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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漓: 紅河夢 (28)
送交者: 沈漓 2005年04月12日17:45:35 於 [加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沈漓: 紅河夢 (28)

內容: 故事虛構,雷同巧合。對號入座,概不負責。

第十一章 情殤

5

【月光】從青青的指尖流瀉而出。於是在傑西的眼中,出現了森林、河流、鹿群,還有月光下銀白色的大地。青青彈着彈着,傑西就忍不住喃喃說道:“哎呀,村莊在月光的籠罩下睡着了。”又說:“多麼美麗的森林和原野啊!真想到外面去走一走了。”

青青彈了一遍又一遍,現在彈奏【月光】成了她的最愛。在月光下,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一切都不確定,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美好的沉默,能給人留出極大的想象空間。站在窗外的蘇華腦子裡卻在想着:“陽光是明朗的,月光是曖昧的;而男女之間的關係如果不是明朗的,那就一定是曖昧的……”

青青彈奏完了,把吉它遞給傑西。傑西十個魔鬼般的手指總是將這把六弦琴彈得動人心弦。青青聽得入迷,一隻手支着下巴,靜靜地欣賞。忠實的朋友傑西卡趴在傑西的腳旁,一會兒歪着頭打量青青,一會兒偏着腦袋看看傑西,仿佛也在為主人的演奏而洋洋得意。

蘇華看着這種情景,妒火中燒,可是又不好衝進去發作。因為他也有些驚訝,他們兩個人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他們兩人現在做的事情,都是那天蘇華和青青在小木屋投宿時當着蘇華的面做過的。他的目光掃視着屋裡,果然認出了牆上掛着的那件黃色夾克。

他們彈琴,他們歡笑,他們的朗朗笑聲使蘇華越來越不開心,心情越來越沉重。每一支樂曲對他來說都是葬禮進行曲,每一聲歡笑都是鞭子在抽打着他的心。忽然他聽見傑西大聲說:“走,到外邊看月光去!”那聲音,對他更是一聲斷魂痛喝。

“琴痴,現在哪有什麼月光?”青青笑話他說。

“心中有,天上自然會有;心中無,天上自然也無。”

“你讀莊子讀得走火入魔了呢。好吧,我陪你去看月光。”

蘇華連忙躡手躡腳地向後院跑去,貼身在一棵大樹後面。他很怕傑西卡又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對他毫不客氣地大聲咆哮,只得再次喃喃自語,對傑西卡進行“語言賄賂”:“傑西卡啊傑西卡,希望你夠朋友,不要叫喚好嗎?”

這時青青和傑西推門出來,站在了小木屋外,傑西卡也跳出門來,尾隨在他們身後。天剛擦黑,在樹梢的上空還有一抹光亮。現在看月亮顯然還太早。

蘇華兩手緊緊抓住大樹,抱着它。他看見他們也向後院走來,心裡愈發慌了,雙手就抱得更緊,同時嘴裡也沒閒着:“親愛的傑西卡,你是世界上最有價值的朋友……親愛的,沉默是金啊!”

傑西和青青在後院裡散步,從背影看上去就像一對情侶。兩人邊走邊談,好像在談論着吉它的某種流行奏法,可是蘇華一句也聽不進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不得不集中到他們身後的傑西卡身上了。

他還在念念有詞:“美麗的傑西卡,我讚美你那兩隻綠寶石般的眼睛,它們閃耀在暮色里了——沉默是金啊!”

他倆從大樹旁走過去了,現在他們談到了月亮。青青笑話傑西,天上什麼都沒有,看什麼?傑西說,正因為天上沒有月亮,所以心中的月亮就更有趣了。勞倫斯的一首詩寫得多美!

天空一色蘋果綠,

天空是陽光下舉着的綠色美酒,

月亮是其中一片金色的花瓣

她睜開她的眼睛,綠瑩瑩地

眼波閃耀,象未綻的花蕾一般純,

第一次,此刻第一次為人瞥見

他背誦出來,如夢如幻。她輕盈地走着,好像浮雲中漂着的那一片金色花瓣。

奇怪的是,傑西卡掉在後面,一聲不響,好像也看那個莫須有的月亮看入迷了。更奇怪的是,在蘇華眼裡,傑西卡現在也確實變得漂亮了,眼睛也變得溫柔了。樹身里去了。

他的心慌得停止跳動了,完全不知道嘴巴在說什麼:“公主傑西卡!女皇傑西卡!別
叫別叫——傑西卡!”

