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美國--我是一株非法移植的蒲公英 zt |
送交者: 三河場 2002年02月23日19:32:10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身在美國--我是一株非法移植的蒲公英 文/小巫 在美國東北部的B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一株非法移植的蒲公英。 為什麼會沒有註冊呢?常識告訴我,他們是偷渡者。在電話里,我聽到一個年輕充沛的聲音,這個領隊自稱“小陳”。根據聲音和稱呼,我得出“此人是一個活力十足的小伙子”的推論。 我的推論很快被推翻了,第一次見面,我見到的是一張黝黑的臉龐,這張臉龐正在熱情地笑着,於是,額頭上的波浪,眼角處活潑的魚尾,鼻翼兩側深深的“八”字,全都爭先恐後地跑出來。如果用上小學作文時用濫了的一個形容詞,就是:“綻開了一朵菊花”。如此一朵菊花少說也有三十七八歲了,稱自己為“小×”難道是福建人的一個習俗? 小陳和他的兄弟們工作很負責,每天早上9點來開工,一直做到天黑了才收工。那時已經是9月底,“乍寒還暖”的天氣。他們每天在瑟瑟秋風裡搬着沉重的石塊,用電鋸割開粗大的鐵條。每一個人的手掌都“很有骨氣”,嶙峋突兀,粗礪得就像他們手裡抬着的石塊一樣。 由於大的公司一般不肯接這些小工程,小陳告訴我,他們的生意一直很好,有時為了賺多點兒錢,初冬的時候他們也接戶外的工程。 “你賺這麼多錢幹嗎?”我好奇地問。 “剛來的時候是要還給蛇頭偷渡的錢和機票。還清了這筆錢以後,就要開始儲錢找律師辦身份或者用錢買假結婚。”小陳很坦率,並不諱言自己偷渡者的身份。 怪不得要這麼努力賺錢! 也許是我臉上露出來的某種“不忍”的神色令小陳有所觸動。小陳慢慢地跟我說起了他在美國的經歷。以下是小陳的一段自述: 剛來美國的時候,在一個老鄉的介紹下,我和幾個弟兄到了一家中餐館的廚房做黑工。別人說“漫漫長夜”,我們是“漫漫長日”,多麼想到外面透一透氣啊。然而連去廁所都要向老闆請示,老闆必要先看看外面的食客中是否有警察,然後才讓我出去。如果一天申請超過三次,老闆的臉色就會毫不留情地拉下來。我知道他並不是吝惜那幾分鐘的時間,而是怕人發現他窩藏黑工,那會給他帶來高額的罰款。於是就學會了憋,如果當時有人問我:最想念的是什麼,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是家鄉的廁所!其次才是家鄉的親人。因為在家鄉的廁所里我愛蹲多久就蹲多久。 第一次拿到薪水,被老闆以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扣掉一大截。真想把老闆捆起來,讓他也切切洋蔥。然而只是想想而已,要吃飯,要還蛇頭的錢,要在美國生存下去,都得靠他。誰讓我們是黑工呢?美國的各種勞工法例都很健全,但我卻不能用它來保護自己。 我有一個兄弟,受不了這樣的日子,更加想早日還清蛇頭的債。於是鋌而走險,給唐人街的黑社會幫派充當打手。仗着血氣方剛,打折了不少人的腿,很快還清了蛇頭的債。後來他的腿也讓人給打折了,現在只能幫人做一些零碎的散工。他家裡人至今還不知道他已經變成了殘廢。我們都是這樣,“報喜不報憂”。家裡人在千山萬水的那一邊,要幫忙也幫不上,那又何必說呢? 做了幾年餐館,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這錢來得太慢。猴年馬月才能還清蛇頭的錢呀?還清蛇頭的錢以後還要儲買假結婚的錢,還要給家裡寄錢,一切都是錢,錢,錢!我快讓這個“錢”字給逼瘋了!一個“三無”人員(無身份、無技術、無流利英語),除了去偷去搶以外,我真不知道怎樣才能賺更多的錢?說真的,當時那種心情就是:如果有人給我10萬美元,讓我把一個手指剁下來,我馬上就樂呵呵地辦了。 