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溫哥華 |
送交者: 曉閒 2003年10月25日23:17:03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引子 唐朝詩人劉皂和他同代的詩聖們相比十分黯然失色,但他的一首《旅次朔方》卻將久居異鄉的心情描繪得淋漓盡致:“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又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 千年之後的我和他一樣感同身受。雖然依舊思念幼年的故鄉,但移居溫哥華也十年有餘,不知不覺中沒了客居異鄉的感覺。出遊遠行竟然也會對它產生思鄉情懷,屈指計算着歸程。 久居一地,新鮮感自然早已淡漠,取而代之的是常常用苛求的目光相待,就象魯迅筆下的那個九斤老太,總是感覺溫哥華今不如昔。每當這個那個國際組織將它評為世界最適宜居住或最美的城市時,我便會懷疑他們評判的依據是什麼。 去年秋季,一位多年不見的朋友途經我處盤桓了數日。老友相聚,地主之誼當然不能免。工余周末,陪着他四下轉轉觀摩市容。每到一處,他總是一副嘆為觀止的模樣。初時我不以為然,只認為他反應過度。可漸漸地我也被他感染上了,在他的信手指點中,那些在我眼裡早就熟視無睹的景色突然之間有了新意。臨別送行的路上,他的一句不經意的話更讓我動容:“我有機會來溫哥華一游,可謂是不枉此生。你老兄居然能住在這讓蘇杭都相形遜色的地方,豈不更三生有幸?” 送走他以後,我直接上了GrouseMountain的山頂。暮色中,溫哥華靜靜躺在山腳下,連綿起伏向外延伸;依山傍海渾然天成。輕霧乍起處,萬家燈火在那萬樹叢中閃爍不定,宛如繁星點點讓人目不暇接。這就是讓初來者怦然心動,讓長住者剪不斷理還亂的溫哥華。 一.四季溫和的溫哥華 溫哥華的春天常常是在雨中悄悄降臨的。一夜醒來,滿城滿街已經讓人眼花繚亂。那金黃的歸了水仙和迎春;那或粉紅或胭紅的成就了櫻花;那或雪白或淡紫的非廣玉蘭莫屬;還有那大葉杜鵑和如絹的茶花都忙忙地開顏展容。仿佛不這樣就難以報答春的知遇之恩似的。再看那楊柳的鵝黃;灌木的青翠;小草的新綠。一個生意盎然的春天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在五彩繽紛的迎春慶典中,櫻花可是當仁不讓的主角。成千上萬的櫻樹遍布溫哥華,且不說私人庭院只那眾多的櫻桃樹,環視大街小巷的兩旁,大都排列着干粗枝繁只花不果的櫻花樹。也難為當年植樹前輩的巧思,總是一街一花色,所以花期一到,既有獨街獨巷的清一色,也有鄰居鄰坊的多層次。花在城裡,城在花中,讓人想不飽眼福都難。 櫻花來得早也來得猛,可去得快也去得急。十天半月的就謝了,那落花時分又是一大壯觀,花瓣隨風飄舞,宛如花雨處處。一兩天的工夫花瓣層層疊疊鋪了滿地,遙望開去尤如花毯一般。我有時會突發奇想,那個一生潔來潔去的葬花黛玉,要是生於此長於此可如何是好,難不成讓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如畫美人拿着袖珍手機嬌喘吁吁地僱人前來清場埋花?那必然是個催人淚下----不對,是逗人發笑的場面。好在如今溫哥華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多愁善感的女子,所以花謝也只能任憑它們隨風隨雨化作泥了。 別以為花與春就此別過,溫哥華從來不會讓春天如此寂寞。從樹上到地上,從家院到曠野,花起花落剛剛開始。有桃李滿天下的日子;有蘋果杏花不誇口的時節。四月讓花中貴族鬱金香專美,五月是小葉杜鵑的天下。如血的玫瑰和多姿的月季從春到夏從夏到秋地不肯罷休,更不要提那成千上萬道不完名的草花和道不出名的野花。要是那個曾下令百花為她齊放的武則天有幸到此一游,會不會也留下一段只愛花卉不愛江山的佳話? 溫哥華人還真出了名的愛花,有家院的廣植房前屋後,住樓宇的則盆罐伺候。街坊鄰居既交流又攀比。城內市郊不僅花店苗圃林立,就連不相干的商場小店也會在入春之後設立專區專櫃的販苗賣花。生意從來不愁,門庭若市不說,一旦商家來個折扣,排隊搶購也司空見慣。 花多了養眼不假,可不經意的也傷了不少人的鼻。整個春天,溫哥華無時無刻不在花粉的籠罩下,那些患花粉過敏的朋友們自然遭殃。好在兵來將擋,春天一來,藥鋪早就備下了滿櫥滿櫃的抗過敏藥,加上電台電視的功效廣告。鼻涕眼淚纏身的受害者們便乖乖地掏出荷包來消災。 當雨雲不再遮天蓋日,太陽也越來越留連忘返的時候,溫哥華的居民們才感覺到夏日的臨近。清晨四、五點時,天就開始亮了。林中樹上的鳥兒們也歡叫起來,雖然擾人清夢,卻沒有人會惱忿。這裡的人講究“愛屋及鳥”,許多人還在自己前庭後院的樹上掛上木製或塑膠的鳥食小巢,惟恐鳥兒們找不到食物。所以這裡是鳥兒們的天堂,海鷗、野鴨、野鴿和大雁等都以此為家繁衍後代,別的叫不過名的鳥就更不計其數。就連在中國被視為不祥之鳥的烏鴉都長得又肥又大,旁若無人地滿街覓食,見了來往車輛和行人靠近也只是緩緩挪開幾步,一付大路朝天各走半邊的神態。停在路上樹下的車子時常遭受鳥糞的無妄之災,車主們也只是默默地承受,在這個動輒法庭見的國度里,倒從來沒有人以此對鳥提出過公訴。行車時還常有這樣的事發生,行的好好的車會突然緊急停下,原來是野鴨或大雁的媽媽正在領着自己的兒女大搖大擺地穿越馬路。 說到這裡倒讓我想起一兩年前這裡發生的一件趣事:起因是一隻糊塗的野鴨媽媽,將自己十幾隻新生兒女們帶進了路邊一段在做工程的坑道中。坑不深但四周陡峭,小鴨們下去了自然爬不上來,鴨媽媽急得團團轉。說來也巧,不遠處就是一個消防站的駐地,一個工間休息消防員正站在門外。那鴨媽媽不由分說地飛到他的腳邊,銜住那人的褲腳就拖。當莫名其妙的消防員明白過來後,當然是義不容辭地救人----不對是救鴨。所有小鴨救上來後,鴨媽媽居然毫無表示地帶着小鴨們揚長而去,留下那消防員呆立在那裡半天醒不過神來。