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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漓: 红河梦 (23)
送交者: 沈漓 2005年04月01日15:04:24 于 [加国移民] 发送悄悄话

沈漓: 红河梦 (23)

内容: 故事虚构,雷同巧合。对号入座,概不负责。

第九章 红河梦

1

我的眼睛是瞎的,我的世界一片漆黑。

我赤身裸体卧在一个卵壳里,整个卵壳好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面。我第二个母亲是何伊萍,我不知道第一个母亲是谁。环绕着卵壳周围是母亲的羊水。在母亲的腹中我感到很安全,后来羊水破了,我流出母亲的身体,我就觉得很不安全了。可是没有办法,谁来到这个世界上都要活下去,你甚至还没有生下来就要学会向外部世界妥协。

我的心灵已经很累了,就不想任何事情,只是让身体放松些再放松些,最好能柔软似水,随波逐流。我倾听。倾听风的呼吸、一片落叶滴溜溜在空中旋转落入水中、小溪在深山密林里叮叮咚咚的流动之声,这是深秋的天籁……我还听出了妈妈在不远的石缝间筑窝,用肥厚的尾巴在水里掀动一块块鹅卵石的声音。

后来我听见妈妈爸爸扑腾扑腾地往上游去了,越跳越高,越游越远,顺着小河淌下来的是他们的歌声: 我们生是天地间的孤儿,我们死为故土上的游魂。海洋是我们青春的客栈,日月是我们燃烧的路灯。 万里远行啊,天海茫茫,游子的心早已历经沧桑。儿时家园啊,父母之邦,今生今世伴我云游四方! 遥望乡关啊,远隔重洋,万水千山依稀梦里故乡。还我故乡啊,山高水长,让清澈的泉水将我安葬…… 歌声飘荡,随着山风去远,渐渐地所有我熟悉的声音都消逝了,拥抱着我的是一片透明的寂静。那时候我还太小,毫无阅历,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一条不归路。不过这倒没什么,从生命意义上来说,不管命好命坏,每一个存在一生下来命中注定就是要走上一条不归路的,只是路程有长有短而已。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在最后的时刻还要继续冲向上游,拼命折腾,情愿弄得死无葬身之地也不愿意来照顾一下他们的亲生孩子。

产房一旦建好,妈妈又要产卵了;爸爸则在产房四周巡逻,接着就要在卵上面射精。

天哪,我多么想看一眼我的爸爸呀。他是个什么样子的家伙呢?我使劲睁大眼睛,可就是什么也看不见。我曾听见爸爸妈妈做爱完了,将他们情爱的结晶安放在石巢里。他们的分工多么明确啊,妈妈下崽,爸爸在崽上面盖章。我想爸爸的工作挺不容易的,他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在生命的晚年不管身体吃得吃不消都要使劲拼命地盖章,不然的话让别的家伙冒名顶替盖了章,他可就白干了。我原来还以为这一辈子都没见到过爸爸,一定是他工作太忙,到处盖章实在是忙不过来了。父母的处境极为不妙。我听见黑熊用它肥大的巴掌拍击水面,听见老鹰在溪谷间呼啸飞过。在黑熊和老鹰巡视过的地方,就是死亡。死亡发出凄厉的惨叫。死亡追逐着我们鲑鱼族群。一觉醒来已是寒冬腊月,惊异的是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这个世界。我使劲挣破了卵壳,游进溪水里。

小溪之外到处是积雪冻冰,我就潜在水下,在白色的鹅卵石上照自己的影子——天哪,在我十分饱满的脑袋上生有两个很大的眼睛,我还拖着一条小尾巴,肚子上面竟然隆起了一个圆鼓鼓的卵黄囊!我想起了“脑满肠肥”这个评语,既胆怯又害羞,怕被别的什么东西看见,就独自呆在水中砂砾上,靠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卵黄过活。我省吃俭用地过了一冬,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卵黄囊已消耗殆尽,而我也长成小鱼苗了。我身材大了一些,就向水面上游动,寻找大群的鱼苗一起生活,这是我走向群体认识世界的开始。我学习游泳、捕食和记忆,凡是打上了家乡烙印的东西我都要牢记:闪光的砂砾、新鲜的溪流、苍绿的苔藓、雪松和枫树、老鹰和黑熊……最紧要的是家乡内陆和海滨的混和气息。这样过了一年淡水河里游学的日子,到第二个春天降临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发育壮大了好多倍,又长又圆像一个棒槌。这时候我就随着鱼群往山涧的下游运动。仿佛下达了一道无声的命令,大家都跟着,谁不动谁就会活活饿死,因为我们的数量庞大,个头也倍增,小溪浅流不能养活我们了。

