。

「黎晨，我實在抱歉，」回到餐桌旁，他解釋道，「今天的約會不得不提前結束。我必須乘夜班飛機去紐約，出席明天的一個會議。如果十分鐘內離開的話，我還有時間把你送回家，再去機場。」

開車不一回會兒功夫就到了別墅。 當他上樓去取電腦和其他文件以及旅行衣物時，黎晨等在下面十分寬敞的大客廳里。大廳直通三層屋頂，採光極好。米色基調牆壁，有台階錯落的地面，上層是硬木地板，階下是表面有些粗糙但切割工整的大理石地面。大壁爐、大地毯、大玻璃牆、以及流線形寬大的樓梯在廳里，絲毫不顯擁擠。室內由許多參差不一的植物、色彩鮮艷的插花點綴着，更添奢華。

黎晨心想：人可真是，為了住上大房子得拼命掙錢，一但有了大房子，卻根本沒時間享用了。

「十分抱歉，今宵苦短，只好下次再補上了，」在黎晨的樓下吻別時，他不無遺憾地說。

上了樓黎晨有點茫然失落，為自己倒了杯意大利Frangelico加冰塊兒，她喜歡這酒的榛果甜香；開始放一張一個日本朋友送的globe光碟。明快的摧人起舞的節奏加上山田圭子甜美的歌聲很快衝淡了黎晨的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