事情上了本地小報後沒有表揚那救鴨消防員,倒盛讚鴨媽媽的聰明急智,對它的粗心大意引出的麻煩則一字不提。 夏季的溫哥華不僅是鳥兒們的樂園,也是其他動物的天堂。松鼠是庭院中最常見到的身影,它們在樹上草間奔跑跳躍。如果想靠近細觀,只需將花生等堅果拿在手裡。它們就會在離開數尺的地方靜靜地等着,直到堅果拋到身邊急忙叼了就走。 如果說松鼠司空見慣不夠看,那野鹿的穿庭過院就會讓人激動不已。夏日裡溫哥華很多地方都能見到它們的蹤影,或單走獨行,或成雙成對,更有拖兒帶女三五成群的出動。每當看到它們,人會噤聲,車會停行。野鹿們也十分乖巧,驚民但不擾民,緩緩而過留下的是優雅溫順的身影,帶走的是人們默默無聲的祝福。為了讓這樣的溫馨場面能年復一年地持續到永遠,市區不少的公路地段總是豎立着帶有鹿圖案的黃色標記,提醒來往車輛不要傷到可能在附近借道而過的野鹿。 和野鹿的路過讓人驚喜相比,黑熊的造訪就讓人驚恐了。每到入夏,各市政府就會安民告示,提醒靠山略近的居民們提防黑熊的出沒。初時我並不在意,直到三年前有了親身經歷後才知道這可不是故弄玄虛。那是一個仲夏的下午,下班回家的我一如往常將車開進了後院。下了車才發現異常,垃圾筒橫在地上滿地狼藉。再仔細一看,只見院邊的大樹下坐着一隻才成年的黑熊,它正抓着瓜果殘羹吃得起勁。我和它相距不足十公尺,我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幸虧黑熊只是抬頭望望我,見我一無動靜,便不再理我,低下頭去忙着吃開去。趁着空隙我悄悄地挪着步鑽進家門,鎖好門後,驚魂未定地立刻電話報警。警察反應不慢,十幾分鐘就來了三輛警車,幾個領着警犬長短傢伙齊備的警員如臨大敵地進了院子。當得知黑熊已先他們而去的消息後,就順着我指的發現追蹤而去,根本沒有理會我要他們槍下留熊的喊話。這時我才恍然醒悟到那隻黑熊必然凶多吉少了,心裡默默祈禱那黑熊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回歸到它的山林之中。可惜事與願違,半小時不到黑熊就在離我一個街區之遙的民宅後院旁倒下了。 事後我專程去警局理論,他們無可奈何地答道這是唯一的選擇。因為黑熊有極好的記憶力,凡是它找到食物的地方,都會重複光顧。所以不殺它,下次傷了人警員們就失責了。話雖然沒有錯,那隻黑熊可能遲早逃不過這一劫,但是我心裡卻總有一種擺脫不了的內疚。其實黑熊外貌嚇人,卻不如我們想象中那麼兇殘。至少我在溫哥華的這些年中還沒有聽說過黑熊主動攻擊人的事情。不過黑熊喜愛肉食不假,讓這裡人印象深刻的是它們在河邊捕捉回遊三文魚的模樣。 說到三文魚的回遊,又是溫哥華夏末初秋的一大景觀。每年七八九三月在海里長大成熟的三文魚就會不約而同地從太平洋深處回遊到當年生它養它的地方來,溫哥華的河裡頓時熱鬧起來,成千上萬膘肥體壯形態各異的三文魚潮水般地逆流而上,開始了渡險灘躍斷崖直上源頭的壯舉,目的簡單明了:為自己未來的兒女們有一塊水清流緩的出生地。這是一路走來可代價慘重,從海到河,處處是一網打盡的漁船;從河到源,時時有暗藏殺機的魚鈎。那淺水岸邊的熊掌攔截,那從天而降的鷹嘴偷襲。能僥倖躲過劫難至多不過十之一二,倖存者們一到達源頭便忙着繁衍後代。完成任務後,它們就徘徊在自己永遠不可能活着相見的兒女身邊,不吃不喝地等待着大限的降臨。這些盡職又悲壯的父母們不僅為它們後代站完最後一班崗,還留下自己的軀骸讓來年破卵而出的兒女們有足夠的食糧果腹。所以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用來形容動物可能更為貼切,因為自封萬物之靈的人類總常見拋兒棄女的慘劇,而懵懂一生的動物倒只有虎毒不食子的親情。 當河中魚兒們趨歸寂寞的時候,秋高氣爽的秋天也就進駐溫哥華了。這裡的初秋沒有秋老虎酷熱的肆虐,唯有天高雲淡斜陽送暖,只是白晝漸短夜風漸涼。讓人感覺到秋日的氣息。不過當電台電視開始報道北部山區和鄰省雪花飛舞的消息時,溫哥華的居民仍然無動於衷地當西洋景看,因為這裡還是一片“‘秋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的祥和景象。 不過樹木的感覺準確可靠得多,何況溫哥華是一個樹的王國。除了滿山遍野的野生林外,千家萬戶的庭院中更是無樹不歡。有樹就有葉,有葉就知秋。所以一入秋意深濃的十月,城內城外處處是盛裝迎秋的葉子。血紅的楓葉;淡黃的樺葉;如橙的櫻葉;如杏的橡葉…,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十分地賞心悅目。如果說溫哥華的春天是花的世界,那秋天就是葉的天下。而花之繁如何敵得過葉之密?所以當清一色的葉突然五彩繽紛起來的時候,那遠非是一句“霜葉紅於二月花”可以形容得過來的。 秋天更是收穫的季節,自然成熟的蔬菜瓜果琳琅滿目,黃了的玉米,紅了的南瓜,滿街的蘋果滿街的梨,從裡到外地透着新鮮水靈。還有秋風吹肥的海蟹,應時應節的火雞,低陸平原的牛羊,沿海內河的魚蝦,無一不在炫耀着溫哥華的物產豐富。 有收穫必有慶典,十月中旬的感恩節就象中國的中秋節,原本起源於秋收後的喜慶,演變至今成了闔家團圓的日子。晚上的火雞大餐上,家人親友聚在一起舉杯相慶,那杯中之物不乏本地的葡萄酒。這裡的葡萄酒也是一絕,葡萄品質好是一個因素,但關鍵還是歸功於溫哥華擁有世界上數一數二的上好水質。用山澗取之不盡清澈純淨的泉水來製酒,想不出佳釀都難。何況溫哥華的日常用水都是這個水準,說得天獨厚也罷,說暴殄天物也罷,反正這裡的人們受之無愧地常年享用着。 漸漸地溫哥華進入秋雨綿綿直到冬的時節,可居民們都習以為常。至今也沒見誰作出佳句來和“秋風秋雨愁煞人”或“留得殘荷聽雨聲”一較高低。在可能要怪溫哥華實在沒有觸景生情的機遇,雖說秋雨綿綿,卻沒有一場秋雨一場寒的蕭瑟;雖說秋風落葉,卻沒有殘荷敗柳讓人愁的淒涼。不改青黛傳統的是松柏,壞了枯榮規矩的是青草。如此平和景象又怎麼能讓眾人強說愁? 