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记行 |
送交者: 弼马温 2002年09月04日19:14:14 于 [加国移民] 发送悄悄话 |
23年前,“沉睡的狮子”由深圳这座南方小镇开始了对外部世界的开放。 今天,我们面临着WTO化的世界。每天,在已经成为中国最现代化城市之一的深圳,有数不清的年轻人跨过罗湖桥,走向世界的角角落落。移民也罢,留学也罢,培训甚或考察、经商也罢,他们分分钟观察、生活在那个不少人还陌生着的“世界”,这个栏目就是他们的域外思考、生活、震撼实录。 改革开放以后的中国,总是少不了对大洋彼岸的美国的想象,这种想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激情与误解的源泉。从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的片头上,蔚蓝色的波涛包围着高楼林立的纽约曼哈顿岛,几乎所有的光荣与梦想都被一座城市所藏纳。事实上,无论在此前还是此后,美国想象都带有令人震惊的意味,也因此而引发出各种各样关于所谓真美国的讲述。就在不久以前,深圳的一支文化考察团也飞向了这片被无数次想象过的土地,笔者作为其中一员,在陌生与好奇之际,自也免不了一通感想。显然,这些感受难以说得上是唯一的,但至少是对美国叙事的可能的补充。美国之行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要写出感思的文章,总觉不够踏实。但想到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尚·布希亚只是开着车匆匆跨过美国大陆,就写出一本成为畅销书的《美国》,心中自会有一份鼓励。 “9·11”的震荡 应该说,美国人是比较放松的,放松到有点大大咧咧,这与德国人的严肃与日本人的诡秘有很大反差。但是,“9·11”之后,美国也在一夜之间严肃而紧张起来,甚至到了神经兮兮的地步。或许可以这么说,一个不善于紧张的民族,到了这样的时刻,都不知道该如何紧张了。从进入美国本土的那一刻起,安检就成了日常的功课,有的安检严重到大有侵害人权之嫌。电脑会在被检查的对象中自动选定一些目标,并以四“S”作标识,一旦被选中,自此就“苦海无边”,每一趟在美国的飞行都会被地毯式搜查一遍。同行的一位中国旅客就不幸被选中,于是乎,每到机场这位仁兄就会被带到一边受到特别“关照”。查得多了,这位仁兄虽不懂英语,但只要被拉到一边,不论美国警察说什么,他都会熟练到提前做好指定动作。 和平安宁的美国本土,也许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战争”的含义。走过美国大大小小的书店,关于“9·11”的畅销书不厌其多,其中,战争的记忆与联想变得不可或缺。如《战地书信》、《战场照相簿》、《圣战》、《如果战争了,应该做什么》、《父亲的旗帜》等等,似乎只有战争的激情才能平息内心的恐慌。而一个辽阔的大陆,也因此暴露出它的不为人知的脆弱。惊恐之余的近乎夸张的不安,则明确地让人感受到“9·11”对一个国家的深刻的打击,以及在打击后是如何被戏剧化的。当然,理性的反思也是必不可少的。“9·11”之后,美国的媒体进行多次的民意调查,多数的意见集中在:我们的政府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们在全世界帮助别人,为什么别人会反对我们?当然,我想,对于一个生活在美国之外的人来说,除了同样要反思关于“反对”的问题外,还必须要反思作为前提的“帮助”。何谓帮助?怎样帮助? “9·11”之后,世界各地关于美国研究的文章更是汗牛充栋。其中就有一个流行的见解,认为美国的国家信念会受到打挫。事实上,据笔者的所见所感,这一说法甚为可疑。仅一例说明:“9·11”后原本遍插美国大街小巷的星条旗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如雨后春笋般地茂密起来。