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清華傳統
黃延復
一個時期以來,校內外談論清華傳統精神(包括學風、校風、教育理念等等)又形成風氣,所論大都可給人以這樣那樣的啟示,但偏頗或
值得商榷之處確也不少。一篇清華校友寫的文章,題目定得頗為“俏皮”:《清華有傳統嗎?》(編者按:即《清華傳統何在》,見《粵海
風》2001年第3期)。單看題目,容易使人誤解為清華根本就沒有什麼傳統可言,而細讀之下,才似乎弄清了作者的意思,好像是說,清華本
來是有傳統的,但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批判、批判、再批判,已經被“揚棄’得沒有什麼東西可供繼承和發揚的了!換而言之:你一天到晚
在說繼承(或發揚)自己的優良傳統,而究竟什麼是你要繼承或發揚的呢?應該說個明白,以便使人有所適從。如果這就是那位校友的本意,那
麼這位校友確實提出了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記得前些年(現在不曉得是否還有),每年新生入學時,學校都要安排一定的時間和力量對他們
進行“傳統教育”,如請得力教授作報告等等。如果連自己的傳統是什麼還不明確,那怎麼能取得預期的效果呢?
但要想真正理出我們優良傳統精神的核心所在,也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首先,確如我前些年在一篇文字裡所說的那樣,清華的歷史(包
括他的傳統精神)有時就像一頭從叢巒疊嶂中苦鬥過來的獅子,一時弄得遍體鱗傷、污垢滿面,看起來面目全非,不但有時難以區別出哪些是
“真”,哪些是“偽”;哪些是“粗”,哪些是“精”。何況,這裡還有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說白了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
理”)的問題。但這只不過是暫時的現象。獅子畢竟是獅子,苦鬥過後,經過必要的舔養,一旦傷復力充,振身一抖,那些不應屬於他的,便
會紛紛落去;而那些應該屬於他的(固有的和新生的),便會以其更健壯的生命力向新的高深馳騁。有兩個最能說明問題的例子;其一,我們
“自強不息厚德載物”老校訓,有很長一段時期,它似乎是被徹底地揚棄了,鑲嵌於大禮堂正額上的那面校訓巨徽,曾長期被一面巨大的紅五
星所覆蓋。直到前些年,當有人想要恢復其本來面目時,還被當做是恢復“封建時代的訓條”或“不合時宜的老古董”而遭非議。而現在,
它可以說已經徹底“翻身”了,換句話說,它又附在清華雄獅般的軀體上向新的高深馳騁了。其二是清華的文科(這裡指的是列在課程表上的
文、史、哲、政、經、法類課程,不是某些雄辯家所指的文藝代表隊之類)曾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裡被中斷了。當那個具有絕對權威的聲音宣
布“……我指的是工科還要辦”時,可能有不少同志曾慶幸清華早已走在了歷史的前面(早已把文科取消了)。而現在,我們所提出的響亮而
引為自豪的口號之一,恰恰正是我們又恢復了文科教育,只不過,要想使這項恢復和發展工作取得被公允的成就,尚須相當的時日。
清華的傳統是博大的,涵蘊深厚的,而且是一以貫之、不容割裂的。記得前些年,曾有過一種“權威”的提法“清華有兩個傳統,一個
是以梅貽琦為代表的買辦傳統,一個是以蔣南翔為代表的革命傳統。”用意很明顯只有後者才值得全面繼承和發揚,而前者,只有被當成
“反面教員”批判和揚棄的資格。這種說法在群眾中(至少在清華歷代校友中)有多少人從心底認同,我不敢說,反正我一直不敢苟同,我一
直認為,歷史也好;傳統也好,在發展過程中都有其內在的連續性和繼承性。有時為了敘述或總結方便,把它們作分段觀察,作一些去偽存
真或去粗取精的工作不但是可以的,而且是必要的。但這並不等於說,歷史可以被任意割裂。在歷史的階段性發展中,總是你中有我,我中
有你。記得前些年(那時我述在校史研究部門工作),一位校領導同志生病住院,想乘機系統了解一些校史上的問題,就通過我當時的部門領
導同志把我召去作些介紹。談話剛開始時,空氣尚稱和洽,但當談到清華校史的繼承性和連貫性這個敏感的話題時,我脫口說出:“沒有周
詒春,也就沒有梅貽琦沒有梅貽琦;也就沒有蔣南翔。”記得當時我這話一出口,室內空氣馬上凝重起來,那位校領導同志雖然沒有立時進
行批駁,但表情嚴峻,明顯是不能苟同;就連陪我一起去的部門領導也跟着表現出不以為然的面色。但我這個看法迄今不悔,而且還要加上
