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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爺在溫哥華
送交者: robustman 2003年10月14日20:51:26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北京爺在溫哥華

  曉徯

  引子

  打自中國開放以來,移居溫哥華的大陸人可謂是一撥接着一撥。旁的不說,
就看溫哥華唐人街店鋪待客的變遷就能看出端倪:十五、六年以前,溫哥華的大
陸人是小貓兩、三隻,而且多半阮囊羞澀,唐人街的店小二們自然正眼都不願給
一個。要是碰上個講國語的還敢上前問東問西,一句“咪識聽國語”就將這不拯br>趣的傢伙噎的進退不得,看着吃憋的顧客怏怏地離去,興災樂禍的笑容便浮上了
夥計們的臉。
  可是如今大陸客多如過江之鯽,荷包似乎也重了一些。再去唐人街,無論走
進哪家店鋪,那帶着粵音的國語招呼聲撲面而來。只是客人們沒有受寵若驚的感
覺,依舊擺着一張臭臉挑三揀四討價還價。
  人來多了故事也多。有位北京爺們就是一身的故事。雖沒有大喜大悲的情節,
也沒有可歌可泣的作為,但也能給諸君茶餘飯後消食解悶。不過各位千萬不要對
號入座,咱可不認識您,甭找咱理論。要找找那位爺去。

  一

  那位爺姓王單名一個傑字。不過和台灣曾名噪一時的過氣歌星王傑不認識,
也和大陸文革期間被立為捨己救人的英雄王傑沒瓜葛。其實名字原本沒有專利,
全是生身父母一時興起的念頭。等到本人意識到的時候,十幾、二十年過去了。
大部分人會將就,但大費周章給自己改名的不乏其人,古時靠取字取號;如今則
登報登記。只是親朋好友依然舊名重提不說,連旁人作生平介紹時冷不丁地也會
加上某某原名某某之類,讓有意改名者哭笑不得。
  王傑倒從未想過改名,相反為自己的名字感到驕傲。你想,傑豈不是人中之
傑?加上個“勝者為王”的王姓簡直是絕配。還是來溫哥華前花了點時間為自己
找個英文名,倒也沒怎麼費勁,從J字母的排列下很快就找到“Jason”,中譯是
“傑生”。王傑十分高興:敢情老外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之後他曾多次向
結識的老外們討教這名字的含義,或許是所碰見的都是些在中國混飯吃的,半瓶
子醋道不出個子丑寅卯來,總推說英文沒含義。只有一個挺逗,舉了個例子說早
古有個名叫John的人生了兒子,為圖方便就給兒子取名叫Johnson,意思就是
John的兒子。哪知後人更懶照搬照用,Johnson倒成了常用名了。以此類推,大
概Jason就是Ja什麼的兒子也未可知。王傑真的給弄糊塗了,不過轉身一想,今
後要到人家的地盤上混了,別說兒子,當龜孫子都未可知,心裡這麼一想也就坦
然了。
  王傑的祖籍在那裡,沒人聽他談起過。但一口如假包換的京片子,讓你決不
會懷疑到他生長在皇城腳下的這個事實。照他自個的話說,他的前半輩子全趕上
時辰了。雖然是“大躍進”後期落得地,但對“三年自然災害”沒啥印象。見過
紅衛兵造反時接受偉大領袖召見的陣勢,卻因為年紀太小沒有參加的份,也虧了
這一點,在偉大領袖將助他打垮“資產階級司令部”的紅衛兵們趕到北大荒“接
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時候,小王傑名正言順地躲過了一劫。“四五運動”時,
王傑還在中學“批林批孔”沒跟着去天安門。後來也跟着改為“批鄧”,好在老
鄧復出的快,讓他出了校門就進了廠門。
  七七年恢復高考,這爺們連考兩年總是名落孫山。好在不久開辦了“中央電
視大學”,講明在職職工學完之後哪來哪去。工廠正被連年高考拐走青年骨幹的
事搞得頭大,見此便趕緊推薦一批。王傑入選其中,三年之後跌跌爬爬也算有了
個大專文憑。
  有了這點學歷,加上能說會道、經營有方,頗受領導的青睞。三弄兩弄沒有
幾年,王傑居然在市外貿部門的一個下屬機構中當上了質量檢驗員,專門為外商
來料加工產品分發檢驗合格證書。官品不高但是個油水不小的肥缺。下屬廠家為
了保障外匯收入,自然變了法子地向他“孝敬”。王傑也個明白人,上下左右打
點得滴水不漏。到“六四”前夕,他已是一個真正響應老鄧號召“先富起來”的
人了,只是富的不能顯山露水而已。所以當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們起來“反腐敗”
時,王傑嘴上不說,心裡卻在乞求老鄧不要退縮。當“六四”落幕之後,王傑還
是嘴上不說,心裡卻十分感激黨的英明正確。隨後而來的整頓調整中,他因為領
導群眾關係均有口碑,加上“動亂”期間表現堅定,一躍成為質量檢驗處的處長。
一時間,王傑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輕。
  可是好景不常,隨着陳希同的倒台,北京市的各級官員自然都得過“說清楚、
講明白”這一關。王傑也在審查之列,好在幾十萬美元早已通過港商落戶海外,
憑着自己多年苦心經營起來的人際關係軟磨硬抗,查到最後得了個“事出有因、
查無實據”的結論,上級做了個平級調動閒賦起來。
  經過此陣,王傑總是心有餘悸。雖然像他這樣“三年知府縣,十萬白花銀”
的人不在少數,但一旦東窗事發,必然吃不了兜着走。正在七上八下之時,可巧
加拿大的移民申請批了下來。原本是兩年多前看到身邊的同事朋友掀起出國潮,
一時心動遞的表格。不想如今倒成了一道救命符了。
  王傑趕緊悄悄地辦妥所有出國的手續,又將太太兒子安頓好暫時留在國內,
自己則準備搶先登灘,直奔溫哥華而來。為了不節外生枝,國內的親朋好友除了
非知會不可的,其餘全被他蒙在鼓裡。相反身在溫哥華只要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
都被攪得雞飛狗跳。隨着深更半夜的電話突然響起,王傑那亢奮的嗓音直往耳朵
里灌:“嘿,哥們,還記得我王傑嗎?得,想起來了吧?對;對…您那裡才凌晨
三點?對不住對不住,您瞧我,怎麼一點時間差的概念都沒有。長話短說,小弟
要來溫哥華了,公差?不---對,是移民。第一個就想起您了,幫幫忙接個機
找個房如何?…”。雖然碰不少婉拒的軟釘子,但總有抹不開情面的老同窗老同
學將他所託之事一一敲定。
  王傑深知在外靠朋友的道理,無論婉拒的還是幫忙的他都一視同仁,表現得
十分客氣。臨了還專門去“網吧”給溫哥華所有認識他的人發了一個中英文的E
-mail:
  “Ladies and Gentlemen:
  
  Little brother is coming。 Please take good care of me。 
  When I arrive Vancouver, it will be my first night in Chinese
time, but it will be my first daytime in Canada as well。 How is
surprise for me! I will have a good time from begin for sure。
  Thank you again and Love to yours!