後來有人介紹我當建築隊的學徒,我知道這是一個能賺較多錢的行業。於是就累死累活地跟着師傅干,終於學到了技術。後來又和幾個兄弟搞了這個工程隊,這樣才還清了蛇頭的錢。現在就要向假結婚的目標邁進了,不過明天的事誰能說得准呢?說不定在我等到身份以前就給捉回去了……說不定我永遠也等不到身份。 小陳臉上浮出一層無奈的、苦苦的笑。 我問他:“你儲夠錢辦身份了嗎?” “還沒有,就算儲夠了,還要等機會,那麼多偷渡的人,成功拿到身份的只是少數。” 沉默了一會兒,小陳又說:“如果沒有機會,也不知耗着好還是帶錢回國好。沒有身份,就沒有女孩子願意嫁給我,又不能回去探親,我已經有十年沒有嘗過家的滋味了。但是如果真的回去,出境記錄上了黑名單,就再也不能來了。哎,不說這些喪氣話了,你祝我好運吧!能找到人假結婚或申請到身份,就什麼都解決了。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探親,第二件事就是敲鑼打鼓找老婆。”小陳的臉上煥發出一種希望的光來。 “好!到時候我送你一面銅鑼!”我鼓勵他。 “多謝!多謝!我自己再買一隻鼓,這樣才夠聲勢!”小陳哈哈大笑。 明知路難行,卻偏要執著,許多人不介意自己艱苦的生活,只因為他們相信自己不會永遠這樣艱苦下去。 然而生活不一定因為你有信念,就會對你格外眷顧。 其實我心裡還有一句話想說而不敢說出來:就算最後能僥倖辦到身份又怎麼樣呢?用十年甚至更長的青春,用失去親情、愛情的代價,只換來一張綠卡,值得嗎? 在唐人街流傳着一個真實的故事:有一個偷渡客用了長達15年的時間,終於等到了一個假結婚的機會,拿到了身份。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去醫院做體檢,卻驗出來已經到了肺癌晚期。是長期的餐館油煙、超負荷工作弄壞了身體…… 小陳他們中午只休息半小時左右,由小陳買了飯回來,然後幾個人圍成一個圈坐在地上吃飯。從窗戶里看出去,只看見一件件油漆斑斑的粗布衣裳。食物的熱氣一團團地升起,一陣風吹過,工程卸下的垃圾塵土濃濃地揚起一大片,與食物的熱氣糾纏在一起,變成一股霧。霧中的幾個人的身影變得模糊起來,就像他們不明不白的身份,猶猶豫豫的人生。 工程接近尾聲了,新的露台做工精細,紮實穩妥,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我和小陳也成為了朋友,這幾個偷渡工人的坦率、勤勞,也改變了我心目中把偷渡客跟各種犯罪活動緊緊相連的片面印象。 一年過去了,我仍然沒有收到小陳要我送銅鑼的通知。剛巧有一位朋友的房子需要翻新,我就給她介紹了小陳。我們約好了小陳用車來載我到朋友家商談。 小陳比一年前更黑更瘦了,臉上的菊花快變成地圖了。笑聲特別響亮,好像有什麼開心事似的。我不禁問他: “什麼事這麼高興呀?” “我弟弟也偷渡過來了。” 天哪。 我再問他:“賺夠錢買身份了嗎?” “夠了。”小陳快樂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過了一會兒,又補充一句:“還是這麼漂着。” 車上的音響正播放着潘美辰的歌《我想有個家》: 好想有個家 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傷的時候 我可以回家…… “你知道嗎?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這首歌流行的時候,我還不到20歲,隻身來到美國,那種滋味……所以一聽就愛上了。” 慢着,這首歌流行的時候,我也是20歲不到呀?! “你幾歲了?”我眼睛瞪得老大。 “28。” 原來他真的是“小陳”!(中國青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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