傑西卡果然不叫,她不聲不響地仰頭望着蘇華,搖着尾巴。突然間她一反常態,抬起一條後腿,以三足鼎立之勢,嗖地射出一泡熱尿到他腳上!

他驚得差點“啊”一聲大叫起來,恨不得一腳把她踹到月球上去!可是前面還有兩個散步的傢伙,就趕緊夾住了大丈夫的脾氣。傑西卡仿佛完成了一個重要的勘察標記,又好像招駙馬成功,姿態優雅地把屁股抖了抖,那隻高懸的後腳也放了下來,然後心滿意足地追隨主人去了。臨走,還贈了蘇華兩顆綠寶石——丟了兩個飛眼。

蘇華的心咚咚亂跳。真是活見鬼啦!這????母狗,怎麼三腳撒尿啊?!

青青說:“他快要下班回家了。”

傑西說:“又要走了?”

青青說:“又要走了。”

“什麼時候和他談談?”

“以後看情況吧。”

青青說完轉身要走,和傑西相互揮手道別。傑西又用漢語說:“你等一會兒,我給你們拿點兒東西走。”

“‘你們’?這‘們’是誰?”蘇華覺得傑西的話摸不着頭腦。看來傑西沒白在北京呆過,京城的“兒”字化方言口音也學來了。這時他感到腳下傑西卡熱情洋溢的禮物由熱轉涼了,濕淋淋地漚着腳難受,於是不敢戀戰,趕緊鬆了雙手,落荒而逃了。

6

蘇華一個跟斗翻出畫來,坐到自家客廳地上,張口大叫:“該死的畜生!”他馬上跑進衛生間,脫去鞋襪,跳進浴缸里,嘩嘩沖腳。

他發誓將清除傑西卡公主定情禮物的運動進行到底!

他隱隱聽到外面有響動,探頭一瞧,嘿,青青從畫上回來了,手裡還拎着一個塑料袋。這回裡邊的東西不像是衣服了。——什麼寶貝?

青青見他在裡邊沖腳,就在門口打了個招呼,問他:“你在幹什麼?怎麼有股子怪味?”

“怪味?……今天割草,????一狗,不知公母,隨地大小便來!”

“向你拋灑,定是母狗無疑!”青青笑道。

“未必未必,西方世界無奇不有,同性戀特多!——咦,你背後拿的是什麼?”

青青把身後的塑料袋亮了出來:“才買的新鮮麵包。”

“多少錢?”

“呵——處理價,很便宜。”

“哦——這麼新鮮,就跟傑西烤的一樣新鮮哩!不新鮮才處理,怎麼新鮮的也處理啦?”

“是啊,不新鮮才處理,怎麼新鮮的也處理了?”

“問你哪!”蘇華盯着妻子說。

兩人大眼瞪小眼。

青青說:“這不……我也正納悶呢。也許這就是加拿大?你沒見經常是滿大街的大客車空着跑,莫名其妙。你管它什麼價呢,加拿大、大家拿嘛,喜歡就行。”

蘇華想起傑西說的“給你們拿點兒東西走”,英語“你”和“你們”都是一個字YOU,傑西改用漢語說,就是為了強調麵包也有蘇華的一份。蘇華簡直不知說什麼好了,想了想,他竟然說出這麼一句毫無骨氣的話來:“我確實喜歡。你呢?”

“新鮮的東西我當然也喜歡,和你一樣。”她說完馬上到廚房忙活去了。

“不,我們不會一樣了。”蘇華對着她的背影悄悄說道。他聽着她在廚房裡做飯的聲音,心裡酸酸的,好難受。人間有價值的事物都是快要失去了才知道心疼。他現在突然醒悟到自己是那樣地離不開她。如果這就是愛情,那麼他就是那樣地愛着她。

吃過晚飯,蘇華搶着把碗洗了,揩揩手,對青青說:“走,散步去!”