  Always yours,


  Jason Wang

  女士們和先生們:

  小弟要來了。請多關照。
  當我到達溫哥華時,正是中國初夜時分,但在加拿大還是白天。對我而言真
是驚奇!我肯定我有一個良好的開始。
  再一次感謝你們,並向你們問好!

  您的真誠的,

  傑生王”

  二

  諸事打點妥當,王傑起程飛往加拿大報到。溫哥華國際機場這邊自有人等着
接機。接機的朋友猜想王傑來此移民,恐怕大包小包不會少,特地備下一輛
Minivan 前來。可是當他見到王傑步入接機廳時,驚訝得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王傑被一身質料上乘、做工考究的深色西裝裝扮得有型有款;腳下一
雙名牌皮鞋擦得光可照人;一副超薄新款變色眼鏡更襯托出他的溫文儒雅的模樣。
所有的行李除了手中一隻小巧玲瓏的真皮公文包和一隻中等尺寸的帶輪旅行箱外
別無他物。怎麼看都不像一個移民報到的大陸客,活脫脫一個出門旅遊的達官貴
人或公子哥們。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接機的朋友心裡暗暗感嘆。正在愣神之際,王傑已
經笑盈盈地站到了面前,一面打着招呼,一面將燙金的名片遞了過來。名片上的
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印着一串頭銜:什麼某某大學的管理碩士啦;什麼某某質檢
協會常任理事啦;什麼某某標準學會名譽會員啦等等,讓人看了自愧不如。
  朋友領着王傑上了車子。王傑心裡有些不悅,感到沒有坐小轎車的氣派。但
嘴上卻言不由衷地套着近乎:“老兄,您這車保養的真不賴,美國車又經濟又實
惠,跑個運輸什麼的特方便。您老兄的這輛車要是在中國的小城鎮的個體戶手裡
可是一等一的發財工具…”
  朋友聽在耳里挺不是滋味,一時想不出什麼來對應。只好哼哼哈哈地應付着
準備啟動車子,偏頭一看卻發現王傑還沒有拉上安全帶,連忙示意。王傑起初拼
命推辭:“甭,甭。咱在國內就戴不慣這個,跟捆豬似的…”。當得知這是這裡
的法律,不拉安全帶警察見了要罰款後,他才無可奈何地拉上安全帶。一面拉,
一面還嘟囔着:“聽說加拿大特講人權,怎麼連這點個人自由都不給呢?”
  車子向市區進發,王傑雖然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旅途卻不感到十分勞累,
一面和朋友嘮着家常,一面觀賞着沿途的景色。暮春時分的溫哥華正值風和日麗。
加上不是上下班的繁忙時段,路上行車不多且井井有序,人行道上更是少有人跡。
唯有街道兩邊家家戶戶的庭院裡各種花卉色彩斑斕、爭奇鬥豔讓人目不暇接。望
着眼前景象,王傑有點興奮起來:“哥們,怪不得這些年來也沒見您回國幾趟,
敢情是樂不思蜀了吧?什麼?生活所逼,甭逗了,要是我啊,准跟您老兄一樣,
壓根就不願回去。北京這幾年變化大這不假,高樓、立交道沒少建。可是根本沒
法和這裡比!你看這空氣清新的像是在醫院灌氧似的。北京現在不僅空氣品質差
海了去了,還時不時的來個沙塵暴,那陣勢有如黃龍遮日、飛沙走石…”
  車子在一個交叉路口的左轉道前停下等待信號。王傑還是興致勃勃:“您看
這裡的車子真守規矩,行人也是。要在中國如果沒有警察看着,管是紅燈綠燈,
車照開人照行…咳,咳…”王傑喉嚨一陣痒痒,趕緊清理。還沒等朋友反應過來,
只聽“噗”的一聲,一口濃痰有如子彈一般從敞開的車窗飛了出去。可巧不巧,
旁邊正有一輛小車直行駛過,那痰生生地砸在擋風玻璃上。小車司機在猝不及防
的情況下遭受這無妄之災,等到回過神來,車子已經進入交叉道的中央,後面還
有其他車子跟着,想要停下來找痰的主人理論都已不可能。無奈之餘,小車司機
唯一能做的是一面保持着車速,一面搖低車窗伸出握着拳頭豎着中指的手勢。
  此時的王傑和朋友都傻了,好在左轉的信號亮了,王傑的朋友趕忙啟動車子
如漏網之魚飛駛而去,直到從後視鏡中確定小車沒有跟蹤而來才減速慢行。這一
折騰,兩人都覺得沒趣,沉默寡言地行完了餘下的路程。

  三

  王傑來溫哥華不久,就在認識他的圈子裡成了新聞人物。每日裡行程安排得
十分緊湊,不是出外拜訪,就是在臨時住所見客。既宴請又受邀,一時間忙得不
亦樂乎。王傑本來就是個好結交朋友的主,多個朋友多條路嘛。每逢初次見面他
總是不忘送上點小禮物。碰到男士,他會送個盜版的中文軟件或者《中國歷代艷
情小說大全》之類的光碟;遇到女性,則奉上《化妝大全》或《旅遊集錦》的
VCD;要是孩子,《真人快打》或《古墓麗影》的遊戲碟便是上上選。雖然這些
東西在中國的黑市上值不到幾個錢,可在溫哥華的眾人眼裡倒成了寶貝。原因是
當時的加拿大十分的保守,凡涉及到知識版權的領域,還沒有多少人敢玩火。軟
件遊戲、娛樂視聽的光碟價格高昂,讓人大有買得起機器卻買不起光碟的感嘆。
所以王傑的禮品可謂是又時髦又實惠,讓受禮者十分窩心。當然也使得其中一些
人不得不購置電腦或VCD機來就禮物,但總是讓人感到物有所值。
  與此同時王傑又放出話來:要在老婆孩子來溫哥華前到達居有房出有車。這
可讓一群華裔的地產、保險等經紀像沒頭蒼蠅似的整天圍着他轉。一時間門庭如
市,眾口一聲說王傑。
  一片叫好聲中也有些雜音,有個做人壽保險的因為買賣不成,仁義也不在了。
背地裡揭起王傑的短來。說是王傑面上人模人樣的,私下裡卻是個犬馬聲色之徒。
一晚王傑要他陪着去賭場,想賭又不肯出錢,結果經紀當了冤大頭。一個小時下
來百多元搭了進去。出了賭場,王傑興猶未盡,一個勁地問那裡有正點的姑娘可
看。纏得沒法,經紀只好又帶他去了脫衣舞場。坐了下來,王傑的眼睛就直了,
一直盯着台上就沒換過地方。嘴巴還張得老大,哈啦子流了出來滴到飲料里都不
知道,糊裡糊塗又端起來喝下去,讓人看了有多噁心就多噁心。以後就更不象話,
纏着問哪裡能找到按摩女郎。經紀不屑王傑的惡行惡狀,就和他斷了來往云云。
  不久,有好事之人在王傑面前鸚鵡學舌地搬弄一番。起先王傑還挺沉得住氣
笑而不答,可是聽到最後就按捺不住了:“他在說誰呢?說他自己吧,姥姥!那
天是他自己硬拉着我去,礙不過面子我才應下的。去賭不假,我運氣不錯,贏了
二百多。倒是他真是背透了,輸了一百多,還是我墊的錢,到今也沒見他還我。
看姑娘?跟您說白了吧,這裡的洋妞長相身材都一般啦,站在台上除了脫衣服連
個舞蹈的基本功都沒有,真沒勁。在中國,什麼樣的姑娘咱沒見識過?從名模到
明星,還有那俄羅斯姑娘。那才叫水準!從來沒化過咱自個的錢。哪象這小子一
杯飲料都如割他肉似的。還有什麼找按摩姑娘,咱找病哪,誰不知道溫哥華是愛
滋病的高發區?這小子忒壞,甭讓我遇見他,不賞他個大嘴巴才怪!”
  一段無頭公案,各說各話,少了旁證,也不知誰在蒙人。