當寒冬以零下二三十度的酷寒統御着加拿大時,溫哥華成了唯一不肯臣服的領地。整個冬天,寒流在溫哥華北邊的群山頂上安下白雪皚皚的營地,無時無刻不在做着染指山下的夢想。可是從太平洋源源而來的暖流不屈不饒地護城安民,兩下交鋒只引得雲厚雨豐而已。也偶而有暖流失手的時候,寒流乘虛而入,將溫哥華銀妝素裹一番。不想倒讓全城的居民都喜得掉了魂,傾家而出地玩雪車、搭雪人、打雪仗,讓寒流都看傻了,一不留神又讓暖流反撲過來,不到一兩天就被趕出了城,氣溫又回到零度以上。這下讓居民們老大不願意了,因為雪還沒有玩盡興就全化了,於是成群結隊攀山上頂追着和雪玩到一堆。幾個鄰近溫哥華的山頂都有設備齊全的滑雪場,讓人們有的是機會尋找刺激的快感。滑雪場那功率強大的照明燈尤如繁星般地在山頂閃爍,在冬季的雨夜裡為溫哥華又添一景。 沒有上山的朋友們也不消停,老天不凍自己凍。蓋上大型的溜冰場,養着強悍的冰球隊。整個冬季北美冰球聯賽隔三差五地就在溫哥華開上一場,引得千萬球迷們早忘了冬夜的單調難熬。 也不能說地無積雪港不封凍的溫哥華十全十美。至少讓大雁懶懶的不再做春歸秋去的候鳥,就有破壞自然規則之嫌,整個冬天,大雁們因為這裡青草依舊、氣溫適宜,竟然樂不思蜀再也不願去受那長途跋涉之苦。難道它們也學了人的惰性,只是這裡冬天的晝短夜長,不知道大雁們是不是也會受到夜長夢多的困擾? 如此的春夏秋冬在溫哥華周而復始地不停上演,滋潤着這片土地,養育着一方生靈。喜歡也好,厭煩也罷,日子終究是在老天爺的控制下過下去。 二.得天獨厚的溫哥華 如果說地球是上帝創造的,那他老人家在用泥巴捏地球時必定隨心所欲的很。別的不說,單看溫哥華,就指不定是興致正高時的神來之筆。 按照地圖來看,溫哥華怎麼也不可能和冬暖夏涼扯上關係,因為它的緯度和俄國的西伯利亞落在同一個區域。就連中國也只有與俄國接壤的一小塊地方才能和溫哥華平起平坐,而那塊地方就是曾經讓百萬知青凍得七葷八素的北大荒。 所以每逢秋冬和早春二月,在和遠在中國的親朋好友互道音信時,他們總是只噓寒不問暖。語氣之間流露着關懷,仿佛我正在一個冰天雪地的不毛之地挨寒受凍。就算我如實稟報即時的氣溫,他們也象是聽了天方夜談般的將信將疑,心裡指不定思量着溫哥華正在厄爾尼諾掌控之中。 這也難怪,就拿生我養我的江南水鄉來說,盛夏的三伏能熱死人且不提它,那寒冬的三九依舊可以凍到冰上走。以此推論,溫哥華有涼爽的夏天不足為奇,可在最冷的一月間日常氣溫居然可以徘徊在零上5°C以上就實在讓人匪夷所思了。 不循常理的氣候全都仰賴着自然的鬼斧神工。自北而南的落磯山脈在北美大陸上縱橫無忌,可偏偏到了溫哥華就嘎然而止。綿綿不絕高聳千米的群峰不僅對腳下近三千平方公里的低陸平原秋毫無犯,還用自己的峰軀阻斷了寒流入主溫哥華的企圖。溫哥華的西邊是海,不但海岸線漫長,還有深入腹地數十公里的內灣。原本十分容易受到海上氣候多變的影響,可巨大的溫哥華島就橫在不遠的外海處,只在最南端留下一個缺口,讓太平洋和溫哥華相通。在如此一道天然的屏障的護衛下,既免了海風海浪的翻臉無情,又有溫差有恆的海水相隨相伴。潮起潮落中冷暖相宜歲歲平安。 上蒼給了溫哥華山水相依氣候適宜的同時,也沒有忘了河川湖泊的點綴,一條Fraser大河從東而下西流入海,仿佛為了水源勻分,進了溫哥華的境內還來了個南北分流。大湖小塘自然星羅棋布恰倒好處。如此得天獨厚的滋潤調節,萬物想不欣欣向榮都沒有了機會。風調雨順引來樹密草豐,樹密草豐促使地肥土沃。環環相扣溫哥華就在良性的循環中古往今來生生不息。令人百思不解的是,這塊山靈水秀的地方,卻在人類的發展過程中成了世外桃源。雖然很早就有土著人的安營紮寨,卻沒有繁衍出建邦立國的後代,所以深耕廣種的過度開發和兵戎相見的摧殘蹂躪都與溫哥華無緣。難怪這裡曾經流傳過這樣的一種說法:這原本是上帝為他的子民----以色列人準備的,當摩西帶着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後,在西奈山上向上帝他老人家請旨時,上帝本來要摩西帶領眾人前來加拿大(Canada)。可是不知道摩西是人老耳背聽了個荒腔走板,還是畏懼路途遙遠不願顛沛流離,反正到他向眾人傳旨時居然變成了迦南(Canaan)。這一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以色列人從此和“流奶與密的肥沃土地”無緣,跑到迦南那塊彈丸之地上四面受敵寫下一部數千年的受難史。 不管說法是否荒謬,不過當英國探險家喬治·溫哥華在1792年“發現”這塊後來用他的姓氏命名的土地時,眼前處女般的自然風光讓他陶醉是不爭的事實。興奮之餘他有過這樣的憧憬:只要建起村莊農舍城鎮街道,這裡就會成為是人世間最美的一塊地方。 此後二百餘年的滄海桑田,溫哥華從土著的牛皮帳篷到歐洲早期移民的原木小屋;從單街獨巷的漁村到鱗次櫛比的都市;從單城獨市到數十大小城鎮縱橫相連的大溫哥華區,一步一腳印地循序漸進。如果用歷史做比較,發展實在不慢,但以時代當衡量,難免十分遜色。就以中國沿海城市為例:一個離家兩、三年的歸返遊子,或許會有故里何處的迷茫,但對溫哥華而言,十年不見依舊是老馬識途的感慨。 偏愛城市景觀的必然會大失所望,因為溫哥華怎麼說也不會給人有摩登都市的感覺。千餘平方公里的市區之內找不到千座三十層以上的大廈,能讓人過目不忘的建築更是寥寥無幾。各個市鎮的政府辦公樓多半陳舊寒酸,連中國大陸許多鄉鎮的政府大樓都比它們豪華氣派得多。 不過寄情山水自然的肯定會喜出望外,因為親近自然是溫哥華的一種鄉俗。如果說千百年中土著人對這方土地秋毫無犯是出於他們對自然敬畏的渾渾噩噩,那麼歐洲早期移民對這方土地的細心呵護則因為他們吸取了原居地被過分開發的慘痛教訓,所以百多年來的擴城築舍、加耕建廠每每考慮到如何避免對自然景觀的衝擊。這才有了今日的山巒處處樹木參天,鬱鬱蔥蔥讓人總看不厭。城鎮之內公園林立,占地面積讓人咋舌。緊鄰溫哥華市中心的史丹利公園(Stanley Park)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405公頃的面積在世界上也沒有幾個可以和它匹敵。