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狗肉和酒外,我没什么禁忌,走哪吃哪。在家以吃中餐为主,上班时吃洋餐。论次数,应该吃洋餐更多些。对我们这些出国时已三十来岁的人来说,当地社会可以改造我们的思想和行为,却不容易改造我们的胃。我的胃是个老顽固,每到一个地方,老顽固总牵着我寻找从小吃惯的食物。
从父母那论,我是南方人。不过我在北京长大,饮食南北混杂。幼时爱吃北京炸酱面,现在还是。记得一次开车去美国转,在俄勒冈州一小镇上歇脚时,碰巧看到一中餐馆。当时是午饭时间,虽没看上这餐馆,可胃不听话,便走了进去。
前来招呼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从气质看,像个台湾来的阿庆嫂。落座后,环顾餐馆。餐馆不大,七八张桌子。餐馆内除一对男女鬼佬外,就我这个食客了。阿庆嫂满脸堆笑地送来菜单,用英文说“ Please let me know when you are ready ”,随后就走开了。
菜单是英汉语的。心想,除了我这村还有几个汉人?要这汉文有何干?翻开菜单,很自然地只去看汉字。看来这菜单是给能识几个汉字的人预备着的。看着看着一个熟悉食物名字出现了:北京炸酱面。得勒,就它了。我知道,端到面前的炸酱面会让我失望,但我没有选择。随后,示意阿庆嫂过来。我手指菜单用汉语说:“北京炸酱面”。阿庆嫂改用台湾国语答:“嘿,先生,讲国语呀。”我答:“不好意思。我是北京人,英文没您讲得好,国语比您讲得标准些。”阿庆嫂不好意思地笑笑: “ 就要炸酱面?不要点其他菜? ” 我摇摇头:“不了,就想填饱肚子。您给我来杯茶吧,什么茶都行。”
阿庆嫂给我倒了杯乌龙便消失到厨房里,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走到我的桌前说,饭大概十来分钟就会做好。我答不急。随后便和她搭腔,聊这餐馆和她的背景。阿庆嫂是台湾外省人,餐馆是夫妻店,开张只几年。平时夫妻俩又当跑堂又当厨师,不过还是男人掌勺的时候多。客人都是当地白人,我倒是餐馆的稀客。
北京炸酱面来了。尽管我做好心理准备,但端来的炸酱面还是让我失望地想骂人。一只大腕里装了多半碗意大利面条,面条上浇上一摊酱。那摊酱是由花生酱加水和盐调成的,而且还是颗粒粗的那种花生酱。除了那碗面,没有任何配料。看着眼前那碗炸酱面,我无语。阿庆嫂看出我的失望,微笑地走开了。
我拿起筷子搅拌面条,没了胃口,但还是把那碗面吃完。味道已记不得了,但决不是北京炸酱面。吃完饭,把阿庆嫂叫来,开始质问:“这是北京炸酱面吗?”阿庆嫂笑笑没说话。我问:“您知道北京炸酱面的酱是什么酱吗?”阿庆嫂想了一下说:“黑酱”。我笑了。于是我开始给阿庆嫂上课:
“北京炸酱面的面最好要手擀面,酱用黄酱和甜面酱。炸酱时加肥瘦猪肉丁。肥肉丁先入锅耗出油,放瘦肉丁、葱、姜末微火炒出香味,再把黄酱和甜面酱倒入锅内。如果不喜欢酱太咸,可多加点甜面酱。炸酱时,先用大火将酱烧出气泡儿后再将火调到小火,用锅铲在锅内不停搅动十来分钟酱就算炸好了。另外,吃北京炸酱面要搭配各式菜码,也有称面码的。菜码根据气节可不断变化,最常见的是黄瓜、豆芽菜、白菜丝。还有,也是不可少的是,吃北京炸酱面要就着生蒜吃。”
听完课,阿庆嫂说你这炸酱面还蛮讲究的。我说我也不是行家,但您这里的炸酱面绝对不是北京炸酱面。阿庆嫂说,你说的炸酱面鬼佬肯定不爱吃,比如吃生蒜。这一点,我同意阿庆嫂。鬼佬宁可吃意大利面,也不吃北京炸酱面。
俄勒冈州北京炸酱面的故事是二十年前的事。在这之后好多年,我在海外中餐馆仍没有吃到地道的北京炸酱面。直到几年前,我发现在大温哥华地区有一个北京人开的北京面馆。那里的北京炸酱面味道很是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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