  四

  不到兩月,王傑車也有了,房也購了。老婆孩子隨之而來,一家人其樂融融。
王傑當然要趁着喬遷團圓之喜,邀大夥前來一聚。這無疑是個擺顯的機會。你想
啊,溫哥華的生活指數頗高,一棟獨立屋在當時沒有二、三十萬加元下不來。一
個初來乍到的大陸移民既無工作又無可抵押的不動產,銀行是決不會給購房貸款
的,唯一可行的辦法是用現金一次過帳。王傑在溫哥華的新知舊雨中還沒有一個
能如此瀟灑,眾人備下賀禮前來湊熱鬧,心情自有不同,有的滿懷羨慕,有的暗
藏嫉妒。
  王傑的新居座落在新開的小區中,據說原房主是港客,要回流才忍痛割愛的。
此話或許會不假,因為從房子外型就可以判斷出這是典型的港式設計。
  說到港式設計,這倒要一段典故。說話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不少有了幾
個錢的香港人唯恐“九七”回歸會對他們不利,掀起了一股移民潮。溫哥華成了
最熱門的選擇,來者不光看中其四季如春的氣候,更是衝着這裡尚未開發的房地
產而來。香港雖然有錢人不少,可是幾百萬人擠在那麼一塊巴掌大的地方上,住
房成了頭號問題。除了少數富得流油的主買得起花園別墅外,多半只是住公寓的
命。所以香港人心目中的榮華富貴,房子必然是首要標誌。歷年來多少港劇港片
以豪宅為背景拍得個不亦樂乎,其中奧秘無非是利用港民們畫餅充飢的崇房心態
撈上一票而已。
  移民到了加拿大,香港客的夢幻就成真了。這裡地廣人稀,花園洋房比比皆
是,那年頭十來萬加元就賣了,如此價錢在香港連個公寓單位都買不到上等的。
港客們能不抓狂嗎?錢多的拋股票調頭寸,錢少的賣舊居提積蓄。錢一到位立馬
進場下單買房。一時間溫哥華的房地產節節飆升,讓當時執政的社信黨省政府暈
乎乎地直以為經濟騰飛,放心大膽地搞腐敗,直到亡黨下台。又害得接掌政權的
新民主黨估不清形勢,以為不愁沒人來投資,糊糊塗塗地拼命徵稅搞全民福利,
也落個幾乎全黨覆滅的下場。好在加拿大只有亡黨之憂,沒有亡國亡省之慮。老
百姓能吃一遍苦,卻不須受二茬罪,更不會有人頭落地的慘劇發生。這裡的人可
嬌貴着呢,可不興“殺了我一個,自有後來人”這一說。就連殺了人的罪犯也用
納稅人的錢好生供養着,說是為了人權,指不定是為了怕影響到人口密度的繼續
下降。
  港客們買下房地產後,除了少數財力不繼的以外,“二次革命”隨之展開。
也怪老外們的舊式設計大都是兩、三間臥室矮趴趴地藏身於花草樹木茂盛的庭院
中。用老外的話這叫靠近自然維護環保,用老港的話這叫浪費資源不懂享受。於
是乎大興土木干一場,大戶人家氣大財粗,參照歐式城堡、不忘中式宮殿,正是
屋有百間不嫌多,巨獸豪宅落地來。小戶個體本小力微,但自不能示弱,盡着標
准地量身定造,來個上層有屋五六間,三代同堂足有餘;下層有房一二套,出租
入息兩不誤。
  變革之中總有意外,最讓港客們不爽的是,改建新居清理庭院時,老外鄰居
們居然常常出面干涉,指着那些百年樹木大驚小怪,哇啦哇啦地不讓砍。港客們
自然不信邪,這樹長在我的地里干你屁事,越不讓砍越砍得起勁。雙方一鬧往往
引來警察媒體。於是本地電視台曾經做過專題,將港客們指責為環保和歷史的破
壞者。港客們情急之中倒團到了一起,祭出了“種族歧視”的大旗,你來我往幾
個回合,迫使老外們掛起了免戰牌。此後老外們學怪了,漸漸發現溫哥華已有二
十來萬華裔,而且來者源源不斷,惹不起。同時又發現華裔們都有一人成龍、二
人成蟲的特點,於是更換策略,從不主動招惹事非。倒讓老中們沒了外部壓力,
又成了一盤散沙地窩裡鬥。每逢三級政府選舉,氣勢遠不如其他缺丁少口少數族
裔,幾十萬張選票不過是別的族裔候選人希望拉攏的游離票罷了。
  斗轉星移,九十年代中期,雖然“九七”迫在眉睫,不過中國政府一再保證
香港可以“馬照賭、舞照跳”,倒讓本港百姓安定下來,經濟也跟着走挺,一無
後來金融風暴的跡象。反觀溫哥華一片乏振無力、百業蕭條的景象,移居的港客
們沉不住氣了,暗地裡掀起了一股回流潮。留下的空房也紛紛掛牌求售,一時間
房地產市場賣的多,買的少,買家成了香餑餑。
  王傑來得正逢其時,不費吹灰之力購得了自認為十分中意的屋業。趁着眾人
前來道賀,獻寶般地領着大夥里里外外地參觀。
  房子確實不舊,且不論室內設計,光正門就前有月牙形磚砌和尖矛狀鐵杆組
成的圍牆,後有拾級而上的拱形大門,外加兩根仿木圓柱撐托起來的半圓形露台,
無處不體現了造屋者模仿歐式建築的良苦用心。可惜的是建在狹小的標準地上實
在顯示不出應有的氣勢,缺了前庭花園的襯托,圍牆和正門擠到一堆成了多餘的
擺設;少了頂樓層高的配合,露台變得喧賓奪主沒了存在的依據。整個設計給人
留下的感覺仿佛是一個套上了大尺寸禮服的暴發戶,雖然衣冠楚楚,卻談不上優
雅得體。
  不過王傑的朋友們倒很有客隨主便的雅量。見到王傑興致勃勃,恭維附和只
撿好聽的說。談笑之間,常常被轟鳴而過的噪音所打攪。抬頭望去只見巨大的客
機凌空而過,原來這裡距離溫哥華機場不遠,房子正處在客機降落的航道內,不
出十分鐘必受一次大分貝聲波的侵擾。眾人不免有些疑惑,偌大一個溫哥華,怎
麼偏偏找這麼個喧鬧的住處。
  王傑早將眾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得,這房子的美中不足也就是它了。好在
隔音材料加得足,進了屋關上門倒也沒忒鬧得慌。說鬧,北京的公寓樓每日裡的
噪音不就這個數?咱中意的是價廉物美,瞧這設計,跟個莊園別墅似的。雖然前
後院小了點,倒省了打理不是?這房要換個地,沒個五、六十萬下不來。這不咱
還多個免費的飛機show不是?”
  看見王傑象撿了金元寶般的得意,大夥也跟着開懷。有人乘機向王傑尋問起
買價來,王傑也不躲不藏應聲而回:“四十萬有找!”話一出口,語驚四座。能
力不濟的無房族驚得是如此大手筆大概自己一輩子也賺不來,臉上雖然還堆着笑,
心裡早已貪官蛀蟲罵了好幾回了。略知房市的供房族則驚得是貌似精明的王傑居
然糊裡糊塗地當了冤大頭,臉上也還堆笑,心裡卻在感嘆大陸怎麼培養出這麼一
個“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傢伙來。
  王傑還真是着了房產經紀的道了,甭說如今房市不景,就算全盛時期,這個
新開發小區的房價也從未上過三十萬,原因就在建房用地小和噪音上,加上機場
正在計劃增建跑道,往後房產增值更是無望。白白多丟了十多萬加幣,只是便宜
了房產經紀和賣主罷了。

