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还是不急，是网络辩论输赢的唯一标准

刘擎

互联网的各种论坛上每天都有辩论在进行，近两年更有“博客”族悄然崛起,大有“万众皆网”之气势。从传统媒体“one-to-many”的纵向传播到互联网时代“many-to-many”的横向交互，社会交往模式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旧有的文化等级金字塔开始坍塌，代之以“去中心化”的尺度无限网络。一时间，网民滚滚、话语滔滔，似乎势不可挡。但是，人人拥有了发言权，每一种声音也就可能淹没在话语的汪洋大海之中而无声无息。网络言说的命运差不多变成了“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白说也要说，再说也白说”。

如何不让自己的声音被埋没？最失败的路线就是声嘶力竭。我们在各种论坛的辩论上都看到出言不逊的人身攻击，这甚至在以学术文化定位的网站《世纪中国》论坛和“关天茶舍”的讨论中也频频发生。许多精彩的话题常常始于理性平和的讨论，刚刚看到一些颇有见地的观点，却被侮辱性的指责搅乱，最后终结于相互谩骂而不可收拾的局面，令人唏嘘。

虚拟空间似乎彻底瓦解了真实世界中的交往规则，“匿名人格”让人为所欲为，使理性与礼仪之类的限制荡然无存。但是，互联网的话语竞争并非无章可循，而有其自发形成的一套隐性规则。一个重要的事实是：在任何论坛上，没有任何一个依靠攻击辱骂的网客可以获得声誉资本，他们虽然声嘶力竭却完全无足轻重。相反，任何论坛上的知名网友几乎总是以智慧和见解而享有了话语特权，他们即使在表达义愤时也极为节制。而真正的高手更是出奇制胜，能从容不迫地以幽默诙谐将人身攻击者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让我想起中文论坛先驱和教父级人物——图雅。“ACT”（alt.chinese.text）是1993年创立的第一个中文互联网论坛，也是后来两三年中全世界唯一的中文论坛。图雅以独特的智慧、幽默和才情在群雄相争之中鹤立鸡群。他自立“网共中央”以“批示”语调点评，却为众人所折服，获得了包括方舟子、散宜生以及嚎在内的当时一大批著名网客的尊重。图雅语录中有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在网客的辩论中如何裁判输赢？图雅说唯一的标准就是“谁先急了谁就输”，浅白明了却直达精义。

在我看来，图雅的判据标准揭示了网络竞争的本质：网络辩论在根本上是一种智力游戏而不是暴力游戏。因为在虚拟空间中再暴力的行动也无伤对手的毫毛，暴力不可获胜。于是智力就成为优胜劣汰、“人竞网择”的首要标准。论辩获胜者不会先急，而智慧者即使输了也会因为智力的优越感而不首先使用暴力语言。遵循图雅的教导，我早年参与网络辩论的“攻略”是三条：遇到高手不吝赞辞，自己过失诚恳认错，遇到攻击儒雅到底。这三条优势何在？你不妨试试。但无论如何，如果你先急了那就一定输了。

　　（原载《外滩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