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漓: 红河梦(9) |
送交者: 沈漓 2005年03月09日17:38:42 于 [加国移民] 发送悄悄话 |
沈漓: 红河梦(9) 内容: 故事虚构,雷同巧合。对号入座,概不负责。 第三章 画家夫妇 4 第二天,简直是命运的安排,她又到海边去了。 家里的幽闭环境使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大门已在昨日洞开,她知道门外有一个很大的世界。那里有人在向她招手。其实她心中非常矛盾,甚至一度非常恐慌。出来之前她用一枚硬币来占卜,心里说如果正面朝上就去,反面就不去。结果她太紧张,手发抖,那枚硬币咣琅琅掉在桌上,接着就滚到床下去了。她不得不趴到床底下把它拣起来,却是反面。 她做了一个鬼脸,对一角钱说,落地不算。又抛了一次。这回它掉到桌上,摇摇晃晃地拼命挣扎起来,她觉得它折腾了一百年似的,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了,以至于她不断地喃喃自语:“求你快停下来吧,停止吧!”它终于像尸体般一动不动了——正面。 她去了,刚在礁石上坐下不久,他就出现了,身上背着一副大画夹。她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这次她仔细打量了他——苍白、瘦削,凌乱的长发掩盖不住英俊潇洒,模样儿松松垮垮又英气勃勃。是在哪儿见过呢?那家伙径直走到她跟前,大大方方地说:“嗨,好久没见了!你还在青少年宫学吉它吗?” “是啊……你……”经他这么一提醒,她到底想起来了,“你好像是美术班的吧!” “哈,什么好像,根本就是啊!昨天喊你,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样,淋成落汤——鸭了吧?” “你才是‘落汤鸭’呢!”她觉得很滑稽,忍不住又笑了。 本来“鸡”字就要脱口而出,但是异常敏感的他突然意识到这年头那个字涵义丰富,情急智生,改说“鸭”了。说完心里也好笑,神经过敏!——鸭就比鸡正经? 他俩这就算接上了头。其实上大学之前两人在青少年宫碰见过,只是没有说话的机会,或者是因为那时候彼此都还小,没有相互认识的欲望。 他叫苏华,原来在青少年宫学过画画,后来考上美术学院在外地上学,暑假回到大连。两人还是同一届的,都是马上要升大三了。 苏华给她看昨天那幅未完成的油画。他说他当时就认出她来了,一是他捕捉到她身上有着某种很特殊的东西,忙于把它画下来;二是看她似乎有什么心事,所以一开始没去打扰她。她一看那幅画就觉得他的艺术才华比自己想象得要好,虽然这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她在画面中也显得那么美丽纯净,栩栩如生,像海的安琪儿,表达了少女对大海的向往,仿佛随时都会从画里走出来,投入大海的怀抱。 并没有交谈很多,两人似乎配合默契地继续画那幅画。青青虽然还是坐着不动,可是现在的心情和昨天的大不一样了。昨天眺望大海,仿佛何伊萍在大海的另一边,她心中一片凄楚;而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内心深处往外生长着,温柔的,暖暖的,让她的心中隐隐感到有一种膨胀的疼痛。这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而疼痛越是膨胀,就越是感到有一种快感一阵阵袭来,这更使她惶惑局促、战栗不安了。她下意识地把双腿紧紧夹了起来,忽然就有了想小便的感觉。 “你怎么啦?尽量放松,好吗?”他停了下来,微笑着说。 她脸唰一下泛红了。也许他是明知故问呢。她想。 在青青最孤独、最需要安慰的时刻,苏华来到了她的身边。他很自然地填补了女孩子因为唯一的亲人去世而形成的感情上的空白。那是青青的一场初恋;对苏华来说,却不是。 双方毕业后都分到大连的学校当老师,青青虽然并没有绝对把握证明苏华就是她的MISTER RIGHT(怀特先生,意为合适的男人),但是她还是极力主张两人一毕业就结婚。