越往下去,水面越来越宽,水也越来越深,食物越来越丰盛,天敌也越来越多。我们不得不躲避海鸥和野鸭的突袭,在石缝里躲躲闪闪地迂回前进。后来出了深山老林,我游进了一条大河,只见河床宽阔,堤岸陡峻,波涛汹涌,这就是菲莎河,我想它一定是天下第一大河了,有数百公里长呢。当时这个“数百公里”对我来说,可是个天大的数字。我顺着菲莎河谷继续往下游。经过了桥梁、森林、农场和村镇,当游艇和拖曳着木材的轮船从我们身边开过的时候,就把河里的水和我们一起挤向了河岸。过了不久,天上飞来飞去的风也改变了气味,带着一股咸咸的味道,我贪婪地闻着,伙伴们则兴奋地大喊大叫:“海湾,看啊,海湾!” 海湾是我们这些少年鲑鱼的新学校,它教育我们渐渐熟悉大海的生活。我先尝了一口咸味的海水,与河里山里的淡水相比大不一样。我得快速适应它,就像我们适应四季的冷暖变化一样。我也要狠狠地多吃东西,尽量让身体在游进大海之前长得更壮实一些。我感到身体内部悄悄起了反应和变化,最终我在咸水里能够自如吞吐、上下遨游了。我游向海洋。

2

在海洋里生活过,才会知道什么是大、什么是刺激和危险、什么是永恒的感觉。我想象不出在具象的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海洋更大的。如果你想描绘海洋的大,你就不得不犯错误,因为这个东西你用语言根本没法说清楚。于是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用沉默来解释无法用语言解释的东西。能代替语言的东西只有想象。许多次我都从死神身边逃脱。要躲避巨鲸鲨鱼还有更可怕的拖网渔船,那一张大网显示了人类的霸道邪恶与狡诈。还有一种鱼,诈术高超,于黑暗的深海在嘴上点一盏明灯,结果引诱大批的小鱼自投罗网,然后大嘴一张,统统吞进肚里。那些生命就这样可笑地结束了。原来人们所说的漏网之鱼等等,就是像我这样的幸运儿。

——天哪,可真不容易!我就这样经过了许多、想了许多,最后接受了许多。我们鲑鱼是什么呢?人类把我们归类到食肉动物,而最后还是人来吃掉我们,但是他们还自称是杂食动物呢!是的,我们吃小鱼小虾,吃所有能够吃到的有生命的动物,但我们从来不吃同类,——鲑鱼不吃鲑鱼。然而人那种东西呢?人第一喜欢结党营私,第二是喜欢相互残杀的,他们可喜欢人吃人啦!世界上再没有比人类更荒诞无聊的东西啦!一想到这里我就作呕。????,我是个雌的,骂人丑;但是老听见雄的骂人,我也想开骂了。我想咬他们一口。上帝不许我吃人,只许他们吃我。在他们吃我之前,我咬他一口不行吗我?就这样在大海里呆了一两年,我长成了大鲑鱼,完全成熟了。我的腹部日见凸起,感到胀鼓鼓的。我忽然厌倦这种漂流的生活了,我要回我的家乡去把孩子们生下来。

这时候问题和麻烦就出来了:究竟哪儿是我的家?是中国还是加拿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把孩子们生出来。让他们和我一样,在家乡的水土上成长。让照耀过我的太阳也照耀他们,让养育过我的水土也养育他们…… 菲莎河的名字我不太喜欢。正如西方的反面是东方一样,这名字反过来就是莎菲,它使我想起那个并不遥远的不幸年代的女人,被肺病吐血和渴望自由恋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她的身上有股死亡的气味。我想起那条通往中国海湾的河——自由河,多么美好的名字啊!这难道不是无数华人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乐园?我们的父母长辈不是还高唱过“红日照亮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吗?我决定投奔自由了。

