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伊甸园

红妆翠袖凌波舞

6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这就是美国和中国的相对变化感觉。

美国就象是深山里，东西岸被大洋隔绝，几乎不变。美国旧金山海湾大桥还是那两座，几所加大的校园还是老样子。美国依然是古老的英里公顷盎司什么的英制。连游戏节目都基本不变，象“The Price Is Right”已经三十多年，主持人已经白发斑斑。

可是中国已经天翻地覆。特别是上海，短短几年，上海的浦东崛起了一片摩天大楼新城，黄浦江上多了两座宏伟大桥。所有的马路，包括商店林立的南京路，起码被翻修过两遍，所有的建筑物，起码被翻建过一次，而且越来越高。

不过，上海再怎么变化，洪雁都觉得知根知底的亲切，亲近，熟悉，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不管她在哪里，她心中首选的第一名城，总是上海。

上海话也有了变化，一张纸币叫“一张分”，有钱就“分挺”，赚钱叫“扒分”，出租车成了“差头”。可是洪雁听着照样亲切。虽然她的上海话是在工作的一年里跟上海同事跟无线电学的，她的江南小城的家乡话是完全不同的。

相对北京的阳刚，上海是女人的城市。上海的千变万化的风情，外在形象是艳光四射的雍容华贵，居家生活却是纯朴实惠的小家碧玉。上海是女性可以尽情扮靓的城市，妇女们彩色的衣裙在夏天的街上流成了一条彩色的河，不象美国，购物商城里的男女千篇一律的素色T恤短裤休闲装，缺乏风情。上海男人也阳刚，可是刚中带柔，体贴细心，洪雁以前就有几位男同事家里买汰烧一手家务全包的。

回来的感觉真好。洪雁决心利用这四星期，搜索灵魂的同时，尽情享受上海，好好吃，好好玩，逛遍南京路淮海路徐家汇，甚至去静安寺吃吃有名的素斋。

那天，洪雁的姐姐洪莺到浦东机场，接了洪雁住到家里。洪雁说会不会不方便？洪莺说四室两厅，不算宽绰。反正你可以跟妈睡一间。书房也空着。周振国反正把家当旅馆，不是出差，就是应酬。

洪雁特别羡慕比她大四岁的姐姐洪莺，她的上海生活那么幸福美满。洪莺复旦读的学士和硕士，毕业任教的科技学院，现在成了正规大学，副教授也评上了，正在读在职博士。洪莺自己风韵十足，苗条轻盈如二八少女，经常去健身俱乐部塑身，去美容厅做护理，绝对是新一代事业成功的阔太太形象。洪莺跟周振国是在大学里学生会认识的，周振国对姐姐一直死心塌地，一往情深。周振国历史系毕业，市委机关干了几年，后来下海经商，也是小小发达的，房子虽然不到百万，可是现款付清的。四岁的女儿娇娇健康聪明又漂亮，从出生起就有退休的母亲来帮着带，一点没有后顾之忧。洪莺真是幸运！比较起来，自己还在流浪动荡，生活的八字还没有一撇哪。虽然在美国，目的性也不明确。真希望能回上海来，可是麦克怎么办？自己最想去大学教书，假期长，课时轻松灵活，可是国内是不是已经人满为患？海归已经不那么吃香了。上海，还有机缘吗？象姐姐这样的完美生活对她真是可望不可即啊。

不过洪雁没想到世上真没有堪称“完美”的生活的。

那天晚上洪雁跟母亲在她们房间里看电视，洪莺又在上网。快十一点的时候，听到铁门咣啷一声，估计是周振国回来了。过了一会，隐约传来了似乎是争吵的声音。洪雁吃惊地想开门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母亲却说：“是你姐姐他们吵架。”