  五

  說話之間,王傑來溫哥華已半年有餘,眾星捧月的風光早已成了昨日黃花。
這也難怪,王傑在溫哥華交往的人中還真找不出一個氣味相投的同黨,碰到的盡
是些打工經商之輩。打工者求存,整日裡為了五斗米替老闆賣命,實在騰不出空
來和王傑這樣功成利就的閒人攀談。經商者圖利,王傑一來二去啥也不缺,誘他
投資又不見應承,如此一來誰還願意陪着磨牙。
  王傑每日裡除了數數飛機外還真是清淨的可以,在旁人看來簡直是悠閒如神
仙。可是他的心情卻一日比一日沉重,要是說出來還真沒人信,令他憂心忡忡的
原因居然是自己的財政狀況都快接近捉襟見肘的地步了。
  原以為幾十萬美元足夠自己下半輩子瀟灑的了,哪知不到半年,已經用得個
七七八八。連王傑都有些迷糊:怎麼中國和加拿大就有這麼大的落差呢?可細一
琢磨,還真是那麼一回事。
  在中國,王傑的工資雖然還不足千元人民幣,但房是公家派的,飯是關係戶
供的。平時里有個啥花費只要略作暗示,下屬廠家便心領神會地搶着代付。獎金
補貼只要叫得上名,當然袋袋平安;實在叫不上名的,也順口編個新詞笑納了事。
這才有工資基本不動一說。那錢如流水,只進不出。
  在加拿大,整個一逆轉。沒了工資進賬不說,從房到車、從家具到擺設,缺
了一個子都不成。別以為購置齊了就萬事大吉,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還日日地等
着掏腰包呢。那錢又如流水,可只出不進。
  王傑眼下尚能維持,往遠處一掂量真有點不寒而慄。心裡直後悔初來溫哥華
太犯渾,要不是經不住旁人的奉承,頭腦一熱只顧面子不顧里子地擺顯,也不會
有今天的狼狽。光房子一項,要是當初求個實惠買一套公寓什麼的,少說也省下
十幾二十萬的。每每想到這些,王傑就忍不住想甩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然而王傑不虧是王傑,後悔醒來尋對策,立馬拿出了開源節流的方案。那節
流當然是緊縮家用開支,那開流便是思量着謀份差事。加拿大不是從他王傑身上
撈走不少銀子嗎?怎麼着也該利用正當手段扳點本回來才是。
  主意拿定,立即行動。幾天折騰下來,王傑發現諾大一個溫哥華什麼都好找,
唯有工作不好找。要說沒工作等人做是瞎扯,從餐館洗碗到貨場搬運、從超市打
雜到夜間送報哪樣不在滿世界找人補缺。可養尊處優的他別說扛不下來,就算行
又怎能找這類丟份的差事?好歹也得找份拎拎公文包、坐坐辦公室之類的工作才
是,這一來可就踏破鐵鞋無覓處了。王傑試着找來些大公司的電話號碼,打過去
毛遂自薦。無奈自己的英語不到位,常常是和接線員雞同鴨講,不等他結結巴巴
羅羅嗦嗦地把話講完,對方已經在“Sorry”的禮貌聲中將電話掛斷了。
  幾個釘子碰下來,王傑有點傻眼了。可工作還是得找吧,為難之中猛然靈機
一動:來溫哥華後新知舊雨沒少結識,何不跟他們聯絡聯絡?他連忙將通訊錄找
了出來按着排名順序打起電話。究竟是中文比英文容易表達多了,寒暄之間就將
自己想找份工作的意思婉轉地表達了出去。
  王傑這一招還真給他歪打正着地蒙對了。加拿大不少公司在填補專業性職位
空缺時,最常用的一招就是讓自己的員工推薦新人。這可不是任人唯親,相反是
老闆用人的一大高招。這既讓老員工們感到公司對他們的信任,又能對新入行的
做到最大程度的知根摸底。這裡講究“Team work”,也就是中國人常說的團隊
合作。所以對新人的要求不光是個人能力要夠,更重要的是能否和同事合作愉快。
只有這樣工作才能有效率,公司才能有錢賺。其實中國人對這類小技巧早八輩子
就門清,那些老話諸如“舉賢不避親”啦;“團結就是力量”啦;“一顆老鼠屎
壞一鍋粥”啦等等都是心得總結。可是不知乍的,到頭來總是“牆裡開花牆外
香”,讓外人得了真傳用在了實處。
  閒話少說,王傑一圈電話下來,機會就來了。除了自顧不暇幫不上忙或是心
存芥蒂不願幫忙的外,還真有人放在心上,曾和王傑有過同窗之誼的一位仁兄就
名列其中。
  說到這位仁兄,他長王傑好幾歲,原本和王傑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只怪他生
不逢時,高中畢業時正是“全國山河一片紅”。偉大領袖揮揮手,他便被趕到北
大荒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去了。幾年下來地球沒繡完,倒練得一雙老寒腿。
病退回了北京,雖然比後來知青的大批回流早了些時辰,可惜求醫問藥錯過了文
革結束後七七、七八年國家恢復的統一高考,這才有和王傑同窗就讀這一段。好
在珍惜得來不易的學習機會,大專三年如同玩命般地讀書。畢業後,他居然被美
國的一所大學錄取為碩士研究生。
  斗轉星移,如今的他小有成就,成了溫哥華一家鋁合金建材公司的技術主管。
這十多年來儘管洋墨水灌了不少,但骨子裡在北大荒養就的豪爽助人之氣卻仍不
減當年。接到王傑的求助電話後,隔天就向自己的公司總裁推薦起來。總裁本來
就對這位仁兄另眼相待,加上公司擴展正急需質量檢驗方面的技術人員,便爽快
地答應讓王傑前來應聘。
  王傑得了消息,甭提有多高興。可靜下來一想,心裡不由打起鼓來。且不說
自己那點專業斤兩,光是英語就夠他喝一壺的了。應聘講明了既要履歷又要面試,
這本來是正常不過的雇用程序。但對王傑來說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愧是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環境中磨鍊出來的,王傑很快就理出了
頭緒。他連忙拾掇拾掇,直接去了同窗的家。敘完了舊誼,道完了感激,便擺出
一付誠摯的模樣,向同窗討教如何準備應聘的履歷以及面試時的應對。理由也是
明擺的:初來乍到不知高低、有備而去不負所薦。
  同窗本來就是個爽快之人,見到王傑誠心求助,哪有不允之理?當下就打開
電腦忙活起來。這一動不打緊,同窗可被搞得一愣一愣的。首先是履歷,王傑從
帶來的包里拿出一摞證書,碩士、博士樣樣不缺,理事、董事位位齊全。讓同窗
看傻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公司的空缺最多也就要個大學畢業的,原以為介紹王傑
正合適。卻不料卻殺出這一段,一時不知如何處理。
  正在為難,王傑卻在一旁開了腔:“哥們,千萬別為了這些個本本犯難。您
瞅着那件合適咱要去的差事,您就給咱編進去就得了。”
  看到同窗被他那花色齊全的證書搞得有點傻眼,王傑幾乎忍俊不住。其實他
心裡明鏡似的,除了電大那本如假包換以外,其餘的儘是些得來全不費功夫的貨
色。中國大陸近年來對人民公僕提升晉級講究文憑,本意不賴,卻難不倒一批官
場老手,他們至多是來個一手撈金一手鍍金。沒幾時就鬧得碩士博士滿把抓。好
在是國產內銷,誰也懶得去計較正貨還是水貨。可出了國標準當然不同,王傑這
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只是不能和同窗挑明罷了。
  履歷編罷,王傑又問起面試事項。同窗正要開口,王傑連忙打住:“別別別,
您光練嘴咱那記得住?勞駕您動動筆,咱也有個稿記起來利落。”
  同窗雖又是一愣,但也覺得主意不錯。好在他在公司也時不時地面試新人,
問答程序瞭然於胸。三下五除二就給王傑列出了英文問答表。哪知王傑拿到手這
麼一讀,同窗只覺得頭皮發麻冷汗直冒,兜了一圈才弄明白王傑要寫下來的用意,
敢情是個英文盲,荒腔走板不說,連問答意思都弄不明白。同窗只好從頭來過,
一句一句地解釋,一句一句地對口音。足足忙了幾個晚上方才大致搞定。
  到了面試那日,王傑依舊是一身有型有款的裝扮,你還真別說,給了部門經
理一個極佳的第一印象。加上舉薦的是自己平級的同僚,經理只是簡簡單單地問
了幾個問題。王傑有備而來,雖然也有答非所問的時候,但多半還算道出個子丑
寅卯來。臨了經理定了個日子讓王傑報到上班,還特意領着王傑去了同窗的辦公
室。
  同窗看到王傑春風得意的樣子,自然也替他高興。同窗一路說笑送他出了公
司大門,臨別還善意叮囑王傑多花點時間在英語上,以後工作用得上。可是此時
的王傑那裡聽得進這些,嘴裡胡亂地應承着,心裡卻開始膩煩同窗那付處事認真
的勁頭。
  出乎意料的順利讓王傑又自以為是起來,直覺得老外們貌似精明,實際上傻
帽得很,要不然怎麼會憑他嘴巴說說就全信了呢?由此可見,英語通不通根本不
是問題,關鍵是自己如何將久經磨鍊的辦公室處事之道施展出來,到那時老外們
必被哄得團團轉,自己的前程還用得着說嗎?

