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兒去遊記:記憶中的廣西行 |
送交者: 玩兒去 2004年03月01日13:56:59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廣西是個好地方。山美,水美,人也美。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其實,廣西的好地方多了去了,比如說柳州吧。那疙瘩的棺材做工別提多精緻了,趕上那兒的木頭好,做出來的東西整個兒一個工藝品。柳州人興說,棺材,棺材,升棺(官)發材(財)。過年送吉祥,工藝品棺材是首選。金秀大瑤山也是好地方。那裡的瑤妹別提多漂亮了。藍色粗布大襟兒一穿,銀子做的頭簪飾物一戴,腳丫子光着,唉,活脫兒一個赤腳大仙下凡。 一九八三年我工作後第一次出野外採集昆蟲標本就去了廣西。頭一站是憑祥附近的大青山林場,距離越南邊境僅有一公里的地界兒。那年月兒,恰值中越炮擊戰剛剛結束,崎嶇的盤山公路上,時不時還能見到中國人民解放軍正在回撤內地的炮車從身邊呼呼地開過。戰爭雖說結束了,可山林里的氣氛依舊異樣,說不上緊繃,但也不咋鬆弛。 聽說我們是北京來的客人,當地的老鄉們熱情極了。除了拿好吃的東西款待我們,還念叨些令人激動的話語哄我們開心。老鄉們說了,俺們這兒地處邊境,雖然村村設卡,什麼明哨,暗哨,流動哨都埋伏下了,可也止不住小股越軍的騷擾。說不準哪天夜半三更,一個偵察班摸過來把你們哥兒幾個都抓了去。你們北京來的人值錢,就算交換俘虜保不齊還能多換幾個呢,您說是吧。就村民這一席良心話,直說得我們心頭熱乎乎的,撲通撲通地還亂跳兔子。到了晚上睡覺,我們的眼睛都是圓睜的。那真是哆哆嗦嗦地熬長夜,顫顫巍巍地盼天明。 為了確保我們的身家性命,林場還專門派出二名全身披掛的武裝民兵大白天兒地伺候左右。我們走到哪兒,他們就跟我們去哪兒,熱心得你呀沒着沒落沒隱私的。本人天生窮命,真享受不起這種名人般的沸騰生活。本來挺乾淨的身子,突然多出二個保鏢,感覺那叫一個硌硬。雖說小命兒誠可貴,可孤單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俺嘛也不想拋囁。天黑了,我們開始燈誘了,也就是玩兒個飛蛾撲火的把戲。一盞千瓦的高壓汞燈點在林子邊上,再掛塊白布,演電影般地守株待兔,等待昆蟲們撲過來。一切安置停當,再回頭看看。嘿,我們的保鏢早就逃得沒了蹤影。怕死誰不會,撒丫子就得了。想想也是,大黑天兒的,誰願意明晃晃地站在邊境線上給越南遊擊隊當靶子呢? 金秀大瑤山屬瑤族自治縣,是個山清水秀,唱起歌劇都不奇怪的地方。群山懷抱之中,一塊塊平敞的壩子種着綠油油的莊稼。山坡兒上一座座豪宅掩在樹叢之中。到了日落時分,忙完了一天農活兒的瑤妹,瑤姐,瑤媽,瑤奶奶們身着藍布褂,肩扛扁擔,赤足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那場面真是一幅美麗動人的畫面。俺心裡還納悶呢,怎麼這山里全是女勞力。幸好遇見個也是北京來的大媽,號稱瑤族通的學問人。她打小兒也在瑤山長大,現在中央民族學院教書。見着北京老鄉,也算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俺忍不住一陣兒請教。據她講,過去進山打獵是男人的活計,下地種田則是女人的分工。現如今環保啦,野獸們一時都成了爺,弄得過去打獵的爺反到成了孫子,無獵可打,只得回家抱孩子。都說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別的地方女人們能幹的活兒計,這裡的男人們照樣兒能頂起來,什麼刷鍋洗碗奶孩子樣樣不含糊。只有瑤山的女人們還本分地種着原先就歸她們耕種的田地。 我們來瑤山採集,沒工夫燒飯抱孩子,匆匆地離開縣城,就奔了茂密的森林。我們要去的地方除了幾個護林員家屬外,就毫無人氣兒了。林業局的人一再告誡我們那裡艱苦,讓我們心裡有個鋪墊。