“他们常吵吗？”看母亲的镇定，好象是见惯的了。

“好辰光也蛮多的，吵也是三天两头的了。我不参和他们的事，两人的事自己解决好。”母亲叹了口气。

声音继续从书房那边传来。

“就说节食，你在乎我的想法吗？我一直喜欢你丰满一点，你还拼命苗条下去，你苗条到底给谁看的？为谁苗条？”是周振国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我以前丰满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夸我一句，反正你是不会说我好的，我为什么还要管你的看法？”洪莺的声音虽低，却很清晰。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这么多年了，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别以为我不知道。”周振国愤怒地提高嗓门。

“你喝醉了。”洪莺竭力地平静的说。

“我很清醒，你后悔嫁我了，是不是？我比不上人家徐子建，每年千万收入。。。”

“我从来没有计较过钱的多少！”洪莺无力地分辩。

“承蒙你看得起我穷小子，我要谢谢你不计较了。可是我不要你同情。你不计较，我可不想让你委屈，你去找他好了，我不会拦你，我周振国别的没有，这点风度还是有的！”周振国慷慨激昂。上海真是富裕了，象这样收入居然自称穷小子。

“你这么瞎三话四，人家要笑话的。”洪莺开始抽泣。

“当年谁叫你一念之差，嫁错了人。不过徐子建到现在没有结婚，也许他在等你！”周振国毫不放松。

“跟你说过多少遍，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洪莺压抑地呜咽声。

看来有个第三者的影子，是姐姐有外遇吗？洪雁低声问母亲，徐子建是谁？母亲说：“大概是他们大学同学。”

“你要后悔也还来得及。他反正有的是钱，足够摆平以前的旧爱，换人对他容易不过的了。据说每个女朋友都送百万别墅的。他现在是上海滩公认的花花公子，今天包电影界气质明星，明天约形象小姐。希望他的本性因为你会收敛吧！”不知这徐子建是什么对头，周振国提到徐子建，就义愤填膺。

“你再这样死打烂缠，我跟你无话可说！”洪莺绝望地警告。

“我知道，你成天在网上跟陌生人聊天，讲不完的话，跟我倒没话讲了。”周振国似乎在冷笑。

“陌生人还知道关心体贴，知道宽慰我，可你根本不理解我。”洪莺抽泣着委屈地抱怨。

“你哪是需要什么理解，你是在网上找你的梦中情人！我给你提醒一句，其实你直接去找徐子建好了！”周振国分明是有很重的酒意，居然高声“提醒”洪莺。

“你轻点好不好，你这样要吵醒娇娇吓着她的呀！”洪莺祈求的声音。

提到宝贝女儿，周振国大概有所收敛，嘀嘀咕咕声音小了。

洪雁简直有幻灭的感觉。那么恩恩爱爱同甘共苦的两个人也有如此不和谐的时候。人心，是不是象孤岛，很难沟通？因而，家家才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姐姐姐夫可都是中国人，中间没有太平洋。那么她跟麦克之间，还有难以逾越的文化差异，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洪雁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早早起床跟母亲去了小菜场，回来时，洪莺正在给娇娇梳头，周振国已经走了，不知是周末忙还是吵架的缘故，洪雁也不好问。

洪莺却安之如素地跟她们吃早餐，跟洪雁说今天可以去逛街。母亲让她们带上娇娇。洪雁生怕洪莺没心情，后来想想除了倾诉，购物正是女人最好的排忧法之一。

她们从西郊乘出租车去的淮海路。洪莺的手上提了俩购物袋的时候，人已经完全放松了，心情明显好起来。

洪雁买了些杏花楼新雅香甜园的月饼。离中秋节还有一个月，店里的月饼已经铺天盖地了。在美国的时候也能买到月饼，可品种单一，风味也不如上海吃到的正宗。

三人拣阴凉地里走，洪雁就挑出个金腿月饼吃起来，一手拉着娇娇，娇娇吃着娃娃雪糕。

“啊，突然发现，幸福有时这么简单。我的幸福生活就是悠哉悠哉地逛逛淮海路上，吃着雪糕月饼什么的，一会再去吃吃鸡脚爪臭豆腐油墩子素菜包油鸡鸭血汤豆腐细粉汤荠菜小馄饨。”洪雁看看蓝天，看看五光十色的街景，看看喧闹又从容的人群，满足地谓叹。

