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快朵頤之粽子第一品
潘城

在中國,幾乎每個高速公路休息區賣的粽子全都叫“嘉興粽子”。以至於我的一個大學同學以為嘉興人的主食就是粽子。其實嘉興人除非過端午,平時也不太吃粽子。嘉興粽子名氣大,是幾十年品牌化的結果。用一句套話:外地人開口嘉興粽,嘉興人笑之,然嘉興粽故自佳。
全國各地都有粽子,吃法五花八門,比如潮州粽子,餡料豐富,鹹甜同體,很好吃。緊鄰嘉興的上海楓涇古鎮的粽子,論口味與嘉興近似,為了賣高價,裹成加長型,連放九個鹹蛋黃,稱為“九龍珠”,讓你一次吃個夠。湖州諸老大的粽子細長條,也是久負盛名,還有台灣一些地方的粽子是扁的。
無論如何,粽子必須有角,所以歷史上北方把粽子稱作“角黍”。《荊楚歲時記》載:樹葉裹米投江用以祭祀,可以消災。此後就與屈原有了關係,成為愛國主義食物。粽子為什麼有角?端午為什麼要吃粽子?大致有這麼個邏輯,模仿牛羊等犧牲的頭用以祭祀,因而有角,且要放肉。但粽子從功能上說,其實是古人出行、勞作最簡單美味的“便當”。
嘉興人評價一款肉燒的好,會說:“像粽子裡的肉!”粽肉如何?瘦肉噴香,肥肉與米融在一處,入口即化。魚米之鄉,對糯米的選用當然是看家本事,如何選料烹製可以看紀錄片。但老嘉興喜愛的粽子有一個標准,這是我奶奶年輕時候吃五芳齋老店粽子留下的記憶——塌爛。一隻粽子剝去粽葉放到盤中,四角有形,但筷子只要輕輕一碰,隨即軟爛倒塌,這才到位。
有一次,我在寧波月湖陪八十多歲的中國工程院院士陳宗懋先生吃飯,他祖籍嘉興海鹽南北湖,生在上海,工作在杭州。他對我說他印象中最好吃的粽子也是家鄉的粽子,但是要“塌爛”的才對。
說起五芳齋的老店,在建國路上應該已經搬了三次。我記得小時候還在五芳齋二樓吃過親戚的喜宴。最近一次進五芳齋是2018年的端午,陪我的日本導師小熊誠教授去吃粽子。進店前他拿着相機認真的拍照,我指着門樓上的大牌匾“粽子第一品”說,這是我們中國社會學、人類學的奠基人費孝通先生來嘉興時題寫的——費老來嘉興題字的往事,我還是聽嘉興圖書館老館長崔泉森先生提起的。

記得小時候我其實不太愛吃粽子,因為不喜歡剝粽子時油油黏黏的感覺。而此刻巴不得連吞兩隻大肉粽,不要蛋黃、不要栗子、不要干貝、不要花頭花腦的輔料,就要大肉粽!當然赤豆粽蘸白糖,那是另一種好吃。
兒時不肯吃早飯,奶奶常常到梅灣街東米棚下如今汪胡楨故居一帶給我去買小粽子。當年有一年邁老太提着一個籃子賣極其迷你的小粽子,一元錢一串,一串粽子有十個,每一個只有一顆葡萄大小,不需箬葉,大些的竹葉即可包裹。我一餐早飯吃一串。當時邊吃還邊覺得這老太太頗不易,得花多少力氣才做一串呢?僅賺一元,夠以此養老嗎?
老作家陸明先生告訴我,以前在明月路(吉楊路北側)有一個肉店,兼賣大肉粽,五元一隻,味勝各路名牌,裹粽子者是五芳齋退休女工。伸箸把大肉粽一分四塊,每塊均有肉為上好,三塊沾肉者次之。明月路肉店出品五元大肉粽,多為上等。
“塌爛”的粽子以及明月路的粽子,我都沒有吃到,但是小熊老師已經在五芳齋總店吃的心滿意足,而且還買了兩包真空包裝的肉粽裹進衣服塞進行李箱,帶回日本(入境不讓帶肉類,有狗聞行李箱,須得便宜行事)。
後來他告訴我,年輕時他在香港大學時,題匾“粽子第一品”的費孝通是他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