  六

  幾天以後,王傑報到上班。
  那知上班的第一天,躊躇滿志的他就被搞了個暈頭轉向。
  憑着他以前的經驗,這一天應該是最好混的了:由人領着四下走走,加上一
個歡迎儀式,再吃個中飯什麼的,時間也就打發了。
  開始時還真象是這回事,剛進了公司就有個人領着他到各部門走了一圈,一
路上笑容可掬地講個不停,王傑懵懵懂懂也聽不明白,估摸着不外是在介紹公司
情況,所以一個勁地點頭稱:“Yes”。這倒也算是個不錯的方法。
  快轉悠完時,領他的人說了這麼一句:“Please let me know if you have
any question。”
  原本不過是句禮貌話,答句“Thank you。”也就完了。
  沒想王傑依舊點着頭:“Yes。”
  那人停下腳步,帶着笑望着王傑。王傑不明就裡,也笑着看着那人。雙方對
峙着,臉上的笑容開始變樣,心裡都在疑惑着對方為什麼不開口。
  還是領人的那位打破沉默:“Any questions?”
  “Yes…”王傑條件反射地開了口,與此同時也總算聽明白對方的意思,連
忙改口道:“…Oh, no。”
  “Pardon me?”
  “Yes…oh…no, no, no!”
  王傑明白自己弄擰了對方的問話。看到那人一臉錯愕不解的表情,有心解釋
卻不知如何用英語來組詞達意,情急之間汗了一身。
  可巧旁邊過來一人,也許沒注意到倆人的不自然,衝着他們招呼起來。來的
這位王傑面試時見過一面,是指定做他的“Term Leader”的同事。用中國話說
就是“組長”。此刻組長來領組員,無意中解了王傑的窘境。
  跟着組長到了辦公室。說是辦公室,還不如說是檢驗室更為恰當。一間面積
不大的簡易隔間緊鄰在偌大成品庫的旁邊。除了屋中間幾張帶有電腦的辦公桌外,
四周擠滿了一屋子檢測設備和儀器。王傑眼見這些,心裡不禁有點失望。
  不過別以為這份工作委曲了王傑,有多少比他強的想找還不得其門而入呢。
上帝也真是的,創造出風景獨秀的溫哥華,讓他的子民們源源不斷地慕名而來,
卻沒有留神察看飯碗和人頭的數量是否合拍。結果是害得在原居地不缺學歷經歷
只缺錢的新移民們登了陸才知道這裡的就業市場早已人滿為患,萬般無奈下只能
委曲求全。唯有公司老闆成了真正的贏家,雇了高手干低層次的活,省了培訓又
省錢何樂不為?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一美國公司在溫哥華建了個加工基地,原
本只怕虧本。哪知開工後產品質量居然比公司在美國本土做的還好。公司高層又
喜又疑,立馬派員前來查驗。來人是個內行,進廠一轉就發現凡要點技術的職位
全由行家裡手把着,個個駕輕就熟,決非一個開工不到半年的新廠可以調教出來
的。再一細查,這些員工不僅學歷經歷俱全,還是當初招聘時從眾多條件相近的
應聘者中精挑細選而來。這下輪到查驗大員感嘆了:怨不得母公司干不過子公司,
在美國連個中專生都留不住的年薪,卻讓溫哥華專業人士趨之若鶩。
  所以說王傑是沒有弄清楚狀況,他現在的職位也就是個漂白藍領而已,有個
高中的學歷加上技術培訓便可勝任。別說沒有午餐的宴請,就連簡單的歡迎儀式
都不會有。
  這不,組長將他領進門後立馬安排起當天的工作來。體量到王傑新來乍到,
組長也只是準備些簡單的事情讓他入手----抽檢成品的尺寸是否合格。說實
話這工作只要一把捲尺就得了,可是王傑愣是聽不明白組長要他帶上“Tape
measure”是個什麼玩藝。組長重複了幾次得不到回音,只好從工具箱裡拿出一
把比劃給他看。
  王傑一看樂了:“I…have one。”說着從兜里掏出一隻掛在鑰匙串上的迷
你捲尺來。捲尺做得十分精製,體積只比兩元的加國硬幣略大略厚,超薄超細的
伸縮軟尺是用特殊合金製成,拉出來不長不短剛剛一米合3.33英尺。捲尺鍍金外
殼上還刻有中英文的某屆國際檢測理事年會紀念的字樣,說是捲尺還不如說是裝
飾品更加確切。王傑此刻拿出來一是他沒搞懂要捲尺的含義,二是想在組長面前
耍耍寶。
  哪知組長根本沒有在意,只是連連搖頭。知道王傑也聽不明白,乾脆和王傑
手語起來。他指了指窗外十幾、二十英尺長的產品,又指了指王傑手上的捲尺,
雙手比劃了一個大距離又比劃了了一個小距離,然後攤開雙手看着王傑。
  王傑這次弄明白了,敢情組長是在說他的小尺量不了大件。心裡更樂了,他
索性拉滿了自己的捲尺,在空中比劃着一段一段地量過去。意思是尺雖小照樣可
以量大件。
  組長看來是懂了,手也不比了,像見了怪物似的愣愣盯着王傑,半晌才“嗷”
的一聲奪門而出。
  不一會兒,組長返回辦公室,同來還有王傑的同窗。組長雖然面帶慍色,但
平靜許多。同窗則將一把捲尺交給王傑,並用國語詳細地解釋了今天的工作內容。
王傑總算明白今天有近百件的產品要抽檢丈量,其總長不下上千英尺,用他那小
捲尺如何搞得定?
  直到此刻王傑才清楚自己鬧了笑話,心裡臊得不行。正思量着如何開口解釋,
同窗倒先壓低嗓門發話了:“老兄,管你的經理聽了組長的匯報就找到我,我已
經幫你解釋過了。別的甭說,先跟着組長干起活來。有什麼聽不明白弄不懂的地
方,接內線電話找我,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目送着王傑垂着頭隨組長而去的背影,同窗心裡說不出是個啥滋味,他有點
擔心自己是不是好心辦了件蠢事。如今生米已經上鍋煮了,想換也已經來不及,
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扶在馬上送一程。只希望王傑少出些狀況,不然在同事和老闆
面前的臉就丟大了。