“博士后毕业，就这点雄心壮志啊。”洪莺笑她。

“再大的雄心实现不了有什么用，总算有容易满足的口福，吃了再说了。”洪雁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月饼。

“你还吃啊，要太胖了。”洪莺忍不住撇了下嘴。她总是不忘自己照顾妹妹的责任，包括给她形象上的建议。

“你这是中国的瘦得露骨的标准，我在美国已经属於小个子，再加小尺寸，一般百货商店都买不到衣服的了。我确实佩服你养完娇娇还能这么苗条。其实，姐姐你完全可以再丰盈一点的。说实话，就象好多年轻演员，瘦得发育不良一样的了。以你现在的身体条件，随便吃好了，估计也胖不到哪去。”洪雁还想劝她。

“我可不敢放松，一不小心又要胖了。”洪莺一副紧张的样子，好象洪雁要逼她吃的样子。

洪雁笑笑，不再坚持。同胞姐妹，两岸隔了几年，思想差距就这么大，那么跟麦克之间，该有多少填不平的暗沟？

吃完雪糕，娇娇又迷上了上上下下地乘百货公司的自动扶梯。

“你看到没有，一会儿吃雪糕进不了店，一会陪她乘电梯。咱们今天还逛得成店吗？蛮好把她留在家里的。”洪莺跟洪雁说。

“让娇娇乘个够吧，难得她觉得好玩。反正咱们也买了些东西了，总可以聊天。”洪雁安慰她。

“雁雁，你跟麦克什么时候结婚呢？”洪莺问。

“不知道，唉，你说嫁老美好吗？”洪雁想听听姐姐的主意。

“只要两人相爱，有什么不好？现在嫁老美的多了，又不是你一个。连妈都肯定想通了吧。”洪雁不以为然。

“你可别告诉爸妈，家里要发生地震的。”洪雁提醒她。

“你以为还是以前，你跟李斌那时候未婚同居，妈妈会反对？现在妈思想开放多了。再说现在妈担心的是你嫁不嫁得出去，再下去，我担保你嫁外星人她都会同意的了。”洪莺忍不住好笑。

以前洪莺他俩，还有自己跟李斌“未婚同居”都是瞒着母亲的，那时母亲还没退休，一个人在小城，天高皇帝远，管不着她们。

“还是等我自己等时机成熟些再告诉他们。爸那里问题不大，主要是妈妈。”洪雁请求。

“随便你，我不说就是了。哎，麦克长的真是帅级了，很象魂断蓝桥的男主角。”洪莺很欣赏的样子。

有个暑假，她俩在家乡小城，连着看了五遍“魂断蓝桥”。两人决定从此天下所有帅哥，都要以里面的男主角为参照。

“不管怎么样，结婚是很重大的决定，要慎重又慎重。”洪雁认真的说。

“他肯定很爱你的，应该没有疑问的了？”洪莺关心地问。

“是很爱。”提到麦克，洪雁脸上浮上了满足和幸福的温柔。

“哎，麦克很厉害吗？”洪莺神秘兮兮地突然问。

“什么？”洪雁不得要领。

“不是说外国人都厉害嘛？”洪莺轻描淡写的笑容，显然是等她回答。

“哦，”洪雁脸红了，想起昨天中午麦克打她手机时卿卿我我的暗语。

她们姐妹俩聚到一起时几乎无话不谈，当年洪雁在上大学时，经常跟着洪莺和周振国出去，洪雁也见惯了他俩打打闹闹的亲昵。洪雁后来跟李斌吹掉的时候，洪莺劝她的口气又完全跟李淑芳不同：“早吹掉早好，你是鬼迷心窍，李斌有什么好？要长相没长相，除了科大的牌子。你要跟他结婚，过几年肯定要看不上他的，那时你离不离？麻烦死了。所以，现在他自己变心正是帮你解决困境！”说得李斌一钱不值，完全忘了以前她是鼓励洪雁跟李斌的，说得洪雁破涕为笑：“瞧你这逻辑，倒好象是我要见异思迁了，他帮我甩掉他自己了？”