除此之外,許多社區和主要高速公路的兩旁都保留着不少未經開發的空地。這些公園和空地儘管形態各異,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留出大塊的地方不做任何的人工控制和修飾,任憑野樹自長野草自生。雖然它們和人工植被相比顯得雜亂無章,不過倒能給人一種置身自然野趣橫生的感受。相信陶淵明再生於此,不會鬧着辭官回鄉下,至多來個“大隱隱於市”罷了。不過他那膾炙人口的名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非得改一改不可,因為這裡可是南望不見山,北山入雲來。 時至今日,溫哥華得以保持迷人的湖光山色,老天的照應是個因素,但歷代居民的齊心呵護實在是功德無量。從無意識的愛山愛水到有意識的環境保護,溫哥華的人們一路走得那麼順理成章,讓人不得不佩服。綠色和平組織(Green Peace)之所以發源於此完全是基於這樣的民意基礎之上。雖然這個組織曾經做過許多讓世界目瞪口呆的激烈抗爭行動,與平和的溫哥華外表不相符合,但該組織的環保理念或多或少依靠的是溫哥華的成功經驗。近年來綠色和平因為本身的問題不能與時俱進而變得形單影隻,不過它對世界環保觀念的轉變確實起到過舉足輕重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當sars在全球肆虐無忌之時,加拿大因為和亞洲的人員來往密切而不幸中招,東部城市多倫多甚至一度成為疫區。按照常理,溫哥華應該比多倫多更甚,因為幾乎所有從中國、香港以及其他亞洲地區前來加國的客運航班都是以溫哥華為停靠的第一站。可是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溫哥華總共確診和疑是的病例至今居然沒有超過十例,並且根本沒有在社區蔓延開來。在同樣毫無預警防備的情況下,產生如此匪夷所思的結果,唯一的可能就是這裡山清水秀空氣清新,缺少了病毒賴以生存和轉播的空間。 隨着新移民源源不斷地湧入,溫哥華的人口近幾十年來攀升迅速。雖然大多數的人們能隨鄉入俗,但江河俱下,魚龍混雜。有些人就是和樹這個環保的功臣過不去,如今為風水而伐木;為翻屋而砍樹的事情時有耳聞。許多原先長在私人庭院裡的百年老樹,因為主人易手而失寵。 前些時候就有一位大型商場總經理的女富豪,因為她那價值的百萬住宅外面有十幾棵五十餘年的大橡樹阻斷了眺望風景的視線,於是總是盤算着如何置它們於死地而後快,可是這些樹在公家的地上,她沒有所有權。於是一個風高天黑的夜晚,轟鳴電鋸聲驀然地攪了左鄰右舍的清夢。不過還未等到披衣起床查探究竟,電鋸聲就已經歇了。清晨外出一看,所有立在富豪門外的橡樹全被鋸了個很深的口子。這種捉賊無贓的案子,讓警察也難辦。只可憐那些一人都合抱不過來的樹傷得太深,市政府唯有派人放倒了它們。女富豪一邊堅稱自己無辜,一邊又向市政府交了近十萬加元的款,作為樹的損失。如今她是開心了,他年賣房光視野無阻就可以增值三十萬以上。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伎倆,法律實在無可奈何。不過公道自在人心,報紙電台都指名道姓地報導出來,還將她的大頭照公開示眾,讓她美美地“風光”了一番。 溫哥華能有世界上最適宜居住的桂冠實在不易,要能維持下去更是面臨着挑戰。唯願破壞環保的害群之馬越少越好,讓老天最為眷顧的這方土地依舊如詩如畫下去。 三.政經迷茫的溫哥華 前初來溫哥華時,我在被這裡山光水色所沉醉的同時,也被這裡醞釀的遠景規劃所打動。當時的加國精英們紛紛預測今後的二、三十年中,全球經濟發展的重心不在歐洲而是以中國大陸為主體的亞洲。基於這樣的觀點,溫哥華自然將成為加國今後和中國以及亞太地區進行商貿的不二選擇。未雨綢繆,加國聯邦、省和市的三級政府共同模擬着經濟發展的規劃。在規劃中讓人們最津津樂道的有兩點:一是將溫哥華的海港建成能和美國洛杉嘰港一較高低的大型港口;二是將加國的金融中心從東部西遷到溫哥華。 按理說,從當時溫哥華的天時地利人和來看,實現上面兩個目標是十分輕而易舉的事情。因為加拿大的小麥、紙張和木材都是亞太地區的最愛,而北美所需的日用產品又是亞太地區的專長。溫哥華冬不封凍夏無颶風的港灣隨時可以恭候巨輪的泊岸,加上東貫加國的鐵道;南連美國的公路,實在是一塊貨如輪轉的風水寶地。 至於金融中心,那更是對症下藥。當時亞太地區投資移民帶進的金額已經十分可觀,何況移民潮似乎方興未艾,香港台灣有錢哥們姐們仿佛象中了邪似的爭先恐後地往這裡來。這些人在原居地就是錢玩錢的行家,股票期貨、房價地產那樣不是炒得翻了天。到了這裡自然少不了將金融市場帶得火旺。 前景如此美好,讓人不樂觀都難。記得那時一個和我同班就學的白人哥們就向我吹噓過他的“蘑菇理論”,他推測要不了幾年,溫哥華的經濟就會象新露頭的蘑菇般見風長。到時候,公司招人都不容易,打工的會比老闆瀟灑得多。我禁不住和他一起傻樂,唯一不同的是我心中還有一點疑惑:加國的精英估計會不會有錯,因為才離鄉背井的我還看不到中國大陸經濟騰飛的跡象。 十幾年彈指一揮間,這裡的山水讓我依舊情有所寄,心裡的疑惑也早就隨着中國大陸日新月異的發展而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對溫哥華的發展前景心灰意懶,因為先前的規劃都成了可笑的紙上談兵,就連那些紙或許早已回收再生過好幾回了。 時至今日,溫哥華的狀況還是可以用“蘑菇理論”來概括。只不過不是見風長的的新鮮蘑菇,而是裝在罐頭裡的縮水“泡蘑菇”。 港口是比以前多了些貨物吞吐,但碼頭不改多少年前的陳舊模樣。至於金融中心西遷一事,更成了痴人說夢。甭說那些金融大財團們寧可呆在天寒地凍的東部,就連有點知名度的跨國公司都沒有一個將總部放到溫哥華。相反的是,近年來許多本地公司一旦羽毛略豐,便籌劃着南移美國或東遷鄰省什麼的,讓原來就乏振無力的經濟發展更加雪上加霜。 