作为一个男人,苏华一开始并不同意那么早就把终身大事办了,但是看见青青的态度是如此坚决,也就答应下来,并且说服了自己的父母。 后来青青还时常想起,是桌上的那枚硬币,决定了她的命运。 5 还在国内通过移民公司办理移民的时候,青青和苏华就对加拿大作了一番调查研究,决定去碧诗省的温哥华安家落户。一来因为温哥华天青海阔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和大连很相像;二来那里是华人聚集之地,人多势众自然就好办事。苏华本来是不赞成去加拿大的,因为他的事业可以说顺利起步了,他在国内的一次美术大赛中获了奖,另外他也知道自己的英语很差。但是青青说,搞视觉艺术的人外语不好有什么关系,谁去管毕加索英语好不好?再说你还年轻,英语可以上学去学嘛。他拗不过青青,只好又一次“妇唱夫随”了。青青本来想要苏华以画家身份申请自雇移民,但是因为自雇移民需要六万加币的本钱,所以还是自己亲自出马,以翻译的职业申请移民,她毕竟在授课之余翻译了几本书。至于来加拿大之后如何生存的问题,他们倒不怎么担心。仗着自己学英语专业出身,青青自我感觉还是不错的。既然那么多华人能在那里活下去,他们应该也能。 登陆温哥华之后,他们选择在铁道镇居住。铁道镇是大温地区本那比市的商业中心,离温哥华市不远,巴士四通八达,又有高空列车(SKY TRAIN)穿过,交通十分方便。在海外生活,最昂贵的当然是房子了。而铁道镇的生活费用尤其是房租比较便宜。他们一安顿下来,就趁着一股子新鲜热烈劲儿,买了一部二手车去考驾照。在刚来的头一个月,正值夏天,他俩白天到驾校学车,跑马观花;夜里去逛唐人街夜市,好不逍遥快活。而鹿湖边上的那把长椅,曾伴着他们多次沉醉在湖光山色之中。 他俩后来还时常想念刚来的日子。他们是在高度亢奋的做爱、驾驶和游山玩水中度过的。他们租用的屋子,就是他们的爱巢。在爱巢里他俩可以随时随地做爱——在一同沐浴的时候、在吃完饭的时候、在看电视的时候、在临睡的时候和醒来的时辰。年轻的画家和青青都喜欢在不同的场景中享受性的乐趣。他们有时在床上、有时在沙发上、有时在地毯上、有时候就干脆跑到海滩上和山林里做爱。他们交欢的姿势也是各种各样的。他们都认为,人们性交的姿势越是百花齐放,人们的心理状态就越健康。他们原来就不急于要孩子,现在就更不能要了。新移民要对付的事情太多,养小孩实在是太奢侈了。 苏华经过新移民的英语测试,因为程度太低在三级以下,就可以享受免费英语教育。过了两个月他俩都考过了驾照,而且大温地区也都差不多玩遍了。青青开始四处寻找工作。车牌毕竟是个死东西,只要功夫到了就准能拿到手,可是工作的事就悬了。 原来,中国人申请移民的时候加拿大政府认可你的本国高等教育文凭,但是一旦你移民落地要找专业工作的时候,对不起,你的文凭不被承认了!岂止是不承认你的文凭,连你在原住国的工作经验都不被承认。所有招聘最重要的两项条件就是:应聘者要有加国文凭和加国工作经验!不知道是谁想出来这种可恶的双重标准。对待同一个人,文凭和经验对他的成功移民是一回事,而对他的成功就业却是另一回事!多么虚伪的政策! 在英语为母语的国家里,一个中国的英语专才到这里来生活确实有些可怜。在温哥华,可以看见满大街跑着念中学的华裔孩子们,他们除了染黄的头发之外,倒是生有标准的中国脸和中国身材。可是一听他们开口说话就不得了,叽哩呱啦地道的美式英语滔滔不绝就像面包圈儿一样往外滚,其纯正流利的程度,足以让中国大学的英语教授自惭形秽。这情形就有点儿像司机这么个职业一样。在中国,原来司机可是个正经八百的职业;但在西方,似乎个个都是含着车钥匙生下来的,都会自己开车,虽然满大街车流滚滚,你愣是找不到几个职业司机。 温哥华好像没几个翻译公司,大概人人都会两下子。青青跑断了腿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翻译公司,门面很小,但是人家对她的情况问都不问就回绝说不招人了。去华侨互助会仔细打听,才知道这里的个人简历很有讲究。马上去学,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再拿着新简历去翻译公司求职,这次是问她有没有经过碧诗省翻译公会的考核检定。