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什麼，我問業餘人，似乎所有的人對它有着不同的理解。雙性戀所謂的自由是超越性別界限的愛，結了婚的男人認為自由是沒有妻子約束的生活，我可以理解奴隸掙脫枷鎖的自由，暢所欲言的言論自由，還有宗教信仰自由，可是我理解不了精神意義上的自由。所有的人都在嚮往美國，美國成了自由的代名詞。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經自由，因為我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到底什麼是精神層面上的自由，或者說什麼是Free Spirit自由精神？

業餘人答道，我們來做一個心理遊戲吧：

1) 過去控制着現在和將來(任何事情都是因果相連的)

2) 人不可以控制過去

3) 人不可以控制過去控制現在和將來的方式(人不可以控制物理和自然規律)

4) 因此人不可以控制現在和將來

那麼，人的自由意願在哪裡？

我回道，等等！第一個論點不成立所以造成邏輯錯誤。過去控制現在的某一部份，現在控制將來的某一部份，但是我們不能說過去控制將來。想想吧，你的父親控制着你，你控制着你兒子。但是你能說你的父親控制着你的兒子？所有的人都知道美國移民第二代甚至連中文都不會說！所以因素在於你，現在的你。我相信我們都生活在現在。自由精神的因子雖然遺傳於過去，但是發展和壯大於現在，所以會影響到將來。同意嗎？

業餘人道，你舉的例子讓我很吃驚。我從來沒想到用糾纏不清的社會現象解釋邏輯和科學問題。第一個論點是正確的，請注意其因果二字。任何當前發生的事只是百萬分之一秒鐘之前發生的事的承續。這裡可能有隨機的因素在內，比如說扔硬幣，二分之一可能扔到人面，但是有可能再扔到人面也許是因為5秒之前強加於硬幣的不平等外力。再者，人的自由意願是沒辦法控制隨機事件的。有趣的是如何證明它，就象幾何證明題。你能證明自由意願是否存在？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物理世界中，我們的自由意願如何影響原子的旋轉，從而刺激神經元最後使我的食指打下一個大寫的N字呢？

你到底什麼意思，我問業餘人，你是不是想說自由也罷，自由意願也罷，自由精神也罷，通通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沒辦法證明。現在的所為只取決於過去的隨機因素，而人沒辦法控制過去的隨機因素？

錯，業餘人答道，我只是驚異於人類意願改寫這個世界的方式。因為世界是物理和因果的，它在時間的子宮內發育演替。選擇這個觀念甚至不存在，可為什麼我們還有權做這做那？常期以來沒有人可以給我滿意的答案。我想一個邏輯的解釋是我們把自己(以自由意願的名義) 把自己從物 理世界分離開來。所以，認為本不屬於物理世界的一分子-精神-有選擇權打斷因果鏈並操縱未來車輪的理 論聽起來便很荒誕可笑。我認為，其一，所謂的精神也罷，思想也罷，自由意願也罷，總而言之那些用來定義我們自身的東西並沒有選擇下一步做什麼的權力。因為認為精神脫離物理世界而獨立存在的觀念本身就是謬誤，它如何有選擇權指揮身體做這做那？(你可以試想一下精神為司機，身體為車的情形。)一個駁論便可以輕易將其擊翻，那就是：精神世界也是因果相聯的嗎？假如此論成立，那麼我又問，還有更高層面的機元驅動精神嗎？因此，其二，我得出的結論是，我們所謂的自由精神實質是眾多事件鏈的一個組成部份，也是連接過去和將來的機制之一。我們的思想只是這個物理因果大機器的內在狀態，大機器的有機組成。我們頭腦指揮下的選擇和行動從外界看來只是隨機事件。大腦中產生的化學反應和電子火花讓我們的身體覺得自己在思想。