北美流傳這樣的一種說法,認為一場大型的戰爭之後,總會有接踵而來的經濟繁榮期。不管這種非常冷血的說法有無事實根據,第一次海灣戰爭後的十年裡,全球的經濟確實是滿欣欣向榮的。加拿大雖然不敵中國7-8%的年增長率,但絕大多數省分都從經濟衰退的谷底中爬了出來,多半也有每年3-4%的增長。只有溫哥華所在的卑詩省(BritishColumbia)象中了邪一般,九一年開始經濟大滑坡。此後更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十多年折騰下來,留下一串讓人不堪回首的數字。 首先是3-4%的年負增長率,讓鄰省鄰國都琢磨不透。其次是失業率總是坐九望十,穩居着區域冠軍的寶座。省債更是幾級跳,從九十年代初的幾百萬加元到如今的八億九千萬,要知道這裡可只有區區四百來萬的人口。經濟萎縮收入下降,行至去年,連加拿大的聯邦政府都將卑詩省從富有省份中除名,併入到需要國家扶貧救困的類別中,讓人真是欲哭無淚。不明就裡的人會奇怪,講溫哥華怎麼扯出個卑詩省?但如果了解到溫哥華擁有着卑詩省一半的人口和80%的商業活動時,大概不難明白這裡面的關聯了。 宋朝的范仲淹在岳陽樓記里有這麼一句:“政通人和,百廢俱興。”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道出了世事興衰的真諦。溫哥華近幾十年來的情況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從欣欣向榮到百廢待舉,期間沒有天災的造孽,更沒有世界大環境的拖累,說穿了就是政不通人不和。 溫哥華的主流民意和政局走向是很難用簡單的方式去分門別類。從表面上看,這裡應該和美國的模式更為接近才是,因為溫哥華受美國經濟與文化的影響頗深,吃的是美式漢堡包;穿的是美式流行裝;欣賞不離美國影劇;閱讀盡見美國書刊。白天上班商務來往十之八九與美國有關,晚上回家電視節目十之九八來自美國。不過因此推測溫哥華必然跟在美國後面亦步亦趨,那就大錯特錯了。隨便做個調查,十個溫哥華人會有九個會說為自己是加拿大人而感到驕傲。他們不喜歡美國兩黨勢均力敵的政治制度,更對美國在世界上稱王稱霸的作風冷眼橫對。就拿這次美國出兵伊拉克來說,溫哥華不僅有和世界同步的反戰大示威,還居然在美國領事館樓下安營紮寨長期抗議,直到戰事結束才和平散去。雖然絲毫沒有影響到美國的強權政策,但至少讓世界了解到這裡不是美國的附屬藩地。 和美國的涇渭分明,並不代表溫哥華對加拿大的認祖歸宗。儘管這裡的民眾對加國的某些主體價值觀有頗高的認同感,諸如人權主義、抑富濟貧和多元文化等等。可在其它方面常常與代表加拿大主流民意的聯邦政府唱對台戲。無論是聯邦大選時推舉反對黨的不遺餘力,還是經濟發展規劃上的分庭抗禮,時時刻刻凸顯出溫哥華的與眾不同。 溫哥華的自成一體由來已久。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葉到八十年代末,受到國際大環境的影響,加拿大東部諸省重鎮的政壇大多陷入意識形態之爭,重理念輕經濟的政黨們脫穎而出換代執政。溫哥華倒沒有跟着起鬨,平平穩穩地總是推選同一個以發展經濟為訴求的政黨執政。憑藉着本身的天時地利人和,受益於東亞的天災地害人禍,短短的二十幾年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城鎮搖身一變成了移民投資的熱門之地。應該說香港和台灣曾經為溫哥華的繁榮立下過汗馬功勞,且不說台灣因島內政局長期不穩“逃兵”不斷,僅僅香港的兩次大移民潮簡直就是雪中送炭。一次是在文革初期香港暴動後的倉皇出逃,一次是香港主權回歸談判時的無謂恐慌。無論哪一次溫哥華都是人財兩得,外加商機無限。 到了九十年代初,加拿大經濟因為多倫多、蒙特利爾這兩大東部城市的拖累而慘不忍睹之際,溫哥華則一枝獨秀地美得不行。不僅國際移民源源不斷慕名而來,就連本國其他省份的居民也紛紛遷入尋找商機。一時間人如流水貨如輪轉,大有東方不亮西方亮的氣魄。自古實力論英雄,溫哥華這般誘人的情景,當然引得加國的建設規劃來了個前所未有的向西傾斜。就在經濟可望更上層樓的當口,溫哥華的主流民意開始變了。也許是看到經濟發展象小菜一碟得來全不費工夫;也許是閒雲野鶴慣了面對突如其來的繁榮不知所措;也許…也許什麼都不是,溫哥華的老少爺們只是兜里有點錢,身子有點乏,想歇歇腳換種活法罷了。二十多年積累的底子怎麼也夠瀟灑地玩上兩把“理念政治”了。 恰好正逢換屆選舉,左翼的工會政黨瞅准了機會。一面不遺餘力地攻擊執政黨的腐敗現象,抓到芝麻當西瓜;一面投其所好地提出還富於民的施政綱領,許諾連串滿天飛。果其不然在選舉日一夜就改寫了政治版圖,那天晚上新執政黨支持者的街頭狂歡宛如改朝換代的慶典一般。 新執政黨上台後就馬不停蹄地執行抑富濟貧的新政。這也無可厚非,自從有了人類社會以來,貧富的對立一直存在。政府的職責之一不就是調節緩和這種對立嗎?更何況人人平等共同富裕誰不期盼,政府想玩,溫哥華的百姓當然樂意奉陪。不僅可以落點實惠,如果鬧好了,對世界也是件功德無量的事,指不定抱個集體諾貝爾獎什麼的。 新上任的官僚們也不是無名之輩,不是工運經驗豐富的工會領袖,就是飽學經政理論的教授學者。既能言善辯,又下筆如神。加上這裡的平民百姓人權平等的思想原來就根深蒂固,自然被哄得暈頭轉向,以為大同世界已經在向他們招手了。 可是理論再好,還得實踐到位。新貴們什麼都不缺,只缺搞經濟的經驗。因為他們當中根本就沒有一個真正在商界跌打滾爬過,怎麼辦---涼拌,只要讓大眾開心了,經濟還愁不也會跟着上去?按照這樣的設想,政府一步一步實施方案:對那些酗酒細毒的,天可憐見沒啥工作能力,包養起來讓他們吃救濟;那些工作能力低干體力活的真辛苦,最低工資拔拔高讓他們也樂呵樂呵;工會兄弟們可是這次選舉的功臣,雖然時薪已經20-30加元比一般中產階級活得滋潤,但再給加上百分之二三十又何妨?給勞工大眾立個榜樣有個奔頭。 散財得先有財,政府不事生產自然沒有利潤收入,唯一的絕招就是加稅。