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是希有事，小姨比我還小一歲。 小時候我們兩家都和外公、外婆住一起，所以是玩伴。改革開放後我出國了，我們一直保持聯繫，特別是有了微信後，事無巨細總能聊到一起。小姨常做一些讓我吃驚的事，或者說常有一些讓我吃驚的事發生在她的生活里。 這次也不例外，她告訴我要在網上買只貓。

我從來沒有在國內的網站上買過東西，沒想到還有賣活貓的。我看了看她發來供挑選的貓的照片，各色各樣，好像都很可愛。我去Amazon，eBay查了一下，確定沒有賣小動物的，所以這也算是中國特色吧。我跟小姨說，網上買一活物，光憑照片靠不住吧？她說沒事的，又不是找對象，也不像你們選總統，不就一寵物嚒。說話的當即，她大聲說“下單了，是只小橘子，還帶點外國種呢。”

過了幾天，我問小姨，小橘子收到了沒有？她回我說，送來了，在這兒呢。 我問她喜歡嗎？ 她嗯了半天說，就是和網上看到的不太一樣。 我問她怎麼不一樣，是顏色還是大小？ 她說都不是，有點不好說，就是長相有點出乎預料。 這又讓我摸不着頭腦，追着問道：“怎麼了？” 她說照片上好溫柔的，現在怎麼一副邪乎的樣子？ 這在小貓當中不常見吧，哪有這樣兇巴巴的小貓？ 我對她說，“沒什麼好奇怪的吧，你不是說是中西結合的嗎，也許是境外勢力帶來的負能量造成的吧。 再說網上看到的很可能PS過，缺點都遮蓋了，都正能量麼。所以你的小貓露出凶像，也正常。”

她還是後悔，說小橘子整天躲在大廚底下，不肯出來。我養過貓，有點經驗；我告訴她別擔心，過兩天跟你熟了，就露出本相來了。 我告訴小姨，貓的本相是這樣的： 雖然現在你家貓小姐跟你還陌生，可早晚認定她是你主子；你要為她添食，鏟屎，梳毛。 她高興的時候，跳到你懷裡，讓你給她按摩；在你身上躺夠了，從你身邊走開，你怎麼叫她也不理睬你，你恨不得罵她一句：真是個“貓面畜生”；有時看到什麼東西惹惱了她，舉起爪子就砸，爪子像上了彈簧似的，飛快地砸呀砸，毫不留情。 

小姨有養狗的經驗，告訴我說知道了，貓和狗完全相反就是了。我說是的。 其實我沒有養過狗，只是見過朋友家養的狗，還有在油管上看到的視頻，知道狗對主人出奇的忠心。我同事告訴我一句話，“Dog needs a master. Cat needs a staff”，我覺得說的很好，就轉發給小姨。 小姨的英文不太好，我不知道她看懂了沒有。

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過了一段時間，小姨告訴我說，“staff嚒，就是一跟班。好比《皇帝的新裝》裡的光屁股皇帝，遊行的時候他後邊不是跟着一班服侍他，拍他馬屁的人嗎？ 這些人就是皇上的staff。” 我說，“小姨，你真行。 以前你家狗狗對你太忠心，現在輪你服侍你家的小皇帝了”。見她不吱聲，我進而說，“這種倒轉是常有的事，不要說貓，人不也是這樣嗎？說好做人民的兒子，二話不說成了人民的老子呢。” 小姨向來不喜歡我開這種玩笑，沖我說“去去去，你讓我過點安穩日子”。

這樣有好長一段時間小姨沒再理我。我想她一定是真生氣了，但也很可能是她喜歡上小橘子了，過起人們說的歲月靜好的日子，不再需要我這個境外的外孫給她提什麼建議，出什麼主意，所以我也不去打繞她。不料，有一天突然又收到她的微信，說“實在受不了，哪有這樣的寵物，一天到晚折騰我！” 

我想象不出一隻貓怎麼能把她折騰得受不了。果然，她說來說去的都是鏟屎官們會遇到的糟心事，諸如把沙發抓爛了，碗、瓶打碎了之類的”。我聽了不以為然，提醒她，她現在的身份是小橘子的staff。小姨說“我能忍。。。 可她把魚缸打翻了，房裡發大水了； 哪天晚上我要是不把杯、盤從桌子上收拾乾淨，就等着聽杯盤砸碎時的巨響，心驚肉跳啊。真受不了。” 我忍不住又給她出主意，“送人吧，也許有人對付得了她。” 她吸了口氣，說“我忍，我忍。。。”

不久我回國出差，順便探望小姨。其實我心裡想的更多的是去見識見識那個怪物。小姨住高層，電梯出來就對着門。小姨開門見是我，說“薇妮，怎麼也不早告訴我呢？” 我問她，“小橘子呢？” 小姨說“你等等，我先去裡屋哭一會”。 

小姨夫一邊朝我走來，一邊從椅子上拿走一包東西，說“坐，坐，坐”。我打量了一下房間，所有的椅子都有東西放在上面，沙發用床罩蓋着，上面堆着盒子。我正納悶，小姨夫說這都是防着那隻貓，怕它搞破壞。 我問小姨怎麼了，“噢，我們家貓貓今天早上死了，她傷心呢”。 我忙問怎麼回事，“我們沒留心，陽台的門開着，它跑出去和鄰家的貓打架，掉下去摔死了。 早晚的事。”

原來如此，我這才明白過來。想不到惡貓以這樣的悲劇收場，小姨當它的staff不容易。 現在小橘子死了。太好了，我暗暗替小姨高心。小姨從房裡出來，捏了把鼻子，說“都知道了吧，哎。。。，不過我還是想養只貓。” 小姨夫在邊說一聲“受孽狂”，便走開了。

我對小姨說，“養條狗吧，你當主人，不會再受氣了。” 小姨說，“不，還是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