可是有些事好象做起来容易，说出来为难，即使跟自己最亲近的姐姐。洪雁含糊其词地应付她：“我不认为差距有多大。应该跟族裔无关，跟两人自己的情感和生活节奏的调适有关吧。比方说，一方再积极，另一方消极对抗，久而久之，积极的一方肯定也要不行的。这种事是两人相互促进的。”

“会不会西方人兴趣更大？”洪莺放低声音，改用她们的方言。

“如果不是器质性问题，我觉得所有的人都可以由对方耐心培养出兴趣来的。决定的因素，首先要有爱，毫无保留的爱，然后有对自己性感身体的自信，放松的心态。”洪雁也用方言，这样电梯周围的人即使听到，也不会听懂。

“不过西方教育开放，使人从小比较感兴趣，会不会有所不同？”

“也是因人而异吧。现代社会，同样有生活压力，同样有困扰，对所有男女都一样，我就看过美国一个叫新婚夫妇的电视游戏，那里面出现的各种肤色夫妇，频率质量也是很平常的。还有个无线电脱口秀里的医生咨询节目，也有女的打电话时抱怨说丈夫只知要求享受，不是爱她，所以很委屈的样子。可女医生果断地说：男的爱就表现在做上面，他愿意跟你做就是爱你！所以即使同是老美，对事情的认识是不同的，可以有很大差距的，人们也很困惑的。”说着说着，就事论事，洪雁越说越自然：“再说，要真是美国人特别行，为什么伟哥销量那么好？”

“可是，至少他们看起来更强壮啊。”洪莺将信将疑。

“可是人首先是讲感情的，就会有心理因素的影响，不单纯取决于体力。”洪雁分析着，“老美块头是更大，可是我怀疑有一小半是过胖了。当然体力是一个条件，是个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吧。不过，现代国内一般的人，营养都不成问题的，只是营养结构的有意识调整，好比说也许饮食中多吃点牛肉。除非是动不动要晕倒的人，我想体力应该不成问题的了，我还相信每个人都有潜力被自己的伴侣培养成最性感最威猛的人。美国人就是垃圾食物太多，魁梧是魁梧，都要偏胖了。哦，对了，姐夫除了肚子大点，够强壮的了。”洪雁终於找到把球踢回去的机会，嘴角眼里都是调皮捉弄的笑意。

“他，我都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阴云浮上了洪莺的脸。

“怎么会不爱呢？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现在也是兢兢业业地为这个家操劳。吵归吵，不要乱怀疑。”洪雁总算有机会劝她。

“他又不是为我操劳，是为他自己的面子，虚荣。”洪莺干脆得很。

“徐子建怎么回事？”洪雁想起昨晚周振国几次提到这名字，该是洪莺的老情人什么的。

“也是同一届学生会的，是振国的狐朋狗友。我当年跟他们一伙一起打牌郊游玩得很开心的。”

“那你怎么会没有跟他的呢？”洪雁帮她遗憾。

“那时跟他有点心照不宣的样子。我曾经找机会单独跟他在一起，他唯一表态的一次，是说周振国对我那么好，我应该珍惜。”洪莺迷蒙的目光看着远处，不堪回首的痛苦。

“那你现在还对他有感觉吗？”洪雁小心翼翼地问。

“早就没了，要有，就是我恨他，当年若即若离，现在又象个阴魂，干扰我们的生活。”洪莺低低地恨声说道。

看来这可恶的徐子建从来是个玩弄女性的老手！愿上帝惩罚他！洪雁暗暗咬了咬牙。姐姐后来伤心之下才嫁了周振国的。虽然周振国很出色，可是当年不是姐姐的第一选择。

“为什么姐夫现在还要提他？也许他知道你们当年比较接近？”洪雁又不懂了。

“所以，你看，振国要是真爱我，哪会这样误解我？”洪莺伤心地说。

“姐夫是吃醋吧？他肯定是真爱你的，那时你得了乙肝，他不是一如继往去中山医院隔离病房陪你，乙肝被认为是不治之症的，所以可以说他是经过了生死考验的了。”洪雁帮着翻出周振国的光辉历史。