企業不是在挖金嗎?商界不是在撈銀嗎?怎麼也到了出血的時候了,不然有錢人活得太舒坦了。於是稅率節節升,企業所得稅多個5%,企業增值稅提個3%,投資移民更成了政府關照的重點,當時專門立了個法,凡是投資一百萬一年內不管賺不賺錢,一律交十五萬的投資稅給政府。 如此的一折騰,新黨從上台第一年開始每年總是抱經濟負百分之三到四的大紅包,政要們怎麼也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指望得罪了有錢人,他們也只能乖乖就範翻不起大浪。大富豪們也真的依舊在溫哥華享受着陽光沙灘海浪,只是投資不見了,規劃不搞了,企業是能裁的裁能遷的遷。資金原本象水,山高留不得,自有低洼處。政府眼見得自己的好政策讓人家用小對策輕輕易易就給化了,心裡恨得痒痒的卻沒輒,誰讓世界其他地區和溫哥華不在同一個政策水平上呢? 有錢人靠不上,那些得了恩惠的自家人該和政府同心同德了吧?剛開始象是這麼回事,可沒有消停上半年,後院就起火。吃救濟的怪政府小氣,千把來塊錢還不夠幾天的毒品和白酒,還讓不讓人活了?體力活的嫌政府偏心,每小時工資才漲個一塊八毛的,咋不也讓咱們和工會老大哥靠靠齊?工會成員們就更氣不打一處來,咱哥們好歹是幫助打天下的功臣,沒討個官做做已經夠顧全大局了,怎麼連薪水都不能湊個雙數意思意思? 不平則鳴,整個溫哥華這下熱鬧了,請願的示威的隔三差五想演街頭劇般地來上一回。這裡面工會總是主角中主角,別看溫哥華沒啥象樣的工業,工會到十分強勢,幾乎占了全部就業人員的三成。這些工會大多由護士、教師、公車司機、環衛清潔和市政建築維護等方面的人組成,在溫哥華他們全是政府用稅錢養着的一群。雖然不事生產,卻很關繫到市民們的日常生活起居。為此歷屆政府對他們都不敢輕視,待遇福利總是一等一的,加上是旱澇保收的鐵飯碗,實際已成了這裡的工人貴族。過去他們多半自滿自足不太鬧事,不想新政府上台後的慷慨反而讓他們胃口大開,以為政府那裡堆着金山,以前是瞎了眼白活了,現在不鬧更待何時? 於是護士拿病人當籌碼;教師以學生為本錢;公車司機用乘客做人質;環衛清潔靠垃圾來說話,走馬燈似地搞大罷工。口號都是冠冕堂皇的:什麼提高醫療品質;什麼提升教育素質;什麼改善交通狀況;什麼增進城市清潔等等不一而足。目的就是為了加工資,並且每次都是獅子大開口,總是百分之四、五十地要。政府肯定得就地還錢,雙方來回拉鋸較力,最後基本上在百分之二十五左右成交。工會表面不高興,暗地裡偷偷笑,政府也假裝無奈,暗地裡也偷偷笑。想必他們都不懂中國話會將這個稱作二五,不然肯定不會在這個數字周圍打轉。 工會成員的實惠一個接一個,服務素質則沒有按照他們當初喊的那樣得到提升。無論學校裝備還是醫院設施,無論城鎮市容還是基本建設,沒有一樣有新氣象。讓人最為沮喪的是,連學校要添個電腦,醫院要加台X光機什麼的,都要靠上街募捐。 付了高稅額的市民們不免質詢,工會們可撇得門清。他們可是盡力了,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政府不出錢更新設備設施他們又怎麼能做得更好?百姓們回過頭來找政府理論,政要們靈牙利齒地擺出一長串的數據證明他們如何含辛茹苦:稅收付了工資已經所剩無幾,這樣的家他們又能怎麼當?百姓們被唬得一愣一愣,一時還真反應不過來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鬧哄哄中工會和政府都不是輸家,唯有溫哥華的納稅人輸了個不明不白,特別是那些個有知識頭腦靠本事吃飯的中產階級們輸得最慘。不是工會成員撈不到政府好處不說,眼見得自己賺一塊政府就來拿掉一半還多。這倒也罷了,問題是生意越做越難做,眼見得自己的職位都不保,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前景和希望。可這幫人是最拉不下臉鬧事的一夥,最拿手的一招就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走風一起,溫哥華的經濟就更沒了活力。投資和移民看到這架式,早嚇得繞道而行。記得九七年回歸時香港有超過十萬拿加國護照的回流港民,如果統計一下大概十有八九是從溫哥華溜回去的。 每況愈下的經濟讓官員們也坐不住了,為了連選連任他們想了個高招---舉債搞建設。算盤打得很如意:只要將經濟帶動起來既可穩定民心又可增加收入。說干就干,一個借貸兩億五千萬加元建造三艘快速渡輪的方案就這麼出爐了,工作自然義不容辭地由屬下的工會來承擔,肥水不落他人田嘛。為了不難為自家人,三艘渡輪的主機全從德國進口,本地的活也就是造個外殼而已。可是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工會哥們這麼不露臉,大鍋飯吃得連基本工作技能都忘得一乾二淨。工期一拖再拖,預算一加再加。結果用了四億五千萬加元才千呼萬喚始出來。外觀看看還過得去,但下水這麼一試航,毛病全出來了。速度達不到設計要求不說,油耗更是高得驚人。最讓人目瞪口呆的是,下水不過試航了一兩個來回,船倉也漏了,主層也裂了,嚇得渡輪公司打死也不敢驗收。從此三艘龐然大物就這麼漂泊停靠在溫哥華的內海灣港口,成了那一時期的標誌。直到最近才拍賣出去,回籠的資金還不到兩千萬加元,連幾年來的保養費都不夠付。 靠着百姓的善良,工會黨連哄帶騙地做了兩屆。到了2001年屆滿時,溫哥華的經濟已經千瘡百孔滿目淒涼。旁的不說,市民們日常消費的改變就能看出端倪。十多年前以高檔商品招徠顧客的店鋪關的關倒的倒,如今的大小商家全是以價廉物美為宣傳重點。大街小巷到處都是生意火旺的一元小日用品店,在這裡多少可以感受到溫哥華還真是加國與中國大陸通商的重要窗口,因為琳琅滿目的商品全標着一行字:“Made in China”。 “十年一覺揚州夢”。溫哥華的哥們總算是醒過神來,在兩年前的選舉中,左翼的工會黨幾乎全軍覆滅,換了個懂經濟的政黨上台。時至今日,政府的工作不能說沒有起色,至少違背經濟規律的政策已經一一廢除。