青青聽他這麼一說,猶如石破天驚:“今天你怎麼啦?過去我說散散步,你老是說天晚了,外邊冷嗖嗖的。”

“今天不一樣,沒準能看着月亮。”

“月亮?”青青暗吃一驚,“你怎麼知道今晚有月亮?”

“沒有月亮,我給你畫一個;月亮要穿褲子,我也給它畫上一條!”蘇華自嘲地一笑。
青青說:“今天這麼特別,那就陪你散步去吧。感覺就好像今晚上不是出月亮,而是要出太陽了!”

他倆穿上厚厚的外套,裹得暖暖和和地出去了。他們家附近有一個棒球場,大片的綠草地,他倆就往棒球場走去。

果然天邊吊着一個彎彎的月亮。它剛剛從地平線上升起來,像是天上的一個新移民呢,冷淒淒的,孤零零的,周圍也沒有一個伴兒。青青都記不起他們有多少年沒出去賞月了。傑西說得對——心中沒有月亮,外面哪來的月亮呢?

蘇華說:“青青,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賞月的光景嗎?怕有六七年了吧。”他感慨地長嘆了一聲。“是啊,時間過得真快。”她也想起來了。當年新婚之後他們在中秋節看過一次月亮,後來不知怎麼公事私事一忙,都沒了興致。今日一天之內兩次出來看月光,意味別有不同。伴傑西賞月,是音樂和詩歌;陪蘇華散步,是回憶與感慨。但今日的月亮自是與過去不同,不再是中國家鄉的月亮,而是溫哥華的月亮、加拿大的月亮了。

銀白色的月光流瀉在草地上,泛起一片皎潔的光輝。四周萬籟俱寂,他們走在柔韌如地毯般的草上,恍若行走在夢裡。

“青青,你說,是家裡的月亮圓還是外面的月亮圓?”蘇華問她。

“什麼意思?你是指在中國國內和海外嗎?”青青反問道。

“不,我是說家裡和外面。”

“家裡哪來的月亮呢?”

“你和我在一起看到的月亮,就是家裡的月亮;你和別人在一起看到的月亮,就是外面的月亮。”

青青一時哽住了:“哦,原來你和我在一起看到的月亮就是家裡的月亮;你和別人在一起看到的月亮就是外面的月亮……”

“糊塗!你今天怎麼啦?幹嗎老重複我的話?是‘你和別人在一起看到的月亮’,而不是我和別人在一起看到的月亮!我來溫哥華還從來沒有和別人一起看過月亮!”他差一點又要發火了,忽然間想起了傑西卡,於是在心裡憤憤不平地說:“和狗不算!”

“我覺得你今天說話怪怪的。”青青想了想說:“家裡的月亮圓還是外面的月亮圓,這事很難說。世上根本就沒有完美無缺的東西,滿招損,盈則虧,‘月有陰晴圓缺’嘛,否則就不叫月亮了。比方說,現在我和你看到的月亮它根本就不圓,是彎彎的月芽;再比方說,我和別人在另外的時候看到的天空還沒有月亮,只是黑洞洞的——”

“‘和別人在另外的時候’?和誰?在哪兒?什麼時候?”蘇華急切地打斷她問。

“蘇華,不要搞得像寫新聞報道似的——動不動三個W。我只是打個比方——誰都行、哪兒都成、啥時候都無所謂。不就是看個月亮嘛,還能咋地?”

“好啊,‘士隔三日,便當刮目相看’,你還真有長進哩!所謂月亮圓不圓只是情感上的一種比喻,誰要你拿初一的真月亮跟十五的真月亮來比較啊?別和我裝糊塗啦。”

“我怎麼裝糊塗了?你今天幹嗎說話像審問我似地?我還以為你對我變好了呢!我做錯什麼了?”

“沒有就好,我們不是在賞月嗎?我有時候覺得正是因為天上沒有月亮,反而可以在心中畫出最圓最亮的月亮來,你說呢?”

