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在大陸老家已經呆了一個月。今年7月,中國頒布了新《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其中規定“不經常回家看父母就是違法”。我正是懾於法律威嚴,趕緊啟程返國,哪知真把這個緊箍咒當回事的沒幾個。不過,回鄉的感覺還真是年年不同,以往都是感受親情、重溫友情、體味鄉情,後來因經濟起飛大國崛起受到教育,如今因巨大反差導致心情飽受刺激。
我出國那會兒,機關事業單位每月工資才2000多人民幣,全年總共收入大約3萬人民幣,我到海外打的第一份工,月薪折合人民幣1萬多,覺得心裡美滋滋的。十年過去了,咱這頭的工資水準基本原地踏步,但大陸那邊機關事業單位的薪水卻翻了差不多2倍,不少有點實權的每年的毛收入都在2萬加元上下,一般科級、處級幹部每月的汽油費補貼就有500加元,這些讓廣大海外灰領移民朋友聽得臉上火辣辣的。雖說大陸的物價有漲幅,但考慮匯率後細細一算,很多人都大受刺激,移民還真把自己一下子移成了“貧下中農”了。
最受不了的就是過去眼裡那些歪瓜劣棗式的人物,如今不是做了“副處級”官員就是開着大奔經常更換乾女兒的款爺。他們的一舉手一投足一閒侃,常帶着一種霸氣並伴隨着對西方發達國家的譏諷,這對每個回鄉的人是一種很大的心理打擊。當他們回憶起當年“走麥城”的經歷時,那種小人得志的神情,簡直就是在給海外歸來者開“現場批判會”。末了,他們還會笑容可掬地拍着你的肩膀,說上幾句諸如“你要不出國會比我混得更好”之類酸死人的廢話,搞得你血壓和心跳立馬出現不正常。
我出生的那座城市是一座有2500年歷史的古城,但歷屆政府遵循的就是城市“因變而美”的理念,每一任市長最感興趣的就是改造舊城,古城的風貌和江南水鄉的韻味伴隨着連續近20年的過度拆遷已經蕩然無存。整個城市基本上已經被上千座數十層的樓堂館所插滿了,連炸油條做燒餅的老闆都干起了房地產。你已經無法再從連片的古巷和老宅中,去尋找孩提時代的記憶,那份失落感讓人心灰意冷,內心充滿莫名的惆悵和悲涼。
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攀比成為一種文化,假如一段時間後你不買新車、不升新官、不購新房、不換新女友,簡直就覺得生活失去了方向。這是個連瞎子也玩噼腿的年代,你稍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淘汰掉,因此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那種節奏、那種動感,和跳迪斯科是一樣的。咱也上了點年紀,哪裡消受得起?
當地的黨報最有趣,每周加起來出版的頁碼不會超過五十頁,其中有一大半的內容是外包的廣告和轉載的新華社的消息,按照溫哥華華文報紙的格局,撐死了十來個人足矣,可據說人員總數居然達到近200人,而且天天還在鬧着“稿荒”。官媒似乎成了一塊改革的禁區,除了獨享話語權,還時時泛着計劃經濟年代的惡臭,讓人看來如同小腳老太穿着三點式泳裝那樣滑稽和可樂。
幾天前參加了一場中學同學孩子在當地一家高級會所舉辦婚宴,那真是大開眼界啊。席開近五十桌,酒席飯菜需要5000元人民幣上下,還要加上五糧液等煙酒開支,另外還人手一包中華牌香煙,如果再加上購新房、買汽車、購家具,外加給新娘的見面費、改口費、首飾費等,這結個婚最後的總賬可真是天文數字啊。幸虧我生的是女兒,不然我是做牛做馬也抵擋不住啊。有老同學提醒我,現在女兒出嫁也有講究,彩禮沒有幾十萬也過不了門。我心一涼轉而又一松,辛苦我移民國外了,否則兩個女兒今後的嫁妝開支,非得把我的精神徹底摧毀。
每次回鄉和幾十年不見的老友相聚,總愛問問一些舊識的情況,過去總是能捕獲一些開心的事情,比如張三提拔了、李四享受副局級了、王二發大財了。這次回去聽到的幾乎都是以“健康報告”為主:張三去世兩年了、李四得了癌症了、王二半身不遂了。人到中年、百病來襲、防不勝防啊。前幾天,和青年時代從事共團工作目前在一所學院做副教授的老朋友合了張影,回家翻出我們兩個人三十年前在同一地點相同姿勢的照片,不禁感慨萬千。發覺自己背也躬了、肉也鬆了、眼也眯縫了。我的朋友頭也禿了、臉也黃了,微笑也勉強了。再看看當年照片上的我們,那是八十年代青年人獨有的笑容。哦,我那永遠不再回來的青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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