美国人对国旗本来就有些自恋的嫌疑,餐馆、加油站、办公大楼等等,到处都是,甚至从T恤到内裤都要用上蓝红相间、星星闪烁的国旗图案的布料。“9·11”之后,国旗就更流行了,仿佛成了“通行证”。尤其是汽车,几乎都贴上了国旗的标志。据美国当地的司机讲,“9·11”后,美国的国旗在各大商店被瞬间抢购一空,仿佛如此贴近国旗,才能感受到一个国家的深深的伤痛。而过激的做法是,如果一辆车没有贴上国旗,玻璃随时会被砸碎,整台车随时都可能被掀翻。这些行为没有任何政府和组织的号召,完全是自发的。 在纽约世贸的废墟上,正在进行忙碌的清理,据说为“9·11”一周年准备大型纪念活动。要不要重建世贸大厦,也成为聚讼的焦点,据统计,51%的人希望重建,而49%的则希望永久地保留现场作为纪念。伤痛是持久的。走过世贸附近的一处街心花园,铁栅栏上挂满了消防员的制服,据讲,事件发生后,陆续赶来的消防员将衣服往栏杆上一挂就冲进了火海,而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物是而人非,衣服就挂在那儿,还是当初的样子,只是在衣服与衣服之间添上了很多洁白的花环。 美国人甚至连“废墟”这样的词也忌讳起来,他们创造了一个新的词叫Ground Zero,有点平地与零点的意味。就是说,世贸废墟是一种终结,但也是一个开始。我想,那些主张重建世贸大厦的人,恐怕正是想以此为起点,向更高处攀升。也许,重建的不仅仅是一座大楼,还包括一个国家的信心。 奢华的虚构 纽约有座著名的国家艺术博物馆,其中的西座,大部分藏品来自一个叫麦克·米伦的人的捐赠。此行还听到了一个关于麦克·米伦的故事。当初,美国文化还处在发育阶段的时候,总是受到英国人的嘲弄,这个盛行贵族遗风的岛国,把大洋彼岸的这片大陆,看成是文化的贫瘠之地,认为这里生活着一群没有文化的乡巴佬。虽然美国其时已很富庶,但在英国人看来,顶多也只是暴发户,光有钱没文化。这个观点让不少的美国人不安,而麦克·米伦不这么看,他说:“我就是有钱,所以我什么事都能干。”他在挣得大把的美元之后,就从世界各地购进艺术品,日积月累,竟然将一座博物馆变成了世界一流的艺术宝库。 这就是美国人的财大气粗,以及财大气粗背后的近乎固执的自信。麦克·米伦的所言所行,对于一个文化的后发达地区来说,至少有两点相联贯的启示:一、文化的发展并不排斥金钱,相反,需要财富的推动;二、财富推动下的文化同样可以成为一流的事业。这些启示对于深圳这样的文化后发达城市尤其具有意义。深圳也曾经被斥为文化沙漠,也曾经被认为穷得只剩下钱,这种声音甚至到现在还不绝于耳。因此,我们恰恰需要类似美国人的这种文化信心,并且相信,我们的文化也会有更强盛、更辉煌的明天。 当然,并不是说美国的文化全都是靠钱买来的,对于一个文化资源并不丰厚的国家来说,文化的挪用自是必不可少,而一个移民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博览馆。但是,“买”文化的气派背后,时常让人看到的是美国人“造”文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也许,这种“造”出来的文化更能代表这个国家敢想敢做的文化个性。 拉斯维加斯就是一个例证。在一片干旱、酷热的沙漠地带造就一座充满荣光和辉煌的现代城市,恐怕也只有在美国才能做得到。不仅仅是赌城才有的醉生梦死的效果,其建筑的雄伟、装饰的奢靡、演出的豪华,处处见出美国文化特有的夸张。像投资15亿美元的威尼斯人酒店,单单客房就有6000个,引水至二楼形成清澈蜿蜒的水面,而意大利式的小船(冈朵拉)划游其间,划船者的歌声隐约回荡在大厅中。最绝的算是厅堂设计,整个二楼的幕顶呈穹隆状,神似飘满白云的蓝天,无论白天夜晚置身在二楼的大厅里,都仿佛行走在灿烂的星空下。而四周的意大利风格的名店,则从里到外显露着高贵与典雅。其实,与威尼斯人一样灿烂而华美的酒店文化比比皆是,并且各呈特色地竞相“绽放”。