一句:沒有蔣南翔(時代),也就沒有遲群(時代)。因為事實正是這樣:作為學校傳統來說,沒有周冶春的“人格教育”(或曰德育教育),也就
沒有梅貽琦的“通才教育”或“新民教育”(有了也很難行得通):同理,沒有梅貽琦的“通才教育”或“新民教育”,也就沒有蔣南翔的
“又紅又專”或“德才兼備,體魄健全”教育。從反面的例子講,沒有蔣南翔校長時期(當然不能由他負全責)無休無止的政治運動和“批判
鬥爭”,也就沒有遲群時代的在“知識愈多愈反動”思想指導下對知識分子進行全面懲治和迫害。
清華歷史上也曾有過幾次關於“清華精神”的大討論,在歷次討論中,—些有影響的師生都曾發表過自己的意見,如(學生時代的)錢偉
長認為是“獨立精神”,朱自清認為是“實幹精神”。40年代初,時任中文系主任的朱自清先生曾以《清華的民主制度》為題寫道;
在清華服務的同仁,感覺着一種自由的氛圍氣:每人都有權利有機會對學校的事情說話,這是很不易得的一…-從民主精神的表現,到民
主制度的建立,這中間曾經過一回大風險,居然安穩地度了過去。……他(按指梅貽琦校長)使清華在這七八年裡發展成一個比較健全的民主
組織.在這個比較健全的民主組織里,同仁都能安心工作,樂意工作。他使同仁覺得學校是我們大家的,誰都有一份兒。
可見,在朱自清看來,民主和自由精神,也是清華的重要傳統之一。
關於上述話題,最近以來,結合清華90周年校慶的時機,兒位頗具學校發言人資格的校系一級的領導同志也相繼淡到,提法卻頗不一
致。在“清華精神”方面,歸納起來,大致有以下的幾種提法。一種認為:清華精神至少有以下三條:一是“恥不如人”,二是“講究科
學”,三是“重視實幹”。(見徐葆桃:《紫色清華》第2-4頁)另一種認為,清華精神至少有如下四條:1、“團隊精神”,2、“實幹精神”,
3、“創新精神”,4、“科學態度”。(見《新清華》第1448期,2001年6月8日第3版)其他還有一些零散的提法,如“兩彈一星精神”、“教
書育人精神”等,最近又看到朱鎔基學長的一種新提法——“追求完美”。如前所述,決不能況這些提法有什麼錯誤,它們都是很有見地,
或者況都是很有啟示性的,至少是自己的切身體會,無可厚非。但總覺得太零碎,還不夠集中有力。總不能把一切帶有積極意義的詞語都列
為“清華精神”的吧!總應該找出境界更高、涵蘊更深、更有概括力的所訓“輻射源”或“輻輳點”。而我認為,這種“源”或“點”是早已
存在於我們歷代校友的心靈深處了,這就是我們的老校訓——“自強不息 厚德載物”八字。
清華傳統中的教育理念,應該是她過去創造輝煌、今後創造一流水準的最根本的、具有靈魂性的因素。但這也是個看來複雜、實則不難
說清楚的問題。所謂“教育理念”,應該包括教育思想、教育方針、治校原則、培養目標等等。還在建校之初(1911年2月)制定的清華學堂章
程》中,即名確規定清華學堂的教育方針足“進德修業、自強不息”。後來歷經演變(但“萬變不離其宗”),周詒春時代強調“三育並
進”、“培養全人格”;梅貽琦時代強調“通才教育”利“新民教育”,蔣南翔時強調“又紅又專”,和“德才兼備,體魄健全”;而共總
的目的實可“一言以蔽之”曰培育高素質的人才。至於由此出發而衍塵出來的具體提法,例如“老清華”的“教育要獨立、要脫離政治和宗
教干預”;新清華的“教育要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等等,那就屬於要經過討論、經過歷史檢驗而終究會弄清楚的問題。筆者認為,歸根結
底不能離開幾條已被打上深深清華烙印的最基本的理念:
大學之道:明德(修己)、親民、止於至善;
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大師者,至少應具備以下五條標準:高尚的人格、博通的學術、深邃的思想、卓絕的識見、儒雅的文采;
大學的直接目的,一曰發展學術,二曰作育人才。
要辦好大學,至少要本三項基本原則:通才教育(或曰“自由教育”)、民主管理(過去也叫“教授治校”)、學術自由(即自由探討之風
氣);
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或曰“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關於清華的傳統和教育理念,展開來內容是極其豐富的,本文所接觸的僅為其皮毛,最多也只能是只鱗片爪,本着探求真理(或曰探本求
源)的態度,也援例把這些年來斷續發表的—些有關言論集中起來,有些可看做是泛與同好商榷,有些則可看做是對許多有關淪點的補充。
原載《粵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