業餘人只想把我搞糊塗，我推敲琢磨了老半天才理解到這樣一個層面：所謂自由精神不過是我們大腦產生的理念火花，若說其存在亦不過是物理世界的一個組成部份，絕對不會脫離物理世界而單獨存在。我長嘆一聲，不想和業餘人再就自由問題糾纏下去。看來答案只能自己去尋找。我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寫着些沒有意義的句子。

你在做什麼呢？不知什麼時候項目經理溜了進來，他站在我身後冷不丁來了一句。我大吃一驚急忙把E-mail窗口最小化，強裝鎮定地說，沒什麼，國內家裡發了封信，隨便看看。項目經理居然一副非常感興趣的模樣，很酷嘛，居然可以讀寫中文，用的是什麼軟件，可以示範示範嗎？我只好邊打開南極星，邊解釋拼音和英文字母的關係如何將拼音轉化成雙音節漢字，一邊想着這下可慘了。果真，經理聽完我的演示後問道，不錯，很有趣。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有點兒活需要你干。到我辦公室來吧，我來解釋解釋。那哪是一點兒活啊，我後來足足花了三天二十九個小時才完成，別的事一點兒也沒想，可是依然給項目經理留下了一個閒人的印象。這才發現在生存問題沒有解決之前，自由實在是奢侈品，想也是白想。

自由是一種解脫，小小說。他告訴我一個故事，初戀的故事。小小還是高三的時候愛上了同學的妹妹，一個美麗且溫文而雅的女孩，就象<<圍城>>中的方鴻漸初遇唐曉芙，一見傾情萬劫不復。小小從此每天給女孩寫情書，從高三到大三，每天自習坐在課桌前的頭一件事就是寫信，這是個習慣，和早起的頭一次如廁無法避免是同一個道理，這也是個目標，就象許多學子強迫自己日背GRE托福單詞一百，Summer規定自己每日跑兩英哩一樣，目標簡單而明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小小足足寫了四年情書，而女孩雖被感動過數次痛哭過兩次，但終於沒有答應，理由很簡單，開始是因為小，而後是因為不愛。那段長長的日子裡小小沒有女朋友，他在額前編了三根小辮滿不在乎地在校園裡逛來逛去。大四的某一天，小小坐在課桌前，照例攤開GRE單詞紅寶書放在一旁，取出兩頁信紙準備給女孩寫信，可忽然發現無甚可寫了。一種沉於心底包裹了許久的隱痛慢悠悠地升起，輕氣球般的隨浮雲而去消逝於天際。小小解開小辮，隨即去理髮室剃了個最簡單不過的平頭，他決定再也不寫信了。不久，小小戀愛了，他追上了同級的一個女孩，他現在的妻。當女孩第一次摟着他的腰坐在自行車後座的時候，小小切切實實地感到快樂，那種兩情相悅平實而可靠的幸福。那個初戀的女孩不知什麼原因一直沒有談朋友，小小再見她的時候是在電視上，一個儀態萬方的主持人。那女孩的美麗，用Robert的話來說，有機會搭上兩句話就高興得很了，別的就沒有機會了。

我笑言小小，其實你從來都很自由，自由去愛，自由地寫信，自由地梳三根小辮，最後是自由地解脫。生命之輕之沉是你自己加於自身的，並沒有外力強迫你。自由不過是強制力最小的我行我素，所謂解脫無非是淡化了內在強制力，放了自己的風箏。小小說，這比喻倒不錯，但願風箏不脫線。

前段時間在靈機一動的專欄里發現了一道很有趣的題目。兩道門，一道通向自由，一道通向地獄。兩個士兵把守，一個只說真話，一個只說假話。你只能問其中一人，且只有一句話，你如何問才能打開自由之門？

我小吃一驚，原來小聰明里也有大智慧。原來地獄可以相對自由，自由即天堂。原來自由不是靠運氣得來的，得動腦筋，有邏輯。答案是一個否定之否定的問話，很有趣，這兒不多講了，有興趣的可以自個兒去那地轉轉。自由=否定+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