  七

  接下來一年中,王傑工作做得磕磕絆絆狀況不斷,公司居然也容得下沒讓他
拍屁股走人。同窗緩頰善後不無小補,但真正起到作用的還是他自己。王傑在中
國行政機關跌打滾爬了多年,雖然中國的制度不符合加拿大的國情,但總有可以
互相借鑑的地方。旁的不說,人與人在工作場所的相處就是一例,那些辦公室里
的喜怒哀樂情仇離合都能出書拍戲全球流行,還不是因為有眾多讀者觀眾的共鳴
捧場,才讓這類主題炒作不輟。
  進了公司不久,王傑就查覺到這裡的共事夥伴們遠比原先在中國的同僚門要
容易對付得多。主要是他們缺乏中國人特有的小雞肚腸子彎彎繞,為人處事簡潔
明了還特愛呆乎乎地同情弱者。
  慢着,王傑也夠賊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自己不怎麼地,還拉上全民族一
起和他背黑鍋。可真要反駁他的歪論還挺犯難。雖然我們的祖先總是慷慨激昂地
喊着“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可是上下幾千年,憂國憂民的寥若
晨星還通常不得善終,奸臣昏君層出不窮反而活得滋潤。每到這時咱們的祖先都
幹什麼去了,還不自稱山野草民躲在一邊夢幻着青天明君從天而降。你說咱們的
祖先們也夠明哲保身的吧,想必是肚裡的小九九打得門清。
  再看看如今咱們的同胞們就更聰明了,頗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架式,知
道天地的利害,早就沒了戰天鬥地豪情,剩下的只有與人斗其樂無窮而已。別以
為是和貪官污吏、邪惡勢力斗,哥們多半有心無膽。只有身邊圈內的才是重點,
遇到橫的霸的惹不起躲得起,心中一句“不與小人一般計較”便心安理得;遇到
能的強的既不服又嫉妒,暗中使絆非讓對方跌個鼻青臉腫才能睡得舒坦;遇到弱
的軟的沒憐憫盡歧視,還總是牆倒眾人推中插上一腳顯顯威風和能耐。
  所以要是耶穌再世,見得王傑犯了眾怒,只需說“你們中間誰沒有彎彎繞的
小雞肚腸,就可以先用石頭砸他”,沒準就會讓眾人羞愧而退。錯了!中國人沒
幾個人信耶穌,王傑必葬身於石頭壘成的金字塔中。大夥拍拍手上塵土,漠無表
情地散去,心裡還將王傑遭的殃算在耶穌頭上:您老要不那麼說,咱也不會砸上
一塊以示清白了。
  好在虛擬的事情終究不可能發生,王傑依舊根據他的結論下套。工作時無論
見了誰都點頭哈腰笑臉相迎;英語不利落,既拜組長為師,又向同事請教;碰到
一些力所能及的打雜活計好象遞個工具清理個場地什麼的,全都搶在頭裡;工作
中出了差錯諸如次品查驗成正品之類的,便擺出一付誠惶誠恐的模樣“sorry”
不斷。
  別看招數古舊又笨拙,實施起來十分有效。公司同事們明知王傑不能勝任工
作,但見他柔弱無助且孺子可教的模樣,都動了惻隱之心,常常有意無意地幫上
一把。王傑當然相安無事地混了下來。
  眼見得計策奏效,王傑得意起來,以為在這世界上沒有他玩不轉的地方。這
麼一來心又漸漸大了,總想做上件讓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也好有機會晉升。
  可巧不巧,不久就有了機會。
  王傑所在的公司發展迅速,產品受到客戶稱讚。為了讓業務更上層樓,公司
決定申請加入國際標準化組織,簡稱ISO。要成為ISO成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
產品到達國際標準還不夠,公司的管理和運作都要規範化。耗時耗力幾經周折終
於迎來了由ISO委派的專員前來審計驗收。公司老闆心知肚明,這一步是成敗的
關鍵所在。如果搞砸了,影響了公司聲譽不說,更重要的是前面為申請所做的努
力全都泡了湯。為此特別關照各部門防微杜漸小心應付。
  各級主管們當然全力以赴不敢有半點馬虎,王傑所屬的質檢部門更是首當其
沖,忙得個不亦樂乎。你想質檢是工業標準的基本所在,如果出了差錯,公司其
他部門做得再好也是枉然。
  起先王傑根本沒有往心裡去,自己雖說頂了個質檢員的銜,可是不能獨擋一
面,在組裡不過是個打打雜的角色,乾脆一如既往矇混過去算了。
  不想部門經理盯上了他,平時就有耳聞王傑工作不怎麼的,要在往常經理也
許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但這次他可不敢掉以輕心,審計考核的專員權大着呢,
進了工作場地可是碰誰問誰,萬一王傑給撞上了來個一問三不知不就糟了。經理
一琢磨,決定單獨和王傑聊聊。
  聽到經理有請,王傑心裡七上八下。直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驚動了經理。
硬着頭皮進了經理辦公室,見到經理和顏悅色,心才落了地。可是經理一開口,
王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口。(,)不是聽不懂,這一年來王傑勤學惡補的,口語
會話基本上能應付得來。問題是經理問的儘是工作中的技術細節,王傑平時心思
全放在和人打交道上了,工作是一知半解得過且過。此時逼着鴨子上架,只好連
猜帶蒙胡亂應付着,不多時汗都下來了。
  行家一交手,便知有沒有。幾個問題下來,經理對王傑已經了解個七七八八。
心中不悅,臉上沒有表現出來。話頭一轉,談到即將開始的審計驗收,希望王傑
能夠好好準備,回去將工作程序的規章細節搞搞清楚,免得萬一專員問到他時亂
了套。臨了還提議如果王傑覺得準備不及,可以在專員來公司的那天休假一天。
  經理的這番談話目的是給王傑提個醒,別在這節骨眼上給公司添亂。可是經
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他這防患未然的舉措,才讓王傑有了非分之想。
  王傑從經理那裡真正知道了公司對這次審計考核的重視。只是專員到底是何
方神聖沒啥概念,憑着自己在中國的老經驗,估計必定是位政府要員。如此一想
王傑心裡豁然開朗:怪不得公司上下忙成一團,敢情是為了迎接視察。王傑心裡
一亮,這下可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了。
  王傑為什麼會這樣的想法, 這起源於他在中國政府部門工作時留下的概念。
當時上下數不清幾級的政府雖然也總是提倡為民服務,可官員們更喜歡“父母官”
的稱號。百姓的納的稅在他們眼裡也就成了“子女”孝敬“長輩”的養老錢,受
之無愧無需回饋。久而久之還會抱怨入息太少,想方設法地開源。普天之下莫非
王土,轄區之內儘是家業。這些政府官員們還真是多面手,不僅政治玩得熟透,
還工農兵學商樣樣精通。特別是對排在老幺的商業十分“關照”,無商不富嘛。
上至跨國大財團,下到鄉鎮小企業,只要夠得着通通插一腳。商人們都是明白人,
政通人和方能生財,所以才有將領導視察當成重要的商務來抓。迎了送了,臨了
還求了題詞拍了合照,像供門神似的掛在公司辦公室里才算完事。
  可是領導視察,王傑又得意個什麼勁?這裡就只有他最清楚了。想當年他
能從名不經傳的工廠技術員提升為市局的質檢員,靠得就是市局領導一次下廠視
察的機遇。那年王傑才從電大畢業不久,正遇到市局第一把手領着眾官員前來視
察。廠里臨時抓差派王傑隨同,以防領導們萬一冒出個技術方面的問題,也好有
個人應付一下。一圈轉下來,不知是領導們太內行還是太外行,總之是一個專業