可是內外交困的形勢變化不大,911後陷入低迷的全球經濟拖累着溫哥華不說,本身遺留的問題都堆積如山,那些前屆政府時的既得利益者們因為現政府的福利削減而怨聲載道。這些人原本就是工作無能鬧事有餘的主,無時無刻不在找麻煩。就連溫哥華最近申辦下屆冬季奧運會,他們都要攪和一番。仿佛不給溫哥華添點亂子,就枉來人世間一趟似的。所以溫哥華即使想恢復舊時的風光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溫哥華已經走入歷史的那個十年,無論如何與中國文革的十年不能相提並論。但它們在有一點上給了人們相同的教訓。那就是人什麼都可以玩,就是不能玩經濟。你玩它一陣子,它玩你一輩子。自己活得狼狽不說,還讓後人當笑話數落個不完。 四.華人聚居的溫哥華 如果說北美其他大城市是用中國城來顯示華人的存在的話,那麼溫哥華就是用它整個區域來顯示華人的無所不在。 華人在溫哥華一定不會感到任何的不便。居家閒坐,中文電視有看有選;駕車出門,華語電台相伴相隨;上街逛悠,中文招牌眼前眼後;下館入堂,中式菜餚任點任挑。端午節有龍舟大賽,中秋節興闔家團圓,新春佳節更不用說,熱熱鬧鬧的連政要和媒介都不忘向華人講上句有洋腔洋調恭喜發財。 華人在這裡的如魚得水,首先要歸功於本族群的人丁興旺,大溫哥華區二百萬人口中,與兩岸三地血脈相連的就有三十萬之多。其次是得益於大環境的包含寬容,溫哥華現在的主流族群對華人的歧視和排斥已行漸式微,生活中的相互尊重和商業上的公平競爭讓華人們有了安居樂業的條件。 一百四十多年前,當第一批華人飄洋過海抵達溫哥華的時候,中國正在痛苦地承受鴉片戰爭後的巨變。從“天朝”自居的閉關自守到喪權辱國的割地賠款,讓炎黃的後代們痛心疾首耿耿於懷直到今。追根尋源時眾口一詞地歸咎於滿清政府的愚昧無能,其實平心靜氣地想一想,當時就是在漢人的王朝政權下是否就能逃過過一劫? 華夏之地原本比歐洲更有機會走向世界的,近來一些國際學者就認為中國明朝的鄭和比哥倫比亞更早到過美洲大陸。如果真是這樣,實在是件遺憾的事情。因為他的作為最多就象一顆劃空而過的流星,瞬間耀眼後一無所有。更可惜的是在他之後的數百年中,貌似鼎盛的東方帝國上上下下既沒了“醉臥疆場君莫笑”的豪情,也沒了“千里江陵一日還”的勇氣。在因循守舊的體制下,再也不願意主動去看看國門以外的世界在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所以說被弱肉強食是遲早要發生的事情。 列強的初次破門而入是一場災難,悲哀的是遭受屈辱的民族卻依舊醒不過神來。在天朝老子第一的情結下,全然忘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祖訓。空喊着自強自立,卻又不屑不恥下問。別說效仿俄國彼得大帝隱姓埋名親率使團去歐洲求學取經,就連對外來科技文化的了解和認識都成了有辱祖先的事情。結果在災難更加深重的同時,也苦了早先走出國門的同胞們。 查查加國的歷史記載,華人移民對溫哥華的早期開發貢獻良多。溫哥華所屬的卑詩省在併入加國版圖前後的年代裡,曾經有過兩次影響深遠的經濟活動,一是淘金熱潮,一是橫貫加國東西的太平洋鐵路興建。成千上萬的華人移民們遠道而來,自始至終參與其中。特別是太平洋鐵路,加盟的華人竟然達兩萬五千之眾。這項為溫哥華也為整個加拿大帶來無限福趾的工程,全靠着華工艱苦卓絕的努力和流血喪命的代價換來的。當時就有一條華人性命換一公里鐵路的說法,可見其悲慘壯烈到何等的程度。難怪連加國的第一任首相約翰·麥當勞(Sir.John A.MacDonald)在國會說過這樣的話:“如無華人的任勞任怨,太平洋鐵路則無法如期完成,對加國西部的資源也無從予以開發。” 但是勞苦功高華人們並沒有得到被人尊重的回報。相反成為加國歷史上受難最深的族群。且不說有工作時如牛如馬得不到同工同酬,更悲慘是在太平洋鐵路竣工才一年,華人移民遭受歧視排斥的惡運就隨踵而至。從1885到1946的六十年中,在加國的各級政府和其他歐裔族群的“關照”下,他們為加國歷史添上了一串唯一的記錄。從1885年起,溫哥華地區的華人們成了唯一按年繳納居住稅的一族,參與淘金的華人也成了唯一需要納淘金執照稅一群。前者十元,後者十五,僅此兩項每年給地方政府的庫房平白添了三十多萬的進帳。 也是同年,每個新來加國的華人成了唯一需要上移民稅的對象。該項俗稱人頭稅的金額起價就是五十,以後尤嫌不足地一加再加直到五百。在法令實施的四十餘年中,政府收得兩千六百萬還多,光這一筆就相當於免費修了一條太平洋鐵路。如今見到卑詩省議會大廈的人,都會對其美輪美奐的建築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座耗資百萬完工於1898年的大廈可又是唯一完全用華人的人頭稅建造起來的。 上述的款項數目在今日看來未必上眼,可當時華人的每月薪酬最低僅四元最高也不過二十多元,其分量之重就顯而易見了。別的不說,光要償還本身的人頭稅白白勞苦好幾年,有的甚至長達十年之久。 當時的加國政府並不就此罷手,到了1923年,又頒布了華人移民法案(Chinese Immigrationact)。從此直到1946年,華人在這個法案下竟然成了唯一被禁止入境的族裔,就連已經在這裡的華人都沒有資格申請自己的家屬前來。 說起來還真讓人不信,溫哥華所在的卑詩省是上述的一切的始作俑者。當時這裡的政客不僅成功地迫使聯邦政府通過那些專門針對華人的苛政,還充分利用省政府的權限將對華人的欺辱推到最頂點。諸如職位歧視、居住歧視、孩子上學歧視等等,甚至連華人店鋪不能雇用白人女子都成了法律。雖然這樣,歐裔哥們還嫌不過癮,處心積慮恨不得將華人趕盡殺絕。那時溫哥華地區凡是華人集居之處,幾乎無一倖免遭受過暴力的蹂躪,砸店毀屋、傷人害命、擄財奪物等等的下三爛手段全都用到了只知安分守己逆來順受的華人身上! 如今重溫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時,結論總是那麼簡單明了:橫蠻“洋人”的種族歧視加上落後中國的無力保護。