像投资18亿美元的百乐宫酒店,算是创造了该地区酒店投资之最。其门前的音乐喷泉,在乐声中或柔美或雄强或低吟或高歌地洒落,而闪烁的霓虹灯辉映其间,算是收纳了数不尽的盛世繁华。透过喷泉被风吹过的彩色的雨雾,内心不禁感慨于美国的光荣与梦想,这里只有繁华没有苍凉,只有各至其极的表演而没有丝毫的含蓄与矜持。其间近乎堆砌、铺排的富裕和繁荣,让人觉得拉斯维加斯仿佛是一篇奢华的汉赋。而被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打造出来的拉斯维加斯的天空,灿烂得如同梦境。这是一座被虚构出来的城市,再进一步讲,这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国家。 其实,同样的情况不只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置身夜晚的纽约时代广场,高楼大厦间的电子广告把周围照耀得如同白昼,穿越好莱坞影城的闪烁着“星”光与梦想的神奇旅行,目睹被“虚构”出来的奥斯卡的荣耀,还有像百老汇大街上40家剧院传来的夜夜笙歌,为美为爱情而作的日复一日的歌唱,都同样地繁华奢靡。也许只有美国,因为没有多少历史才如此敢作敢为,把醉生梦死上演到极限。这里有的是想象力,而流淌其间的是喧哗的欲望与财富的河水。 想起了另一个局外人尚·布希亚所写过的“星空”的美国,他把这块大地当成了已实现的乌托邦: 在当前的价值危机中,全世界都回头观望这个胆敢借着戏剧性的巧妙动作把那些价值实现的文化,观望这个移居而造成地理上与精神上的断裂,而敢于想象能够无中生有、创造出一个理想世界的文化——我们也不应该忽略电影对这整个过程所提供的幻想式的认可。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一般人对美元或跨国企业的妄自尊大有何观感,正就是这个文化风靡了全球那些受其糟踏最深的人,而它之所以能如此,乃是透过它已让他们的所有梦想实现的这种深层的、疯狂的信念。 华人的空间 华人其实是生命力最为旺盛的一个群落,越江过海的华人移民,以他们面向海外的充满磨难的迁徙和艰苦的开拓,而把中华文化远播世界各地,包括美国这块大洋彼岸的遥远的大陆。正是应验了“有人的地方就有华人”的说法,我们走过的美国城市,从旧金山到纽约,从洛杉矶到夏威夷,等等,几乎都遍布着华人社会,而且都有不大不小的一块“中国城”(China Town),又称“唐人街”。 讲到“中国城”,最大的要算是旧金山了,事实上,美国华人对旧金山的另眼相看,往往源于这是华人最早踏上的土块。而能把San Francisco(三藩市)叫做“旧金山”的,全世界恐怕只有华人才这么干。华人早期移民美国,往往被一个神话鼓舞着,即在美国西部这块土地上遍布金矿,所以才叫“金山”,而后来传说在澳洲发现了新的金矿,这才有“旧金山”的名号。从美国主要城市的“中国城”来看,旧金山算是最老资格的了。其面积之大,华人之多,中国制造的物品之丰富,特色之鲜明,几乎算是之最了。很多华人长年累月地就在这片社区生息、繁衍,交往的都是同胞,不用说英语,就可以畅通无阻。以至于有的人在美国生活了一辈子,也说不上一句像样的英语。当地人说过一个笑话,说一个长年生活在“中国城”的同胞,一次在路上出了车祸,与一辆白人的车相撞,情急之下就打了119报警。他不懂更多的英语单词,于是就说“our car嘣,啵儿啵儿come”。意思是讲,我们的车撞了,警车快来。他不会讲“撞”这个词,于是就说“嘣”,他不知道“警车”怎么讲,于是就说“啵儿,啵儿”(拟警笛声)。警察莫名其妙之间竟然也听懂了,并且把警车开了来。 当然,来自不同国家、民族的移民文化往往在聚居空间上是相对独立的,并自成社区。但这并不意味着各自的孤立与分离。就说旧金山吧,在美国旅游城市评比中,已连续几年居于榜首。这除了得益于其温湿的气候,清新的空气等等之外,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较为理想的种族融合”。