“嫁也嫁了，小孩也给他养了，这么多年还吃干醋，白嫁给他了。”洪莺眼里的抵触情绪是少了些，语气也缓和了。

“谁叫你保养得这么好，还这么有魅力有光彩，大概让姐夫担心了。你又经常上网聊天，他也许生怕失去你。男的大概这么个心态，太太不漂亮么，没面子，太漂亮了，又担心人家抢去。”洪雁好说歹说，苦口婆心。

“我总觉得他不够爱我，才这么自私小心眼。”洪莺还是伤感。

“很可能也是他喝多了说话糊涂。”洪雁又帮周振国找理由。

“所以我才更伤心，酒后才吐真言，归根结底，这么多年他还是不知道我的心。”洪莺又落寞起来。

“也许你多跟他讲讲，经常表明你的心意，毕竟他不是你肚里的虫。咦，今天才发现这说法荒唐，传了这么久，谁说肚里的蛔虫就能知道你的心思的？一来蛔虫没思想，二来肚子跟脑子离得很远，三来蛔虫在肠子里。那么这说法哪来的？”洪雁扶着洪莺的胳膊笑出了声。

“你要不要从此开始研究蛔虫啊？”洪莺也笑了，打趣她。

“算了，让别人做这事吧。我只对‘心思谁懂’感兴趣。说是心有灵犀，毕竟对方不在自己肚里，不可能心知肚明，也许其实爱还是要说出来的？一般认为美国人比较浪漫，我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经常说爱，虽然有时上午说爱，下午离婚，成了无多大意义的口头禅了。可是真爱的双方经常说的话就可以增强对方的信心，消除任何疑虑。”洪雁应该是经验之谈，回想她和麦克相处近两年，无论是短暂的相拥还是最亲密的时刻，每天不知说了多少爱字，而且只因为知道对方是真心，每次才有新的感动。

总是当局者迷。要让洪莺在这种情况下体会周振国的爱，真难啊。沟通是多么重要，在洪雁看来，有许多应该是缺乏沟通的误会。问题是，外人劝也无益，要自己意识领悟才行。

娇娇又迷上了乘电梯，她俩就陪着一遍遍的进去出来，从一楼到八楼地折腾，第四遍乘到八楼出去时，门口站着等电梯的一白净面皮三十多岁男子突然朗声用上海话叫了起来：“迭个小姑娘哪能(怎么)介(这么)漂亮啊？皮肤雪雪白，好看的累！”

洪雁发现他是在夸赞娇娇，就微笑地看着他。那人一边进电梯，一边看着她们姐妹继续笑着发感慨：“象个洋囡囡。”

洪雁跟洪莺开心地相视一笑。心里感叹，这出乎意料的爽朗大方的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的，也是上海男人。想起早晨在菜场水产柜前看到的一个往提兜里偷偷塞虾，被她喝了一声的上海男人，那是一粒败坏上海男人味道的老鼠屎，那是一片乌云。这位是一片晴空，把菜场带来的一丝郁闷也吹得一干二净。

洪雁一直认为，新民晚报是上海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她在情报中心工作时，集体宿舍不烧饭，每天可以笃悠悠看一小时晚报，是绝妙的享受，这几年也一直想念。这天下午，洪莺没课，又在电脑前忙碌。母亲在厨房摘豆角准备晚饭，洪雁就拿了一摞近期晚报，坐在旁边翻看起来。从副刊看到广告，都是上海特色。

母亲说：“雁雁，美国是不是中国人太少了？不容易碰到合适的人？不行就回来算了？”

看来母亲果然不考虑美国人的。不过，如果自己真决定嫁麦克，也不愁说服不了母亲。现在关键是自己都吃不准。洪雁就说：“人多人少，都是碰运气吧。我也想回来，问题是现在上海位置也不好找。”