性的提問都沒有,王傑手裡的資料夾沒派上用場,倒是他那狀似專業懂行的侃侃
而談給頭頭們,特別是第一把手留下了好印象。不久王傑就調到市局,才有了後
來仕途風順的一段。
  乍一看象是天方夜譚,其實這可是中國的一大特色。在科舉制度老朽無用,
民選又不符“國情”的情況下,“培養接班人” 就成了“國家和人民事業”能
否後繼有人的頭等大事。所以中國的各級領導們都很重視充當“伯樂”一職,時
不時地“慧眼識英雄”,既填補了經不起考驗的接班人空缺,又使得王傑這樣的
人物有了盼頭。
  可惜的是加拿大的國情沒跟中國的特色接軌。同樣是政府和企業的關係,
兩國就是天壤之別。加拿大的三級政府有權課企業的稅,卻不能插手干涉公司的
運作。作為政府官員們難免不想來個政商勾結,可百姓們卻最見不得自己用稅錢
養活的傢伙們再去覓野食。所以立着法律管着,樹着政敵盯着,雇着媒體忙着。
硬生生把大小政府官員們搞得象玻璃缸里的金魚一般,一舉一動看個清楚。所以
官員到企業視察的事鮮有發生。
  這可真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王傑才出國不久,居然將自己領袖鄧大人
的那句名言“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忘得個一乾二淨,胡裡胡塗地只顧着
混日子,沒想到多關心關心加拿大到底是怎麼回事。
  閒話少說,王傑出了經理辦公室的門,立馬緊鑼密鼓地暗中忙乎起來。想要
一鳴驚人,當然不能走露了消息。同事們雖然發現他近來不愛言語了,卻沒有發
覺太多的異常。大家手頭的事正多着,沒人有閒心去管他為什麼突然沉默寡言起
來。
  轉眼到了專員審計考核的日子,這天王傑早早地到了公司,守在辦公室里眼
巴巴等着,唯恐錯過了機會。讓王傑有點納悶的是,組裡的同事們除了將自己的
辦公桌稍加整理以外,似乎沒有其他動作。大夥忙着日常的工作,絲毫沒有準備
迎接大人物的架式。
  王傑這時醒醒神准能察覺其中的蹊蹺,可他就是鑽在牛角尖里不肯出來,一
個勁地按自己的想象牽強附會,他判斷要來的這位是在玩突擊視察一招。這種事
王傑在中國時沒少見,有些官員大概是看“微服私訪”的古裝戲太多了,常常有
樣學樣地搞不打招呼的走訪。在下屬公司忙成一團中,感受自己權力的威力和屬
下的忠誠與效率。不過這些官員也許永遠不會知道,往往他們才出門,下屬公司
就有了線報。接待時忙而不亂,規格上恰到好處。
  這種“貓捉老鼠,老鼠戲貓”的遊戲來套今天的狀況好象滿合拍的:公司早
就知道有要人前來,一直忙着準備,可又要裝着不知情,於是讓大家內緊外松。
只有一點王傑搞不明白,公司已經忙乎了幾個星期了。“微服私訪”講究的是時
效,領導行動得快,公司準備的緊,多半一兩天內完事了。如今這麼拖拖拉拉的
王傑還是頭一次遇到。
  王傑已經沒時間弄明白了,透過窗子望出去,遠遠的看見經理陪同着一位中
年男子向這邊走來。王傑斷定來人就是專員,連忙定定神拿起準備好的資料向門
口走去,等到經理他們到達門外的剎那他將門打開了,“不期而遇”讓王傑有機
會直接和專員打起招呼。經理想說什麼都已經來不及,只好聽之任之地讓專員與
王傑對起話來。
  那專員不是個等閒之輩,三言兩語就搞清了王傑的身份。沒等王傑嘮叨完,
專員已經單刀直入地問起話來:“…do you have a CSA certificate?”意思
是問王傑有沒有加拿大標準協會簽發的質檢員證書。
  王傑一愣,CSA他是知道的,公司的產品就是貼上它的標籤出廠的。可這與
他有什麼關係?他脫口問到:“No, why?”
  聽他這麼說,站在一旁的經理可傻了眼,心裡懊悔怎麼會用和會留這麼個渾
球,怕他出事他還偏往槍口上撞。公司里誰不知道質檢員必須通過CSA的培訓和
考核,有了證書才有權發產品合格證。可王傑幹了一年多的質檢員卻頂不上個人
用。公司怎麼能白扔錢為他去申請培訓?按理王傑告訴專員沒有證書理當跟着解
釋原因,他倒好反過來問為什麼。這不明擺着給專員找活給公司添亂嗎?
  經理剛想開口打個圓場,不料專員已經搶在頭裡:“Do you follow the
procedure when you do QC testing?”
  王傑聽得懂,專員是在問他按不按照規定的程序做質量檢驗。這他可作了准
備的,於是連忙回到:“Yes, I do。”說着從手裡的文件夾打開,取出一疊
文件攤到專員的面前:“I have all of them, the first edition, 2nd,
 3rd,4th,…and 7th, which is a latest edition。”
  王傑在文件的整理保存上是把好手,這還是在中國養成的習慣。那年頭的領
導們凡事靠文件。工作上遇到問題不動腦子,只看文件上怎麼規定的。那時從中
央到地方文件海了去了,一件事情的處理多半有一堆的文件可以參考。其中重疊
矛盾不可避免,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決策時必須有文件罩着,萬一出了差錯,
上級怪罪下來,就可以引經據典。就算用了廢止的文件,至多受點責備,卻不會
追究責任,要不然烏紗帽丟了都不知道怎麼丟的。王傑就是在這種環境中磨鍊出
來的佼佼者,本身常獲上司的好評,有時連局領導的秘書們都喜歡和他切磋技藝。
  可惜這次他用錯地方,這裡公司的質檢規章是根據實際情況的變化所做的漸
進式的修正,也就是說,雖然有前後有第七次修定,但每次新稿出來之時,就是
舊稿壽終之時。絕對沒有同時使用的機會。王傑根本沒去好好看看,怎能不錯。
當專員繼續問話時便有了如下的答應:
  “Which one are you going to follow?”
  “All of them!”
  “Are you sure?”
  “Of course!”
  專員的工作始於檢驗室,王傑是他見到的第一人,審計考核隨着對話就此結
束,專員打道回府,公司一下炸了鍋。
  當天下午,王傑的同窗被召到公司總裁的辦公室。總裁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
是:
  “Tell me something,Jason Wang is or was your friend。”
  同窗心想,王傑還真算不上是朋友。要不他怎麼會做什麼事連我都蒙在鼓裡?
可當下王傑正在水深火熱之中,說什麼也不能落井下石。想到這裡開口回道:
“Yes,he is。”
  總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會,突然笑了起來“I see,Jason was lucky
to have your friendship, but he didn't know how to keep it。 
Unfortunately, I can't lose you because you are the best。”
  一邊說一邊從抽屜里拿出一過文件夾,吩咐王傑同窗去多倫多出趟公差,隔
天啟程,同時囑咐他順便休假幾天好好逛逛尼加拉瓜大瀑布等名勝。王傑同窗心
里明白,總裁這是在幫他,用出公差的藉口,讓他在王傑開除時不要有面對面的
窘境。
  果不其然,王傑第二天一到公司,就被兩個公司保安押着整理私人物品,然
後回家吃自己去了。