凭借着星辰、潮汐、地球引力和脑袋里指南针的指引,我日夜兼程向着家乡奔去。我游过太平洋,进入黄海,回到东方的海湾。这里已经变成游乐园了,一切都变得很花哨很摩登,然而现在不是玩乐的时候,我得快速游进自由河产卵。虽然河水浑浊很不干净,我也顾不得这许多,实在是等不及了!我冲刺一般游进自由河,正用力垒石搭窝呢,蟹主任横着爬过来了,他身后是一溜小螃蟹,他阻止我不让我搭窝。我很烦躁,说我要生孩子了,叫他一边呆着去。他厉声警告我说,凡是要在自由河里进行生产活动的各类产妇,都要预先向计划生育、户籍管理、医疗卫生、出入境管理等十几个部门呈报申请,只有等方方面面的管理部门全部批准盖章之后,才能生产。我一听头都大了。那些管理部门名目繁多,根本记不住。我只知道生孩子只要老公盖章就行了,这么多来盖章的,不是乱套了吗?再说这得拖多长时间?孩子和我早都憋死啦。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我的丈夫在哪里呀?刚刚这么一想,苏华就出现了。他一直就在我身边游着呢。这样的老公还不错,没事就没影儿,有事一想就到,嘿,——真爽!我不理睬蟹主任,也不愿闹事,憋着忍着吧。可是不行!我生孩子憋不住,肚子胀忍不得。苏华说,只好去找各部门试试啦。得,先去拜访生育部吧。他们问是不是头胎?我说当然是。几个?我说不清楚——大概二千到六千个吧。二到六千?整个生育大楼都轰一下气炸啦!冒白烟。快跑吧!我批不批都得生哪,关键是生下来以后上户口的问题。我腆着个大肚子,跑去找户籍部,问孩子户口怎么上。他们说小孩户口跟母亲,问我:你住哪儿?我说:现住加拿大,想给小孩上中国户口,以后没准回来。住加拿大?还要回来?轰的一下,整个户籍大楼又气炸啦!冒黑烟!都说你这人有病啊,多少人发了大财想逃到加拿大还去不了呢,你还要上中国户口!什么?六、六千?妈呀!— —这时只听叮哩哐啷一阵乱响,户籍大楼给活活气得蹦起来啦。我们赶紧开溜了。我们又求了好些个部门,不是说不批就是说先写申请待批,想要立刻放行是绝对不能通融的。我知道,面对如此复杂而无望的局面,除了沉默之外是无法解释清楚了。正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呢,蟹主任又来了。

不知怎么这回他换了个面孔,很和气地开导我说:“其实不说你也知道,中国的事说复杂特复杂说简单也特简单,就看你怎么对付了。都知道你的孩子特有营养特补人,怎么就舍不得拿几个孩子送送礼呢?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得‘郎’呀!——这个郎是‘如意郎君’的郎,可不是狼心狗肺的狼!别担心。有我来帮你联系,这事儿全包在我身上了!” 我想这对我的孩子们太不公平,没有回答他,可是眼下还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也许只有这样了,有几个后代总比断子绝孙强吧。生在河里的孩子,没有飞禽走兽来吃,也会有乌龟王八蛋来吃的。这么一想,心理也就平衡了。我在默默地准备。我想阿Q精神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连我这样的一条鱼,都时不时地要靠它活着呢。说鱼儿离不开水是事实。

说人类离不开阿Q是真理。想到此我哈哈一乐。过了一天,蟹主任回来了。这次他更加和颜悦色了,一个劲地赞叹说:“没想到你的孩子们大受欢迎,供不应求呀!你的生产还满足不了广大消费者的需要,不过,问题也不是无法解决。你照照水波看看自己吧,虽然体态发福了,你确实还是个鱼美人呢。” “鱼美人?怎么……” “哼哼哈哈,这年头,咱这个主任也真是不好当,”蟹主任接着说:“我是把你当知心朋友才关照你的。这个,我还是拿吃的打比方吧。这里的饮食讲究色香味俱全,你的奉献,香、味都有了,就差色啦!这个事情嘛,你不要不好意思,也包在我老螃身上啦!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嘛,虽然长了一副俗里巴鸡的相,可我是马中駃騠,人中宝玉,追求我的美人真他妈太多啦!既然美人是个‘关’嘛,我总是绕着走,装傻逼一个。我从来不直着走路的,我就会绕着走。绕来绕去,她们一个也跑不了的。可是其他的平庸之辈就没我这本事,就绕不过去啦,就他妈栽啦。”他说激动了,腆着个大肚子,横着往右爬了几下,又横着往左爬了几下,像做健美操的产妇, “哇,我说哪儿去啦?……小的们,你们说,是不?”他非常困难地侧过身子问小喽罗们。一股无名之火忽然冲上心头,马上又消失了,因为我想,揍这样的家伙是太抬举他了。