雖說我們都是老野外了,對住的地方沒什麼要求,隨便哪兒都可以倒頭大睡。可吃的東西還得準備準備。人是鐵,飯是鋼嘛。買來十斤米,又捎帶了點兒榨菜,權當一周的口糧我們就進了山。又雇了個當地的婆娘給我們燒飯,便開始工作了。 一連幾天吃的都是同一道飯菜,素炒榨菜絲外加白米飯。你想想,這麼無聊的飯菜再強壯的胃口也頂不住呀。吃得我們哥兒幾個臉兒都快跟榨菜一個色了。看着我們見天兒吃飯不香,那燒飯的婆娘也有點兒不落忍,於是開始滿世界給我們找輒。終於有一天晌午,婆娘給我們備下了一桌兒大餐。別看只有一菜一湯伺候,可吃得我們呀,一輩子都忘不掉這頓飯。您當是什麼美食?其實也沒什麼新鮮。菜是野菜,一種叫做苦毛兒菜的東西。據那婆娘講,這種野菜做起來很麻煩。先要用手使勁地揉搓,把裡面滴滴的苦水擠掉,然後上火爆炒。要問吃起來什麼味道,除了微苦,剩下的全是臭大姐的味兒(一種半翅目的昆蟲,常散發出熏人的惡臭)。湯呢就是清湯寡兒水之中漂上幾朵倭瓜花和倭瓜秧子。鮮黃色的花粉還忽悠悠地漂在湯上。那瓜秧子更不含糊,翠綠綠的透着新鮮。關鍵是那口感好,瓜秧子上一根根白色的剛毛長短適中,吞咽時直刮得食道一陣陣的搔癢。逮着這頓絕世美餐,你說我能閒着嗎,真是細嚼慢品,直吃得我雙眉帶彩,二目有神,還是放綠光的那種。二十年後的今天,只要一想起那頓飯菜,我還哈喇子直流呢。 到了桂林,隨便看了看灕江,又住了住陽朔,就急着離開了。桂林留給我的印象除了垃圾滿山水,就是人群遍地栽。我看那種地方一生之中去點個卯足矣,到是桂林邊上的龍勝自然保護區更令人留戀。青山綠水保護的是珍貴的銀杉。一條細腰瀑布從天而降,砸出道道彩虹來。這裡除了風景好,空氣也新鮮。當然,印象最深刻的還是當地的吃食兒。廣西人愛吃米粉。有湯有水兒的一大碗,看着麵條似的,吃到嘴裡糙得不行,吞咽時還剌(這裡讀,LÁ)嗓子。每每吃米粉,俺只能灌個水飽兒,剩在碗裡的是一堆蛔蟲樣的東西。 一天,終於有人要宴請我們了,荒廢已久的腸胃早該潤滑潤滑。到了主人的家裡,只見若大的房間裡只精緻地擺放了極少幾件家具,除了竹床蚊帳之類的生活必須,完全沒有腐敗來的東西。用主人的話講,全部家當一根扁擔就擔走了。他說,廣西人家家都這樣,全部工資都被吃掉了。當時我還半信半疑的,是不是有點兒太誇張了。直到飯菜上了桌我才開始相信,世界上恐怕再沒有第二個地方像廣西人這麼好吃,會吃,和講究吃了。廣西人吃起東西來絕對豪爽,實實在在,不玩兒虛的。你看吧,一隻只冒了尖兒的大海碗擺滿了一桌子。數了數,少說也有十二、三隻。裡面的內容可豐富了,有三隻雞,二隻鴨,幾斤豬肉,和數不清的蘑菇,竹筍之流。一股腦兒統統切成寸塊兒放進柴鍋里一勺兒燴。吃這樣的飯菜有一個好處,省得你吃起來挑三揀四,吃着碗裡的,還惦着鍋里的。統統一個樣的東西,不怕你吃起來不專心。反正是吃完了一碗又一碗,吃完了一碗又一碗。我一直在琢磨,這廣西人廣東人是怎麼進化的,離着這麼近,吃起東西來全不是一個路子。廣東人吃飯要秀氣多了,還是這點兒材料,端上桌來就只剩下雞脖子鴨屁股,龍掌鳳爪鴨腸子之類。好不容易見點兒肉影子也是細如絲,薄如紙的玩意兒。要不怎麼都說吃在廣東呢。 說到廣西,不能不提到龍州。這裡除了菜刀好,菜墩子也上等。江湖上常見的菜刀砍鐵絲的營銷把戲,在龍州根本見不到。當年龍州起義,這裡的菜刀已經名聲在外了。如今再重複這種小把戲,真要是砍鐵絲弄錛了刀,豈不自砸了招牌。 來到龍州,我們住進了縣政府的大宅門。據說,為了龍州起義五十周年紀念,特別為鄧大人建築了這座宅院。可惜老鄧沒來住,卻便宜了我們哥幾個。記得縣長前來探視,我還傻乎乎地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我問他,要是調你去北京工作,你去不去。縣太爺磕巴都沒打一個就給俺否決了。你想想,芝麻官兒雖小,總也是呼風喚雨的角色。這種肥缺金屁股的活兒誰肯輕易地挪窩兒呢。我對縣長當時的回答佩服極了。那年月兒可還沒有流行什麼“到了北京嫌官兒小,到了海南嫌身體不好”的口訣,人家縣太爺的回答憑的全是樸素的政治覺悟。 跟縣太爺套完瓷,一輛北京吉普就把我們送到了龍州旁邊兒的弄崗保護區。