  尾聲

  夏去秋來,這年溫哥華的雨季來得特別遲。秋陽明媚,秋風輕柔,滿山滿城
除了松柏冬青依舊青黛之外,其餘的都如同醉酒的狂歡一族,忙忙地穿金披紅濃
妝艷抹起來。好一個百葉爭姘、色彩斑斕的季節!
  賞心悅目的景色引誘着有空閒的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去感受秋天的氣息。
  王傑的同窗也更着湊熱鬧,趁着周末邀了幾家親朋好友,去本那比湖畔搞野
炊。
  大夥圍在一起,邊準備燒烤邊閒聊。各家的孩子們聚到一起,玩耍打鬧。隨
着炊煙飄起,燒烤的香味隨風四散,氣氛顯得更加歡快起來。
  王傑的同窗原是個熱心人,此時成了專職的燒烤大廚,圍着烤爐一刻不停。
看到朋友們吃着聊着,他便開心起來。
  突然大家一陣喧嚷,原來有一家朋友姍姍來遲。來人是王傑同窗的好友,也
就是王傑初來加拿大時接機的那位。看到大夥把焦點集在他的身上,便趕緊自認
受罰,溜到王傑同窗的身邊幫忙打雜。
  忙了一陣,接機的朋友和王傑同窗聊了起來:“知道今天我為什麼遲嗎?”
  “嗯?”
  “我送王傑去了”
  “哦?!”王傑同窗心中一動。王傑離開公司兩年有餘,兩人一直沒有直接
聯絡。雖然當時同窗無力相助,可心裡總是有點對不住的愧疚。前些時候聽說王
傑買賣股票賺得不錯。心裡才輕鬆了許多。現在又有王傑的新消息自然關心:
“他好嗎?”
  “他現在慘了。”
  “出什麼事?”
  “他破產了。”
  “怎麼會這樣?”王傑同窗一陣驚愕。
  “做股票虧大了。說來話長,自從他離開你以後,不久就開始迷上了股票。
正好碰上北美股票風長的那段,小賺了一筆。還在溫哥華西區盤下了一棟七十來
萬的房子。本想賣了原先買的那棟好多放點頭款,只是賣不出價才留來出租。原
本是其樂融融的事,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總夢想着賺筆大的。今年北美電子電
訊行業泡沫效應。股票慘跌。原本沒王傑什麼事,只因為他看到加拿大北電網絡
的股票從一百二十往下跌,被這家公司是加國龍頭企業的現象所迷惑,總以為一
定會回升。當股票跌到五十多時進了場,不僅將自己的本錢全放了進去,還用自
己在股票投資公司所擁有的信用借了一大筆放了進去。誰知股票只跌不升,如今
已經跌到了十元以下還不見底。王傑徹底賠光了,妻兒下堂求去,房產全被收走,
自己只有破產一條路。”
  “他不是有兩棟房嗎?”
  “頭一棟變賣抵債,四十萬買進,二十萬賣出,後一棟值七十萬不假,可百
分之七十五是銀行貸款,銀行清了去。餘下的錢付債和離婚撫養費都不夠。如今
他真是一文不名了。”
  “真沒料到會是這樣。”
  “今天他找我送他一程,我去了。說來你還不信,他的那身裝扮和手中的公
文箱以及帶輪旅行箱,跟他入境時的打扮完全一樣,只是舊了而已。”
  “他看起來這樣?”
  “精神有點萎靡不振,頭髮也白了許多。本來我想安慰他,可到後來他卻寬
起我的心了。說旁人來加拿大不也得出五十萬嗎?他那錢就算買了個加國國籍還
不成。”
  “我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他一幫?”
  “他不願,由破產公司管着他的財務,政府給他基本救濟,他說三十年河東,
四十年河西,沒準那天又一個鹹魚翻身,做番事業給大家看看。”
  “真想去看看他,說說聊聊好讓他有點信心。”
  “我們暫時找不到他,沒留電話,連我他都不讓送到目的地。硬說快到了,
讓我停在路邊自己走了。說實在的,目送着他單身隻影地離去,心裡還真不是滋
味。”
  兩人不再言語,王傑以前的所作所為早己不放在心上。究竟與王傑同窗同事
朋友了一場,心裡唯有的是默默祝願王傑能邁過眼前這道坎。


  二零零三年一月完稿於北溫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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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秋到溫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