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加拿大時是3月的最後一天，也是外婆的祭日。外婆的墳在老家舟山，與外公合葬在一處。本來想好出來前一定抽空去上一次墳，因為所幸的是，上海南匯的蘆潮港與舟山之間已經開通氣墊船，單程只用花兩個小時，即使是這樣的便利，還是因為出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行裝打點和繁瑣的沒完沒了的應酬、餞行、告別而終究沒有成行。一個沒有了卻的心願，留在心裡，如壓着一塊四方的鐵，沉沉的，在晃蕩，夾帶着一絲自責和怨恨。

十個多小時的長途飛行除了給我的脊背帶來一點酸痛之外，遠行的興奮和不安絲毫沒有減退。飛機停靠溫哥華時，趕着鐘點辦理入境和轉機手續，又自告奮勇地幫助同機來的兩對語言不通的老年夫婦辦理去渥太華的轉機手續，因此沒得閒去留意溫哥華的天空，只在飛機飛離溫哥華向東北方向呼嘯轟鳴着插入大氣層的那一瞬間不經意地一抬頭，透過厚厚的夾層玻璃窗，看到那灰灰藍藍的爽朗的天際，比上海的天藍，但卻不是我想象中的海一樣的讓你能聯想到愛情的那種藍色。偶爾飄過朵朵放大了千倍萬倍的棉花球，在大氣層的包圍中隨意地朝四周蕩漾開去，輕輕盈盈的，如《天鵝湖》裡的小天鵝，覆蓋着底下的那些層層疊疊的靜止的和移動的小匣子，想必是高層建築和汽車長龍，天際鋪面而來，而匣子卻越變越小，最終視野里只剩下舞動的雲朵。這就是溫哥華的天空給我的唯一印象。

走出卡爾加里機場時已經是下午6：00時。天空灰濛濛的一大片，低低地朝我壓過來，寒風吹來，如針刺在臉上般疼痛，一點也不象接近春天的天氣。心情隨之感覺出沉沉的壓抑和煩躁。車疾馳在路上，兩邊是黃朴朴的平原和小山，頂着幢幢平房或二三層的小樓，高低不平，顯示出一些層次感。遠處如火燃燒般的夕陽擁抱着連綿的ROCK MOUNTAIN的被白雪覆蓋的山頭，雪象燒着了般以的在斜陽下閃光搖曳，搖花了我的眼。那一刻，我在心底喝了一下彩，如此令人窒息的美景，是我在夢裡都未曾見到過的。但是，雖然有這些令我喝彩陣陣的自然景象，如再加上些農田，這裡看上去與上海的郊區根本沒有很大分別。

剛來時還沒有找到工作，每天除了看看報紙的招聘廣告和準備一日三餐之外，就無甚大事，更多的閒暇時間便是呆坐在桌前，面對着看得見風景的大落地窗，但能映入眼帘的除了那天藍的象剛剛送下印染機的藍布，再就是滿園的修剪得齊齊的草、兩株才掙脫花苞掙扎着展露山水的玫瑰花，再就是周遭的無多大區別的房子唯一流動的風景可能就是哪家的小狗或小貓，晚飯後獨自出來偷歡，只是，太少機會看到人。雖然這些風景透散着一種舒適和安閒，而這種感覺會漸漸向你發散開來，包裹着你，撞擊着你，讓你身不由己地去憐愛它、讚美它、欣賞它、為它傾倒。然而，一直以來，在我心目中，“人”才是唯一的可以令萬物增色和生輝的真正的景致。事實上，人與自然恰到好處的結合才是最完美意義上的風景。每當此時，我總會刻骨銘心地想念上海的南京路和淮海路，那一撥一撥的人流啊！那前前後後磕磕碰碰的感覺啊！世間的東西就是這樣，它在時，你不會覺得和依賴它的存在，只有當失去時，才會豁然萌生那種揪心的思念，但它又不是一下子能回到你身邊的。