“大概吧。”她記起傑西說的話,和丈夫說得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說,圓月不如殘月,殘月不如無月。還是【紅樓夢】說得好,‘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好了歌’也唱絕了,了就是好,好就是了。要想好,就得了;要想了,就得好。”

“你把我都繞糊塗了。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啊?你再不明說,我就不走了。”青青真地站住了。

蘇華實在忍不住了,說了出來:“我知道你和傑西的事了——我也上那裡去了。”一說完這句話,憋悶的心情頓時覺得好過多了。

“是嗎?——你怎麼上去的?”

“甭管我怎麼上去的——你怎麼上去我就怎麼上去——反正我知道你和傑西的事了。”

“我和傑西有什麼事?一起看月亮嗎?”青青毫不含糊地直視着他,像應戰,更像挑戰。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節目你自己清楚。”

“還彈吉它了、談話了、交流中西烹飪技術了,等等等等。我做的事情光明正大,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你不要誤會。”

“你也不要‘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不信的話,下次歡迎你也來參加我們的聚會。”

“謝謝。不過我對玩3P不感興趣!”

“蘇華!我相信你還不至於惡俗。你侮辱我們,其實也是在侮辱你自己呢!”

“哈,惡俗!哈,‘我們’!——這可都是你說的!”

“我不想和你吵架。請你回家後冷靜地聽我說完,本來我也正想找個機會告訴你的。”

再這樣幹下去真要流於惡俗了,於是兩人都沉默了。人不怕苦難,就怕惡俗。

月光下的草地又恢復了寂靜。他們不聲不響地轉身往回走去,留下了頭上那一彎月亮。這時候的月亮在天上俯瞰着他們,像一把鋒利的彎刀發出幽幽的青光。

7

青青告訴蘇華,她和傑西是在試驗“夫妻愛情麻痹綜合症”的治療方法。“我是患者,你也是患者,傑西原來和蘇姍娜也都是患者。”青青溫和地說着,一邊小心地觀察丈夫的臉色。

“這個世界上患這種病的人實在太多了,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我們主要是探討怎樣使症狀減輕,讓‘愛情麻痹’變成‘愛情敏感’。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和傑西有時候在一起,我們的夫妻關係這些天確實又有了很大改善,我們甚至還回憶起了新婚時賞月的情形,不是嗎?看來這種‘第三者療法’療效還挺好的呀!”

何青青侃侃而談。蘇華沉着臉,內心不為所動。“不管你們說得多麼天花亂墜,我是不會上你們的當的。我既不會放棄,也不會逃避,更不會出讓。”

他這麼想着,就說:“青青,你不要玩火。”

青青告訴他她沒有玩火,她所說的“第三者”不是社會上那種對別人家庭和夫妻關係扮演侵略者和占有者角色的第三者,而是起着競爭、分享、監督和補充等等作用的“第三者”,使夫妻恩愛關係能逐漸恢復到敏感的程度……

“哎,等一下,請你先告訴我,這位‘第三者’打算怎麼跟我競爭——是競爭上崗還是競爭上床呀?還有,分享什麼?是分享性經驗還是分享性能力?”

青青告訴蘇華,她是真心誠意和他談話,把什麼都告訴他;他卻把人性往很壞的地方想。青青停了片刻,儘量按捺下心中的不快,繼續說道,競爭是廣義上的,而不是狹義上的。夫妻間的婚姻生活是由排他性、封閉性、穩定性和固定性熔鑄而成的,久而久之就會引起封閉和專制,變得麻木不仁,夫妻雙方的地位就不會平等,沒有平等也就不會有和諧。引入“競爭機制”,也就是為了打破專制和封閉,形成一個相對開放和自由的狀態,起碼能夠提醒人們是不是感情上遲鈍了?如何去改善?等等。至於分享,也就是分享人生的大智慧和人生的有益經驗,有何不好?

“嚯,可了不得啦!看來你和傑西在搞一項驚天動地的婚戀大科研,搞不好還會得‘諾貝爾婚戀獎’哩!”

“蘇華,除了冷嘲熱諷,你還能說出什麼有意思的話?”

