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生的弟子當中，俺應該是屬於那種弱勢能的“游離態粒子”。

其實這並非偶然：俺同過去所有其他導師和同學之間的任何聯繫，也
最多只是靠私人（而非學術）關係來維繫。這大概同俺“敬業肖何、
廢業肖何”的放任自流習性有關吧。當年讀書的康大系刊在俺走後一
年，羅列近期畢業生時竟然無中生有地稱俺到麥吉爾做博士後。後來
俺在網上偶然讀到，不禁啞然失笑。笑過之餘，有隔世之感。

為澄清視聽，首先簡單提一下俺近年來的形跡：博士論文（硅鍺半導
體單晶膜固態外延再生）答辯完，幹了四個月風馬牛不相及的電子線
路板封裝研究。之後便來到加國，落腳於俺現時所在的這個城市，開
始全新的職業追求（網絡）。從最初級的開始，經過幾次關鍵工作過
渡（網絡骨幹、電信巨頭、五大諮詢），現在成了人民的公務員。總
夢想着今後能在加中貿易中扮演什麼角色。前前後後從事過的工作包
括技術服務支持、因特網操作、企業網管理、網絡安全評估、攻擊滲
透試驗、信息安全審計、網絡偵查取證、安全架構製作等。

工作近六年，總算是對得起自己從讀博甚至更早就開始的因特網之興
趣愛好。不光是嘴上信誓旦旦，還可以說是徹底實踐了一回少時便崇
拜的旦丁那句名言“走你的路讓人們說去吧”。其中的歡樂和艱辛，
可謂一言難盡！

儘管俺現在完全南轅北轍，學非所用，然而當年在東北的研究所同淳
朴的朋友們一起學習、工作和生活，六年的經驗積累，不斷影響俺後
來的道路，構成俺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記得俺從家門口的大學快畢業時，第一次出門去北方，到研究所實習
作畢業論文。先與張大師兄同住一室。現在京城做大官的張兄，當年
下鄉東北，幹過公社黨委書記。他洗漱完上床時的那句名言，琅琅上
口十分貼切，讓俺記憶猶新：“East, West, Bed is the Best!”

後來俺搬到陳同學（同所不同師）的寢室，住他上鋪。陳乃福建人，
先生的老鄉，每晚睡覺前總是一杯茶端在手裡。他對俺鼓吹雲南普洱
茶的提神功效不屑一顧，號稱喝完什麼茶都照睡不誤。於是俺把外婆
送俺的普洱茶讓給他品嘗，他一邊喝，一邊掖揄俺對普洱茶的一番繪
聲繪色描述……

結果那一夜下來，俺自己反倒沒睡好！為啥呢？因為下鋪的陳同學整
個一晚上都在不停地翻來復去變換睡姿！

從俺們那一屆開始，先生招了不少徒弟。有平時真人不露相的小顧，
腳下帶球總過不了人的小於，聚餐做出的雞腿總帶血的小方，食堂快
關門了還在細嚼慢咽的小盧，一天到晚喜歡欺負同類阿貴的阿王，一
出商店便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阿七，還有每喝必醉每醉必歌的俺自己。

那時幾個大學剛畢業的傻小子，第一次看到腳蹬棕色皮鞋、挺着啤酒
肚、扛着碩大腦門的導師先生，心中自然敬畏無比。畢竟從來沒見過
派頭這麼足的搞學術的老闆！

一度俺們在一起開玩笑說，先生一進實驗大樓，無論走到哪兒，俺們
都可以利用零點幾秒的時間差，在不被他察覺的情況下迅速奮力躲蔽
起來（當你沒什麼“好結果”可炫耀時很有必要這麼做）。因為牆角
拐彎處每次先冒出來的是先生的肚皮，然後才是他的頭和眼睛。

俺當時長得極其玉樹臨風（１７８公分１０８斤），但卻因為骨架較
大，常常被人看好（或曰看錯）當壯丁使，包括先生在內。記得剛入
學不久，大夥在室里政治學習完畢，正好進來一台新設備。小方手腳
麻利，袖子一挽準備上前幫忙，哪知先生在背後一聲大喝：“小方你
骨瘦如柴！還是讓胡司令來！”

這句話把幾位在場的師兄弟給樂得，晚飯以後在宿舍里就學開了。當
然心裡最樂的怕還是俺自己，儘管俺當時差點露了“濫竽充數”的虛
弱馬腳。

而小方從此開始臥薪嘗膽，發奮圖強。春節常常家（南方）也不回，
成天泡在實驗室里，整出了一批批高質量的研究成果。並獨出心裁地
用衍射照片做成賀卡，寄給同學朋友，揚眉吐氣。這是後話，按下不
表。

俺的小導是黃老師，他八十年代開的計算機課，難度很大，卻深受大
伙歡迎。俺至今仍受益匪淺，其實別看俺現在搞網絡，那也是俺這輩
子唯一修過的電腦課程呢！出身南開、喜開玩笑的黃老師，因為帶了
同一學校畢業的江師兄、包師弟和俺，他見人動不動就要掖揄兩句：
“我現在是某某某某學院派。”

臨近碩士畢業時，俺同第一個女朋友分手，心情差極了。後來決定不
直讀博士而留所工作，先生儘管不快，但最後還是大度應允了。

俺留所工作後，多次厚着臉皮求室里的季大俠幫俺剃頭。因為他的手
藝太好，能巧妙變化頭髮的厚薄來遮掩頭形的短處，達到最佳視覺效
果。那時俺正跟老婆拖拍，所以形象十分要緊。想想俺能有今天的小
家，大俠當年實在是有“頭”功！

研究室為加強圖象處理技術，購買了美國數據設備公司的PDP小型機，
那給了俺第一次接觸“分時多任務”操作系統的機會。俺剛到米國念
書，很快就對當時僅在學校流行、以UNIX為主的早期因特網上了手，
並逐漸沉迷進去。以至到了最後，在半導體薄膜實驗室里百分之二百
的時間是花在鼓搗網絡上（俺的老闆本人就是電腦高手，業餘寫過幾
個很受同行歡迎的科研軟件）。多年後，俺才意識到PDP和早期UNIX
的血緣關係，以及UNIX（BSD）上首創的TCP/IP協議對因特網的決定
性影響。所以說，俺對目前職業的興趣起源，完全可以追朔到東北的
年代。

在此動筆之際，俺意識到自己這幾年的不足：經驗和知識的積累廣度
有餘而深度不足，急需理論上的總結和提高。說起寫專業論文，俺大
概已經有十年以上沒動靜了！在這方面，俺還得向當年的師兄弟們重
新取經哪。

胡司令，於多倫多流火的七月（２００３）

（司令文堆：http://hotunix.com/bgk/writin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