这可不是一日之功了,得去找有关公会联系考试,还须早做准备。青青连忙上网查阅详细信息,才知道或者考中翻英,或者考英翻中;注册的翻译从业人员也是或者英译汉,或者汉译英。好像英汉互译行不通,英译汉、汉译英成了鱼和熊掌二者不可得兼了。真是咄咄怪事。青青想,难道是粥少僧多,只好让一人捞半碗粥解解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准备考试吧。 正在准备的当儿,一家华文报纸刊登广告,某华人公司要招聘翻译,请应聘者把简历用电子邮件发过去。青青赶紧发去了简历,简历上照例少不了她在国内的一批翻译出版的成果。公司立马回了EMAIL,先说恭喜恭喜捷足先登,要优先考虑,接着告诉她要例行公事进行考核,就是翻译一篇附在后面的英语文章。文章不难,但是很长,是有关商业贸易的,而且限两个小时完成。那公司在广告上没有地址和电话,青青也根本无从验证真假。事到如今,她只好一咬牙,译了再说。好像明知对方是个感情骗子,也要抱一线希望于那人的良心发现,继续爱他一回似的。她慌慌忙忙将那篇无聊透顶的文章按时译好发了过去,从此就再无消息。发电子邮件去问,没有答复;再发,不料被作为“垃圾邮件”打了回来。过了几天,她在温哥华著名网站“温哥华天空”上看到几位网友的帖子,才知道他们也上了同样的当。有一个上当的女士气得大骂那帮家伙无耻,说自己辛辛苦苦到头来是“肉包子打狗”了。青青和苏华都觉得狗是固然没有人格的了,然而做一个肉包子也是件很惨烈的事情。更有甚者,苏华有一天也在网上看到一个在温哥华四处求职的翻译写的亲身经历,连忙叫青青来看。那人说他应一家公司的邀约翻译了许多业务文件和技术资料,工作完成后那狗屁公司居然拒绝付钱,理由是翻译的错误太多。后来,那人通过关系把他们所说 “重新译过”再交给客户的文字拿来一看,气得要死,原来和他译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种种的信息加在一起,何青青找专业工作的积极性大跌。又过了两个月,虽然她还是顽强坚持着通过了翻译公会的省级考试,拿到了政府的从业许可,但是她不知道上哪儿去寻找客户。时间长了,她才明白只有圈内的人才能接到生意。比如公文合约、法庭聆讯、商务会议、咨询面谈等等很多都是香港或广东人的事,必须会说广东话才行。何青青不会说广东话,打不进那个圈子。大陆说普通话的商务圈基础相对薄弱,她初来乍到也摸不着门道。她只好到各个图书馆去张贴小广告,同时她觉得可以胜任文秘的工作,就一边不断向各移民公司和需要文秘的商家发送求职简历。 她好像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墙内的文秘职位毫无例外地对她索要加国文凭和加国经验。除非她去念书,去弄个加拿大文秘的证书回来,否则只好在大墙外徘徊。但是苏华已经在读英语了,他俩不能都去上学,在这种急需挣钱糊口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一份工作。 他们来加拿大时带来了全部的积蓄,大概够他们维持一年的生活。眼看在银行里的存款越来越少,他们这个简陋的家就笼罩在深长的忧郁气氛之中了。 转眼到了深秋,她仅仅只得到过一笔小得不能再小的收入,是帮一个大陆移民翻译国内带来的驾照。这第一笔生意还是她在电话中向对方让步,以比行市二十加币低两元的价格才争取到的。她的意识开始从惰性思维慢慢滑向麻木,认同了英语行当就像在这里开车一样算不上一门职业这种“新观念”。后来,她好不容易在骑士餐厅找了份兼职的服务员工作,端盘子做清洁。骑士餐厅是一家大型西人连锁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她仍然感到幸运,起码可以渡过最困难的时期了。 每当她想到英语专业和找工作的无奈与无聊,一个“惨”字就浮上心头,挥之不去。 (温哥华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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