以後的幾天,蘇華盡了最大的努力來阻止青青和傑西繼續會面,阻止他們發展那種不倫不類無以名狀的因而也是最捉摸不定的關係。他對妻子唯一的、也就是最起碼的要求,就是要她永遠離開傑西。他對妻子說,只要她離開傑西,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他甚至發誓一定會恢復到戀愛時那樣瘋狂愛她的水平,儘管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力不從心,不大可能了。

但是青青知道,她再也不願回到過去那種可怕的夫妻生活中去了。如果她失去傑西,她也必將失去蘇華,結果他一個也得不到。只有保住傑西才能保住蘇華,只有保留“第三者”才能挽救這個垂死的婚姻,這真是現實生活中又一個可笑殘酷的悖論遊戲。就像大自然的生存法則,為了讓某個物種持續進化,上帝就會製造出它的天敵來威脅它的生存,使它身心都能夠保持旺盛的活力和鬥志,保持不停的運動和高度警覺,不至於因怠惰而退化滅絕。上帝啊,你是多麼仁慈啊!

青青告訴蘇華,正因為她還愛着他,所以她不能和傑西一刀兩斷;正因為她還看重他們這個家,所以不能放棄傑西。傑西就像夫妻生物鏈之間的一個必不可少的環節。說得蘇華又恨又無奈,還捎帶一頭霧水。

“那個傢伙就這麼好啊?不就是會彈一手吉它嗎?”

就在這幾天的時間裡,夫妻間生物鏈當中的那個環節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青青的情感拯救運動奏效,傑西現在被她迷住了。他讀【莊子】的時間明顯在減少,開始重讀他的查太萊夫人了。他在巡視山林時,有好幾次看見過青青的幻影,閉上眼睛心裡就浮現出青青的裸體畫像和音容笑貌,它們都美得令人驚訝。他的耳邊,還常常響起青青彈奏的吉它聲。真是印證了【道德經】所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

他突然改變了對何青青的初衷,他想從一般的冷靜的朋友關係進到更親密的層次上去。他並不存奢望能得到青青的全部,尤其並無奢望得到青青的肉體,他只是希望能得到她的精神靈光的照耀。傑西同時也希望能夠被蘇華理解容納,做他妻子的好朋友,同時也是他們家庭的好朋友。這樣,一開始形成的遊戲規則就面臨改變的危險。青青原來幻想在丈夫和另一個男人之間保持一種奇特的互動平衡關係,可是一旦規則改變到她控制不了局面的臨界點,他們三人就同處險境了。

蘇華對妻子的態度確實變得非常好,體貼備至,噓寒問暖,還儘量在家裡多承擔一些家務活。然而新的危機還是一天天逼近。

8

蘇華說:“今天他握了你的手了。”

“大家見面分手的,握握手有什麼要緊?”

“今天他又抓住你的手了,你也在回應他;是在彈琴之後,既不是見面也不是分手!”

“那就是為見面和分手做準備?”

“我覺得這一點也不好笑。真的,一點也不。”蘇華又說。

蘇華說:“他擁抱你啦!”

“這裡男女間擁抱一下也很正常。”

“他吻你了!戲過啦!”

“冷靜點,只是在額頭。”

“額頭也不行。”

“只當父親和女兒吧。”

“不行!他還會不斷進攻,直到占有。”

“絕對不可能!”

蘇華大喊:“我要採取行動了!”

青青尖叫:“不,你不能去!”

9

蘇華還是去了。兩個最不願相見的男人還是見面了。傑西說:“你終於來啦。”蘇華憂鬱地嗯了一聲。

傑西說:“讓我們像兩個成年人那樣談談吧。”

“離開我的妻子,”蘇華堅定地說,“你扮演的角色一點也不光彩。”

傑西堅定地回答:“你要尊重你妻子的願望,限制妻子的自由才不光彩。她要上這兒來,你應該允許和理解。”

“我不理解。——你倒是會倒打一耙。”

“她是我的SOUL MATE,而我也是她的SOUL MATE——靈魂的伴侶!明白嗎?”