突然又想起丈夫,他在哪里?这么一想苏华就浮现出来了,看得出他也生气了,我们一起朝蟹主任慢慢游过去。正在这时候,突然天昏地暗臭气熏天,自由河像被一个乌黑的大锅盖罩住了,一股难闻的气味使我窒息。不远处有声音在绝望地惊叫:“快逃命呀,黑油又来啦!”原来是有人搞污染,把废油倒进自由河里了。蟹主任乘乱把那爪子不像爪子、钳子不像钳子的东西伸了过来。我用腹鳍捂着肚子,趁转身的时候狠狠甩了那家伙一尾巴,只见他浑圆的身子像慢镜头动作一样晃晃悠悠飞了起来。这一甩不打紧,差点儿没把我自己给甩流产喽。我运用大海里练就的本领,摇摇晃晃潜游着离开了自由河,落荒而逃。凭借着星辰、潮汐、地球引力和指南针的指引,我日夜兼程向着加拿大奔去。 3 横渡了浩瀚的太平洋,绕过温哥华岛,进入乔治亚海峡,我看见了温哥华碧绿的海岸,在去菲莎河谷的方向挤满了洄游的鲑鱼大军!这里没有了孤独,真是咄咄怪事。我们万众一心,向着菲莎河道急速前进。无数的鲑鱼还在陆续投入这场太平洋沿岸的伟大进军。我腹部鼓胀,难受极了。

这时候我迫切地感到需要丈夫了,就见苏华在紧紧跟随着我,这才知道苏华还是我的老乡呢。苏华也胀得难过,是因为精子。由于临产的兴奋,加上能和苏华相互劝慰,我才能忍受许多折磨,朝着一个目标前进。现在我闻到了菲莎河特殊的木材味,我仿佛着了魔似地朝我出生的小溪游去。我鼓足力气与河流搏斗,逆水而上。我们都不再进食,也不再睡觉。我依循出山的路线找到那条溪流的入口。 ——哦,我们的红河谷啊!跳跃,跌落,阵痛,前进;再跳跃,再跌落,再阵痛,再前进…… 我们向着陡峭的高山挺进。瀑布和急流震荡着山谷。前面还剩下最后一段致命的路程。那是痛苦的欢乐、坠落的飞翔、诀别的永存和死亡的新生!我的两鳃顶住水流的压力,持续不断的拍击使我全身由痛楚变成麻木。不顾岩石的阻挡,我一会儿潜游水底,一会儿高跃空中,跳过一个个岩石垒成的高坎,冲破老树枯枝的纠缠,一个又一个,向着最后的目的地迈进。当我从海洋洄游到淡水里之后,我感到身体又在发生变化。所有一同洄游的鲑鱼都在改变自己。我们青灰色的身体变成了鲜艳的红色,仿佛一夜之间,千万株红玫瑰在河里怒放。

苏华变化非常大。他的鼻子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大而突出的鹰钩鼻,这时候所有的雄鱼都是如此,令人联想起西方男人的门面标志。 越过许多同伴的尸体,我终于在一处安静的溪水里停留下来。森林、落叶、苔藓、卵石、雪松,还有隐藏在河谷四周的黑熊与山鹰,这儿的一切——包括风景声音和气味——都是那么的熟悉。我又累又饿,遍体鳞伤。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里曾经是我出生的摇篮,这里也将是我死亡的墓穴。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绚烂的黄昏,我像小猫钓鱼一样摇晃尾巴,扇动水流,使水底下的小石头分开,形成一个水中之窝。我轻轻地把卵产在窝窝里,守候在一旁等着履行职责的丈夫就对着那一堆卵射精。溪水中到处是熙熙攘攘的鲑鱼,他们都在忙于产卵忙于授精,那是一种何等壮观的生命奇景啊! 很快我再轻拍尾巴,激起砂砾覆盖在我的孩子们身上,现在他们都比较安全了。安睡吧,孩子们,让新生的太阳照耀着你们醒来!这就是一个母亲送给你们的摇篮曲…… 我跌跌撞撞地在水里寻找到下一个地点产卵,我记不清已经排过多少次卵了,这时候我感到筋疲力尽了。

可是奇怪,苏华精力还是那么旺盛,每次卵刚刚排完他就射了。突然,我意识到身边的伴侣好像变成了杰西,他格外强悍有力,我非常震惊,就稍稍清醒了一些。我觉得雄鱼有时像苏华,有时又像杰西,有时又模模糊糊看不确切了;正如故乡有时像中国大连,有时又像加拿大温哥华,究竟何处是家乡?何处是归宿?我也不知道……后来我觉得自己身子被人按住,腹部传来一阵割裂的剧痛,恍惚之中脑子里浮现出那幅恐怖画面:自己的肚子被剖开了,鲜血淋漓,满腹红艳艳黄橙橙的鱼卵被刮进一个大盆里;而髙鼻子的雄鲑也被人抓住,在一旁拼命对着盆中的血卵射精,在空中划出一道粗壮的白色弧线!天哪,这是我的前世还是我的今生?

救命……救救我吧!

(温哥华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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