說法不無道理,但將它當成經典就未免武斷。縱觀加國歷史,“主流”的歐裔族群和其他弱小族族群之間多半能和睦相處。向土著要地權有談判沒戰爭,對無國的猶太人和喪國的印度人有寬容無戒心,甚至對鄰國的黑奴都持有一份同情心,很早就建立了秘密通道,協助他們逃離美國重獲自由身。 如此一方土地只偏偏和華人過不去,其中原委到底和何在?先看看當時的人口統計,1882年前後,溫哥華所在的卑詩省人口不過三萬二千餘人,可華人就已經占了靠二萬。再看看這些華人的構成,幾乎是清一色的勞工。這也難怪,那時中國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書生平民大概決不會想到去“夷蠻”之地討生活,那且不是和戲文中的楊四郎一般讓人唾罵?所以要不是廣東福建被迫開關通商,要不是這些地方戰禍天災民不聊生,恐怕連賣苦力的也不會踏出國門半步。 問題是先出國門雖然勞苦,捎回家中的銀子倒是真的。這下子窮在一堆的親戚朋友街坊鄰居怎麼坐得住,成百上千地結伴而來。曾經有一張1917年溫哥華碼頭的照片,遠遠望去人山人海一望無際全是才下船的輕壯華人。那陣勢宛如出征的軍團,只是少了兵器在身。這般的陣仗任憑誰見了都發怵,歐裔族群更是害怕,看到這些黃皮膚黑頭髮的人潮源源不斷,讓他們自然而然聯想起當年殺得自己祖先人仰馬翻的蒙古人。那些騎着快馬舉着彎刀橫掃歐亞的蒙古大軍不也是這般滾滾而來一望無際嗎?難怪溫哥華當時根本沒有蒙古族群,民間倒喧喧嚷嚷的成立起“反蒙古人協會”(AGAINST MOGOLIANS LEAGUE),足見得其誤解有多深。 如果那時華人和其他族群有現在一半的溝通渠道,或許後來的暴力相向就不會發生。可惜的是前來這裡的華人別說英文底子,就連中文大字能識得一籮筐的都寥若晨星。不識字倒也罷了,可自小“蘇武牧羊”、“精忠報國”的戲文沒少看。糊裡糊塗地以為來異國謀生就是一次“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磨練。懷着光宗耀祖落葉歸根的舊夢,認着不與“鬼佬”通;不習“鬼佬”俗;不入“鬼佬”籍的死理,連生老病死都念念不忘骸骨歸鄉。 根據加國國會1879年所做的調查,加國民眾當時對華人移民的最大不滿有如此三條:一是華人有語言、文化和習慣上的隔閡,不願歸化;二是華人無長居規劃,寄錢回中國有拖累加國經濟之嫌;三是華人廉價出賣勞力,讓其他族群無法競爭生存。這份將華人推到千夫所指地位上的報告,估計“被告”中沒有一人拜讀過,更不用說為自己辯護了。所以悲劇產生時華人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不僅沒有任何族群施與援手,就連本地土著都趁着天高夜黑前來殺人越貨,理由是認定華人正在企圖侵奪他們的土地。 套句現代俗語,就是尊重“遊戲規則”。在加國開局的是歐洲人,規則的制定自然輪不到後來的華人說話。當然規則不是不能改,途徑也就是兩條:一是強行將開局者打趴下,重新洗牌另開張;二是規規矩矩入局,得了資本熟了人頭再打規則的主意不遲。可華人移民既不奪權又不入俗,一涌而上破了遊戲規則還不懂得給個理由。常言道“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如果說歐裔族群“不教而誅”是橫蠻無道,那麼華人移民“不懂進退”則愚不可及。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這些先民們成了那個時代的受害者,但他們卻不知不覺地做了東西文化交流的使者。他們的誤打誤撞讓華夏子孫了解到中原雖大依舊是天外有天山外山,他們的忍辱負重讓西方社會懂得了東方民族不僅僅只識彎弓射大雕。經過近一個世紀的痛苦磨合,溫哥華的華人有了自己的發展空間。他們也從他鄉異客的狹隘概念中走了出來,落地生根以此為家。如果說舊時溫哥華的經濟發展靠華人的付出,那麼今日溫哥華的政治文化少不了華人的參與。“遊戲規則”的修訂固然還不能由華人說了算,不過事先不徵詢華人民意必然行不通。 溫哥華有今天的局面是來之不易的,可惜的是並不是每個來這裡的華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哥們姐們的“事跡”真很讓人開眼。有錢的擺闊氣,自己起大屋招搖過市不說,還怕子女沒事幹,買上名貴的跑車讓他們街頭賽車玩。沒錢的找捷徑,坑蒙拐騙無所不用之極,讓外族人瞠目使同胞們汗顏。特別是華人之間的窩裡鬥更是讓誰都看不明白,什麼台灣人,香港人,大陸人;什麼北京人,上海人,廣東人幫幫派派誰也看不起誰。還有那大到社會公德,小到待人接物,樁樁件件足足可以寫上兩、三部的洋版《儒林外史》! 好在真性情的華人在溫哥華仍然是個多數,他們在努力地身體力行,希望這方美麗的土地給與他們更多的回報,也希望這裡的人們能給與他們更高的認同。但願他們的願望不要毀在自己那些不爭氣的同胞手裡。 結尾 猛然回首才發現自己灑灑洋洋寫下了如此一篇四不象,其實溫哥華的山水地貌風土人情遠非我這支禿筆可以描繪得來的,只希望通過這掛一漏萬的文章給願意留意一讀的朋友們對溫哥華有所了解,儘管這種了解可能因為我的感覺而被誤導。 在我完筆的時候,溫哥華才剛剛獲得2010年冬季奧運會的舉辦權,全城還在歡慶的氣氛中。遙看七年後的溫哥華,我不能想象她會以什麼樣的面貌迎接着世界各地的朋友。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讀我這篇文章的朋友中一定會有人在這裡一睹盛況。我期待着那時有人可以告訴我他們自己的感受,我更期待着溫哥華在他們的筆下比我今天的描繪更加豐富多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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