“什麼‘餿兒妹’?撒謊!‘餿兒妹’的實際意思就是情投意合的一對,就是情人!你以為我不懂英語嗎?我絕對不能同意!她不能做你的‘餿兒妹’!靈魂和肉體是不能分開的。或者你把她的靈魂和肉體一起拿去,或者兩者你都放棄,走開!永遠永遠離開她!”蘇華大聲喊道。

“不要對我喊叫!”傑西說,“我是不怕任何威脅的。我再說一遍,我們就是靈魂的伴侶。”

談判明顯破裂,再談不下去了。蘇華恨透了他,既忍無可忍也為了擺脫眼前的尷尬處境,他搶前一步揮拳出擊,但是立刻就被傑西打倒在地,徹底制伏了。蘇華的額角被打破了,出了血。

他伏在地上悲慟欲絕地大叫:“你把我殺了吧!你把我殺了吧!”

傑西聳了聳肩膀:“你這個人好奇怪,為什麼我要殺你?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在一起和睦相處?這樣對我們三個人都好啊!”

“好個狗屁!”

“罵我,就不要罵無辜的狗!”

“雜種!”

“英國和西班牙的後裔,——反正你怎麼說我都無所謂。”

他上前要扶蘇華起來。蘇華說:“‘士可殺而不可辱’。你不殺我,我不能起來!”

傑西一把將他抓了起來,說:“我真不懂,為什麼中國人總是要搞得你死我活才好?是不是搞階級鬥爭搞成習慣了?——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允許任何人來傷害我!”

蘇華這才知道,原來不管你是不是移民或者是不是入籍,在白人的心中——而不是在嘴巴上——你永遠是個中國人。而傑西認為人的個體生命和自由是第一重要的,好像這就代表了西方主流文化和蘇華劃清了界限,這也使蘇華感到氣餒和氣憤。看着傑西那一副惹事生非又純潔無辜的嘴臉,蘇華更加生氣了。

他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地破口大罵:“你個烏龜王八蛋!你是真地什麼都不懂還是故意氣我才這樣講?”

“烏龜?這個動物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龜挺可愛的呢。下次我幫你去海邊捉烏龜。”

蘇華氣得半死。要不是傑西卡在遠處汪汪嚎叫把傑西叫走了,他就要被活活氣了。
蘇華拒絕寬容。他對他們倆人一個也不能寬容。

從少年習畫直到青年的大學生時代,他都浸淫沉迷於西方的藝術世界裡,從西方文藝復興時期以來的藝術大師到當今西方的生活方式,都深深影響了他。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宣稱欣賞、贊同並接受種種西方的藝術主張和生活方式,做一個拿來主義者,因為那時他年輕單純,並不需要考慮具體生活中出現的問題。宣言是一回事,實行又是一回事,而且有選擇的實行則更是另外一回事。他在大學的時候,校園裡就有一個流傳得既久且廣的故事,說的是有個華人青年畫家在巴黎遊學,有一天看到一則廣告,一個美貌模特兒尋求中國畫家。畫家和她聯繫後應約前往她家,沒想到由她的丈夫(也是一位藝術家)出面和他進一步討論了雙方“合作”的細節。原來這位巴黎模特被世界上許多國家的畫家畫過人體,偏偏還沒有一個中國畫家畫過她,夫妻雙方為了彌補這個缺憾才登廣告的。而且這位藝術家丈夫還有一個特殊嗜好,畫過他妻子的人體畫之後,他會進一步要求畫家和他妻子做愛,他則在一旁激情勃發地觀賞。這個驚世駭俗的故事使蘇華和所有的男生心中充滿了艷羨之
情,希望將來能在世界花都當一回那樣幸運的畫家;至於當那樣幸運的丈夫,想都沒敢去想。和許許多多文革後成長起來的青年人一樣,蘇華對人是現代派,對己是傳統派;口頭上的現代派,骨子裡的傳統派。傑西說他是個中國人,一點也沒錯。稱一個在大陸出生長大的人為中國人——而不管他身處何地、持何種護照、是什麼國籍——在本質上是不會錯的。正如鮭魚,哪怕從小溪遠遊到天涯海角,跑到深海里和鯨魚分享大海的樂趣,然而它仍把回故鄉的路深藏於心,身上的故土烙印也永久不滅。

(溫哥華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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