“最好能找大学位置，象你姐一样，多舒服写意。”母亲看看她：“你平时是不是太挑剔了？”

“不是挑剔，是慎重，找得不好，象你和爸离婚，姐姐他们也吵架。”洪雁沉思地说。

“那情况不同哪。离婚的毕竟是少数。而吵架的又是多数。不能因噎废食。”母亲开导她。

“不是废食，是吃进肚里前仔细分析，会不会噎着。”洪雁慢条斯理。

“再分析下去，你都要四十了。”母亲真有些急。

“好好，妈，我争取两年内解决。我给你立军令状。”洪雁随口敷衍。

两年内应该能定下嫁不嫁麦克。

看着报纸上的招聘广告，洪雁就笑了：“这广告一看，危机感就来了。个个要四十以下的。这个更荒唐，你听，‘25岁到30岁，貌端，女性’。妈，你说这哪象招秘书，根本是在找对象了。要在美国，早就成性别歧视，年龄歧视，被起诉了。”

“现在上海就是年纪大的找不到工作呢，四十多岁的下岗工人是越来越多了。”母亲说。

“人家说四十而不惑，应该说四十岁的人才真正成熟有工作经验生活经验的。象他们这广告，40岁以上就算年纪大，还叫人怎么活？每个人都要活到40岁的呀。真不知招聘的人自己年纪多大。”洪雁还在发牢骚。

“所以，你要回国，就趁早。”母亲最希望她在上海工作。

洪雁埋头在报纸上：“哟，这还有说海外归国人员优先考虑的。倒要看看是什么位置。‘最好是博士后学位’，哈，博士后也成学位了。‘分管化工产品研究开发部门的经理’，头衔还可以。瞧这公司的头头，招聘广告上还不忘露露脸，总经理的名字还要写出来，以为当什么招牌招揽人？徐-子-剑？”

洪雁抬头问母亲：“妈，你知道姐姐的大学同学徐子建是建设的建还是宝剑的剑？”

母亲茫然地说：“没问过。”

洪雁就拎着报纸跑到书房前：“姐姐，徐子剑的剑是刀光剑影的剑吗？”

“是，怎么了？”洪莺一脸戒备地停下打字的手。

“我一直以为是建设的建，那这天成公司是他的了？”洪雁递过报纸。

“应该也是他的公司吧。”洪莺浏览一遍广告，漠不关心的神态。

洪雁慢慢走回去坐下，看着报纸发愣，心里有什么蠢蠢欲动。这些条件她好象是够格的，三星期前的报纸上登的广告，就不知过期没有，人招好了定下来没有。对，为什么不去试试看？怎么样能尽快把简历发出去？广告上面有传真号。洪莺的书房里就有传真机。那么，就缺个中文简历。

洪雁又跑过去：“姐姐，我能不能用用你的电脑和传真？”

“干嘛？”洪莺随口问，眼睛还盯在屏幕上。

“想去应征天成这个位置。”洪雁坦然地说。

“你发疯啊，什么位置不好，为什么要去这一个？我避之不及，你还要凑上去？你去凑这种热闹，振国知道又好攻击我了。”洪莺大吃一惊，勃然作色。

“别告诉姐夫好了，再说，也许他们已经招好人了。我只不过试一下。万一能找个上海位置，我就回来了。”洪雁镇定轻松。

“那麦克怎么办？”洪莺放低声音，很严厉。

“现在谈录用什么的还太早吧？我只是试试，又没坏处。你要不给我用，我去别处想办法。”洪雁很固执。

“我真不知你在想什么？”洪莺叹了口气，让出座位。

好奇？好胜？好玩？恶作剧？洪雁自己都不知道。好象也并不很期待有结果。

居然，第二天早上就有位女士打电话来，说让她次日早晨十点去面试。

够雷厉风行的，洪雁暗想。这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让她去应聘的，至少一半的原因，应该是冲着徐子剑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