全國各式的保護區去過無數,唯有弄崗最讓我留戀。這地方,除了山高林密動物多,樂子也多。吃罷晚飯,我們幾個無聊地四處遛達。這時,發現村里人開始慢慢地聚起來。撥開人群一看,是台板兒磚錄音機放在地上。使勁一聽,播的都是壯族土話,我一句也聽不懂。那旋律也說不出是評書還是墜子,既像在念經又像在唱催眠曲,還有私塾里孩子詠誦百家姓的韻味兒,“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衛,絲糕沾白糖”。再看看村民,不論年長的,少形的,嘴上長毛兒的,沒毛兒穿開襠褲的,一個個都聽得搖頭擺尾,如痴如醉。開始我還以為他們是一時興起。時間長了才發現,村民們天天如此,到了時候就聚集,好像每天必做的功課一樣,百聽不厭。看來這世界上的事兒不怕堅持,怕就怕成了習慣。要不怎麼都說本性易改,習慣難移呀。 夜深了,俺躺在一條草蓆鋪就的地鋪上,碾轉不能入睡,想着當天見到的新人、新事兒、新氣象。窗戶外,一種不知名的動物扯着嗓門兒在大叫着,GÁGÀI,GÁGÀI,GÁGÀI,GÁGÀI,叫得那叫一個撓心。第二天早上起來一問才知道,那嚎了一夜的動物竟是大名鼎鼎的滋陰壯陽的廣西第一大寶貝-蛤蚧。去過廣西的人都見過,大街小巷哪兒哪兒賣的都是這種大壁虎樣的藥材,涼成魷魚乾似的,後面還綁一根竹籤子,保護那條珍貴的不得了的尾巴。剛到廣西時,我還納悶兒呢,好端端的蛤蚧,廣西人怎麼楞給念成了GÁGÀI,這口音差得也太大發了。聽過蛤蚧叫喚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廣西人還挺善解獸意的。 弄崗保護區里除了蛤蚧外,精彩的動物有得是,像黑葉猴,犀鳥,雲豹等等。早晨起來,就能見到成群的黑葉猴在峭壁上鞦韆蕩漾,好不自在。羨慕的我呀直想湊上去給它們做幾個引體向上。保護區茂密的森林裡僅有一個小水塘,卻要包養點不清數兒的各界“人士”。想看動物,這裡絕對是個去處。在嚮導的率領下,我們朝水塘進犯了。一路上被野豬拱翻的新鮮泥土隨處可見。幸好我們是在白天行動,才避免了與野豬遭遇。野豬那玩意兒是個難纏的傢伙,在野外見到它,就算不被咬個工傷,怎麼也弄你一身騷。走着走着,只見灌木枝上昂首挺胸伸着一個奇怪的杈子。我們幾個人還切磋呢,怎麼看怎麼不可思議。用手一摸,嘿,活了。原來是只巨號兒的竹節蟲。後悔的我們呀,咋就沒先捏張影兒呢?白白浪費了竹節蟲一個舉世無雙的姿勢。到了水塘,那場面真把我給美呆了。沒數兒的彩色蝴蝶圍着水塘亂飛,多得都碰鼻子撞臉的。周圍靜悄悄的樹林,時不時地還動靜一下,露出一個小臉兒什麼的。我想只有到了這種時候,人們才能體會到什麼叫做自然,什麼叫做和諧。 可惜呀,再美麗的景色到了我們這些老野外手裡也全糟踐了。欣賞之餘決不會心慈手軟,採集我們研究所需的昆蟲標本才是正事兒。幾個小時下來,一個個都大包小包,就着日落西山紅霞飛,我們心滿意足地把營歸。累了一天,不洗不涮也應該睡睡了。響了一夜的呼嚕不表,單說第二天一大早。不知是哪位老兄先起了一步,只見到上萬號的螞蟻正在飽食着我們採集來的標本。這一驚非同小可,又是加樟腦,又是裝飯盒,有人乾脆用縫衣線把標本掛在涼衣服的鐵絲上,什麼招兒數都使盡了,還是擋不住螞蟻瘋狂的胃口。幾位老野外鬧騰累了,終於把我也弄醒了。我當發生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螞蟻嗎,試試俺的餿招兒:打一臉盆水,裡面放塊半頭兒磚,上面再架一個臉盆,所有的標本都扔裡頭不就結了。老天要下雨,螞蟻要搬家,俺撒尿和泥玩兒的歲數就懂得這個理兒。 羅嗦了半天,我的廣西之行也該告一個段落了。雖說都是些久遠的記憶,可每次回想起來都倍感親切。只因為廣西是個好地方。山美,水美,人也美。 http://wanqu.shorturl.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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