占城市人口1/5的华人,应该说,为种族融合作出了不少努力。而走过旧金山机场的海关,当金发碧眼的移民局官员用汉语问上一句“有什么要申报的吗?”就觉得特别亲切。华人在融入美国社会的过程中,也传播了自身的文化。这些美国人甚至会因为说一口熟练的汉语,而朝你有点骄傲、有点调皮地一笑。其实,讲汉语并不就一定低贱,而讲英语并不就一定高贵。记得在纽约,碰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街头流浪汉,在公园的一角说着一口流利的纽约英语,听起来像是抱怨讨来的钱太少。长久以来的对英语的高尚的联想,瞬间就瓦解了。其实,语言算不了什么,重要的是说着这种语言的民族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当中。我们永远不必要为母语而自卑。 华人的文化影响,以及中国的地位,在美国民众的心目中也在不断上升。美国媒体的中国报道,肯定的声音慢慢多起来,而妖魔化的倾向也有所减弱。记得那次去《洛杉矶时报》访问,碰巧看到两天前的报纸,讲的中国安徽的农村税务改革,讲农民减轻税务负担后的感受。这正好是我的家乡,因此更感亲切,特别是文中竟然提到了笔者生活过的一个小镇,捧读之余感慨良多。作为美国第二大城市报纸的《洛杉矶时报》,能如此深入到中国农村乡镇进行报道,足见美国媒体对中国的了解是在不断深入的。而每当看到纽约时代广场中的大幅的“三九”药业广告,就有一种自豪感,尽管费用达500万美金之巨,但其象征的意义不可估量。而听到美国人说到青岛啤酒是与美国本土出产的百威啤酒同样的好口味时,就会有一种对国货的信心。毕竟,百威在美国销量第一,而青岛紧随其后位列第二。 但是,把华人在美国的地位说得如何之高,似乎又有违事实。在美国的主流社会,并没有多少华人的声音,闪烁在电视屏幕上的华人形象少之又少。如果说美国黑人地位低,而华人地位则更低。据说洛杉矶警察殴打黑人青年的事件曝光后,全美国的黑人似乎都聚到了洛杉矶,顺着街道一路打砸过去,而白人警察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比较起来,李文和的事件则没有引起类似的剧烈震荡。我们走过大大小小的中国城,面对各式各样熟悉的汉字标牌,亲切然而又有些茫然,难道华人注定就这样开开饭馆、卖卖杂货以求一个生存吗?尽管从硅谷零星传来华人暴富的消息,但在偌大的美国毕竟少而又少,更何况IT行业又在苦熬自己的冬天。 当然,华人的成败得失也不能全部归咎于可能存在的种族歧视,华人自身的“劣根性”必须要引起痛切的反思。别的不说,就说遍布美国大城市的“中国城”吧,几乎都是那种熟悉的脏和乱,纸屑遍地,油烟四布。据讲,连美国的房东都轻易不肯租房给华人,怕弄脏了环境。而华人住得越多,社区环境可能越不理想,公共意识明显不足。看看纽约的曼哈顿岛,从华人较为密集的downtown到白人较为密集的midtown,环境的优劣大有天壤之别,简直有两个纽约之感。说到纽约的出了名的脏乱来,其中的中国城是少不了被提上一笔的。虽然,这也正如我们所说,纽约的出了名的繁荣,也有华人的血汗。我们希望的是华人自身的不断改善以及由此产生的更为积极的影响。 美国之行,匆匆地如同赶路。所见所写,自是一管之窥。但因为它新奇而真切,所以自有一份珍惜的意思,于是,又想起了尚·布希亚的话:“这是唯一让你有机会放肆地展露你的天真烂漫的国家,你只巴望这里的一切事物、脸孔、天空与沙漠都是‘见山是山’,恰如其分。”至于如何判断,倒并不重要,甚至还可以自相矛盾。就像布希亚一样,他一方面说,“它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已造就了的乌托邦”;一方面又说:“这个国家没有希望。” |
|
|
|
实用资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