市區的工作日，路上是多人的。清一色筆直的街道，雖不寬，但乾淨舒適。兩邊多高層的辦公樓、公寓樓以及底樓那些雜貨店。色調多是灰的、暗紅的、灰藍灰綠的，只有在陽光中才顯示出些生機。在那些被高樓包容的街道上，陽光從不輕易隨意賜予，只有到正午後，清靜的街道才有一絲機會得到陽光的青睞，時間也很短，恐怕只有數小時而已。每條街道上總會有那幾個固定的乞討者，要麼盤腿席地而坐，要麼手端帽子，向每個經過的人晃動。早上上班、中午午休和下午下班時，是市區多人的時段。人們的步行速度總是如同在趕約會。從20樓辦公室的窗外望下去，人們總是一撥一撥的蠕動，一會兒聚集在某個街口，然後估計是變綠燈了，這一撥人又移動到對面馬路。心想到了100層，可能這些人看上去就像螞蟻在緩慢爬行，肯定很滑稽。周末去過幾次市區就再也沒有興趣，整個街道象死般的沉寂，偶爾晃過幾個人，倒是多飛馳而過的汽車。大型的購物中心一般都隱藏在高樓裡面，各種店家都有，商品也應有盡有，但外面能望見的只是一個招牌，不熟悉的話是看不出來的。第八街上有一段叫做STEPHEN WALKING的街道，只能走人，不能走車。平日多些賣藝的藝人，尤其是中午午休時，兩邊辦公樓里的白領紛紛涌到這裡，手拿一個漢堡或熱狗，靠在路邊的燈柱、售報箱或信箱上，欣賞着藝人獨特的表演。有一個歌手，全身武裝，肩背電吉他，口含口琴，頭頂的砰砰器用一根線連在腳上，只要一跺腳，繩索便會牽動頭頂的砰砰器嘎然作響。他總是自彈自唱BEATLES的歌，每演繹一首歌，都可用上所有的樂器，看似手舞足蹈，但他的創作和靈感足以令每個觀眾久久不能邁開腳步。

時間飛逝，轉眼已到7月，這是北半球的夏天，一個太陽最不吝嗇給予的季節。卡爾加里更是超乎尋常的熾熱和沸騰，它從阿拉斯佳借來足夠的熱量，從洛磯山脈的那端運來成堆成堆的風，把它們集聚、混合、攪拌，然後象狂風暴雨般地釋放向全城的每一個角落，連那在斜風細雨中顫顫微微的小草；那些本自得其樂地在水塘里享受夏日的小魚；那些飛東飛西忙着談情說愛的喜鵲；也都籠罩在陽光的皮囊中，熱熱的舞動起腰肢來。

城裡的輕軌電車如同舊上海的有軌電車，啟動時和要靠站時會“叮叮噹噹”地鳴叫，它總是以這種恰到好處的方式提示自己的到來，自然地輕盈地帶給你一種溫暖快樂的只有春天來臨時才會生出來的感覺。從卡爾加里大學到市區去的路上，有一段景色尤其優美，輕軌鑽出第二個人工山洞，往右輕巧地一拐，眼前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又一村起來，眼光投向遠方，DOWNTOWN鱗次接毗的高樓構成了一番層次分明的摩登的商業盛景，腳下則是幾大片綠地延伸開去，高低結合，茂疏相間。延伸途中，有樹 、有花、有橋、有低矮的平房，樹的蔥鬱挺拔；花的絢爛繽紛；橋的堅硬稜角；房的多彩磚瓦；無不為這片本已生氣盎然的綠地增添色彩。綠地接近DOWNTOWN處忽然打住，被BOW RIVER攔腰截斷，河看似不寬也不深，但清澈見底的水流“嘩嘩”作響，大有湍急去向大江大海之勢。我不知它將流向哪裡，它似乎也全然不知，只是靜靜地履行着它作為河流的神聖使命。每次望見它，我心底總會產生一種震動的感覺，象沉重的心跳，又象是崛起我內心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不知源於何處。昨天，車經過這一段時，司機不停地摁響喇叭，不知何故，大家紛紛轉頭向窗外，原來是草地上聚集着兩對新人和一些人群，新娘白色的婚紗鋪開在綠色之中，顯得特別耀眼，微風滑過，裙襬輕輕蕩漾開去，就象BOW RIVER中流動的河水。司機的鳴笛祝賀，引來了新人緩緩地揮手謝意，我感覺如同在畫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