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母亲辞世,至今已是十周年了。十年来,我何曾一刻忘怀过母亲!母亲临终前的情景,她老人家生前的点点滴滴,就像刚刚发生在眼前。
母亲在世时,每逢过年过节,特别是大年三十儿和清明时节,都要做几道好菜,倒一壶好酒,摆放在父亲的灵前,烧几柱香.烧一些纸钱,祭奠父亲。每年冬天来临之季, 还要我们到街上去烧纸。 说是给父亲送寒衣。这寒衣一送就是八年。直到母亲去世为止。母亲去世后,我远走他乡,很少再为二老烧纸。但我思念父母的心情却与日俱增.眼下又到了送寒衣的时节,就让我将这篇小小的祭文,敬献在父母的灵前,祝他们在天之灵安息。
回想起来,母亲这一生,是多灾多难的。自年轻时就做了乳腺癌手术,之后的二十多年里,又先后做过两次手术。又因为化疗,手术伤口长时间不能愈合。左胳膊一直在水肿,行动十分不便。
母亲虽然身体虚弱,但也没有放松对我们的教育。我从小就就记得母亲的家教是严格的。我能看什么书,不能看什么书,母亲都要过问。我记忆中母亲是最反对我看《红楼梦》的。因此到现在我也没完整地读完一遍《红楼梦》。母亲还不许我打牌,所以我到现在也不会打扑克。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在院子里和小朋友玩耍,几个小朋友恶做剧,把一个孩子的东西藏了起来,当那东西正好传到我手里的时候,小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母亲和几个大人纷纷赶了过来,小孩哭着说我们偷了他的东西,我就更不敢把东西拿出来了,好像真偷了东西一般,那次被母亲发现后,好一顿痛打。
母亲关心我的学习。她经常鼓励督促我写一些作文,日记。为此她手把手的教,一遍又一遍地帮我改句子,改错字。我虽然从小也喜欢写作文,但总觉得写作文是很麻烦的,一篇作文从草稿到成形,不知道要改多少次。通常一篇作文我改三遍就觉得不耐烦了,但在母亲那里跟本过不了关。在她的监督下,我写作文常常要改七八次才算勉强及格。但看到母亲自己在写文章时,也是反复修改,就无话可说。母亲对我说,大多数人写文章,都是要反复修改的,当然也有一些例外。母亲说父亲的文字就属于这一类,写报告基本上也就是一遍过的。我现在想,父亲的这种工夫,恐怕也是年轻时苦练出来的吧。
母亲患病多年,多亏了父亲的照顾。 母亲做了这么大的手术,要是没有父亲的照顾,后果是难以想象的。然而,谁能想到父亲却走在了母亲的前头!1989年父亲突然病倒了,从此一病不起。
父亲去世后,我们都担心母亲的身体,怕她也倒下去,然而母亲却坚强地挺了过来。她对老同学们说,要好好地活下去,给孩子们张张精神。是啊,母亲在世时,虽然体弱多病,也做不了什么,但只要一看到母亲,我就有了信心和力量,就好象有了主心骨,再大的困难也不怕。
自从母亲病重后,她对自己的病情和后事,却从来不提。母亲临终前几天对我只说过一件事;不去医院。 记得那天,母亲已经很虚弱了,亲戚们都来了。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我非常难过。母亲看着我说,孩子,妈妈不去医院。我当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点点头。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愿去医院。
第二天深夜,母亲终于昏迷不醒,几位老同学也赶来了, 他们建议马上送医院, 我想起了母亲说的话, 但大家认为还是去医院好。毕竟家里缺医少药,不便照顾啊。不得已我违背了母亲的意愿,连夜送母亲住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母亲走完了最后的一程。当母亲生命已经垂危,医生征询家属意见是否切开喉管抢救时,我不再同意,我不想让母亲再受那么大的罪,就让母亲安静地走吧。
回顾母亲这一生,是和疾病做斗争的一生,也是为事业顽强奋斗的一生.疾病的折磨,并没有使她放弃自己的工作和理想。在几十年的生涯中,看病,看稿,是陪伴母亲一生的两件事情。编辑部同意母亲可以不用坐班,母亲就将稿子拿回到家里来看。编辑工作是清苦的,一盏青灯,几多稿纸。母亲就是这样,把自己的生命倾注在工作中。但是对着大量的来稿,能发的稿件也是寥寥可数。因此一旦发现好的稿子,母亲总是非常的高兴。即使稿子还不能用,母亲也不轻易退回,而是及时地给作者回信,鼓励作者继续努力。一个中长篇,往往要删改许多次。有时候,稿件推荐上去了,总编却不发,为此母亲往往据理力争,说服编委会给作者修改的机会。就这样,经母亲的帮助和发现,一些业余的作者,最终发稿成名,走上了专业创作的道路。
编辑部对母亲的工作是肯定的,九十年代,母亲被聘为副编审,并被授予老编辑荣誉证书。 母亲为此非常自豪。她高兴的在刊物上写下了自己的座右铭;“甘作铺路石,喜看登峰人”。
母亲在做编辑的同时,写下了不少来稿札记,分析作品的得失。她准备将这些札记整理出来,使更多的人受益,但由于身体原因,未能如愿。母亲凭借顽强的毅力,写了不少优美的散文,遗憾的是这些文章散见于报纸期刊,未能整理成册。父亲去世后,母亲倾注了全部的心血,编辑出版了父亲的文集。为了这本文集,她拖着多病的身体,走访了许多父亲的老战友,老同事和老朋友。当时,出版局不发编号,只同意以内部图书的形式出版。母亲却全然不顾,她只是要了却一件心愿,为父亲出一本书,将父亲的精神和美德发表出来,让世人知道。为了这本文集,母亲用尽了家资,最后还是一位老同学慷慨解囊,出资2万元,才使文集得以出版。
五年过去了,1994年,父亲的文集终于印刷出版了。在这本文集里,有老领导的题词,有同志们的回忆,还有朋友和家人们的纪念。它是母亲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五载春秋,母亲为这本书耗尽了心血,但她并不觉得辛苦,反而像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从此了无牵挂。
母亲直到最后一次住进医院时,还将自己的书稿包扎好,嘱咐我说她病好之后还要继续再写的。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坚定而自信,好象只是要出一次远门似的。但我何尝不知母亲是在安慰我呢,她是要我鼓起生活的勇气,不要太悲伤。母亲临终时没有对我留下任何遗言,没有交代后事,也没有嘱咐我今后该怎么办,她给我的印象,就象是要出趟远门,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时至今日,母亲那慈祥的面容还时时在我的眼前出现,她老人家的确也常在梦中回来看我,使我坚强起来,面对困难,勇敢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