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长篇小说连载) (10) |
送交者: 畏齐 2022年08月07日18:48:16 于 [影视娱乐] 发送悄悄话 |
为玉娴放足的事发了一通火,宾贤却无后继之策。看着宝贝女儿哭哭啼啼,太太息事宁人两厢劝解,宾贤觉得郁闷而又无奈,便不想在家,常常出去走动。 这日宾贤正在街上漫无目的,想到好久没去刘家了,便信步走去看看,发现刘家正在扩修园子。 刘家的房子是老式的三进绞圈房,坐北朝南,前后有两个大庭心,经过扩建,还在中客厅顶上修了二层,可以登高望远。 新修的花园,造在房子左侧圈进的一片农田里。 刘老太爷带着宾贤在园子里走走,一边感叹子孙都不怎么读旧书了,光盯着赚钱,希望修个园子能让他们有个静谧之处,可以修身养性。刘老太爷又半开玩笑地说,年纪大了,要什么享乐的事,就不能等了。 宾贤夸了新园子几句,刘老太爷就顺势请宾贤给新园子题名。 宾贤想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刘家出儒入商,又希望不要忘记读书养性,所以此园虽然华美,却不宜取华美之名,‘薇园’二字如何?” 刘老太爷经纶满腹,听了薇园二字,立刻明白了宾贤是引用商朝遗老伯夷叔齐采薇的故事:“夷齐不食周粟虽然过于固执,但其礼仪信让,还是值得效仿,饿死首阳则不必。” “故而园名不用动词,只有薇字,可以任人猜想发挥啊。”宾贤说。 老太爷抚须颔首,出口成章:“不错,不错啊,穷则采薇食薇,富则观薇梦薇,欲动则可种薇,思静则可咏薇,各相其宜,可以富贵而不忘儒雅,宾贤你文思真是敏捷,老朽佩服啊。” 宾贤心中得意,嘴上却谦虚了一番:“哪里哪里,一得之见,是伯父阐释精妙,我没有想到这么多。” 两人回到客厅,宾贤想把玉娴私自放足的事对刘老太爷和安国说了出来请教意见,但又怕惹人笑话,因此举棋不定。 他抬头看到客厅中央墙上挂着的大幅山水,色彩精美壮观,左边落款是“山阴任颐”,印章是“伯年”,便问安国:“这位山阴任颐先生没有听说过,画倒是非常好,敢问哪里觅到的宝物?” 安国说:“算不上宝物,这客厅太高大了,家里值钱的画都没有这样篇幅,所以我到城隍庙去兜了几圈,发现一家新开的‘古香室’,那里有个坐堂的年轻画师,名声不响,画却是很不错,所以买了下来。父亲看了也说好,认为这人以后会成名呢。” “是啊,他布局雅致,细节设色却又夸张,并不一味高古到淡然无趣,有继前贤而开新局的气度,此子想来会有远大前程啊。”刘老太爷接口夸赞。 “好,伯父慧眼识珠,什么时候到城隍庙,我也要去看看这家古香室。”宾贤顺口恭维。 刘家的女人们在客厅里穿梭来往,一对对精致的小脚锦包绣裹,煞是好看。宾贤见了触动心事,终于忍不住把玉娴放足的事说了出来。 他心里的另一层打算,是想探探刘家口风,是否在乎女子缠足的风俗。 老太爷笑道:“此等旧习俗,也不是汉家自古有之,遵不遵守,其实无伤大雅。” 安国却担心地说:“但是世上的人,读书的少,无知的多,人云亦云,其言可畏啊。要在上等人场面上混,恐怕是不得不随俗缠脚的。” 此时刘家的孙子建功和建文都在坐,听着长辈们说话,只点头称是,却并不插嘴。 “伯父说缠足并非汉家自古有之,那是如何成为一时之盛的?”宾贤此时既真心想知道这里的掌故,也同时要给刘老太爷一个恃才发挥的机会。 “坊间传说缠足始于两宋,盛于明朝,其实应该在南朝就开始了。”刘老太爷抚摸着胡须,开始娓娓道来。 “南朝?”宾贤好奇地追问。 “是啊,唐以后五代十国,天下礼崩乐坏,文献俱亡,而儒冠书服,唯独盛于南唐。南唐后主李煜好词曲音律,有位宫人名叫窅娘的,把双足缠成纤细形状,为后主作莲花之舞,一时风靡,很多民间女子都开始学宫人缠足,缠足妇人走路的特别姿态便叫作‘莲步’了。” 宾贤虽然也是饱读诗书,却没有听说过这段缠足往事,当下恭维道:“伯父学养至深,小侄不胜敬佩。” 刘老太爷微微颔首,承之无愧,又接着说:“缠足的利弊,有过很多争执,支持者以为三寸金莲美妙绝伦,反对者则认为有损女子身体健康,乃是陋习。但满清入关之后,因为满人女子不缠足,顺治康熙两朝还申令禁止缠足。但禁而不绝,汉人缠足者众多,成为一种抗争手段,甚至有男降女不降的说法,朝廷罪难罚众,只能听之任之。” 这一节历史,宾贤却是熟悉,当下点头称是,转回原本的话题又问:“以我家儒商身份,伯父以为,当今之世放足是否合适?” 这时建功在一边捶胸自责:“都是该怪我呀,那天不小心让玉娴出了洋相。” 宾贤马上安慰建功道:“这个如何能怪贤侄,是玉娴自己不谨慎。只是为了这个事故,是否就应该从此放弃缠足呢?” 刘老太爷兴犹未已,继续发挥:“所谓儒商,是以商为正业,儒为闲心,现在科举已经消亡,我辈的学问,在为儒方面已经绰绰有余,经商才是我们生死攸关的事业。兴亡成败呢,是肉食者的事情,道德高下呢,是道学家的事情,小小女子之足,其实不必负担这么多责任。” “伯父说的是。”宾贤附会着老人家,心里急着等下文。 “当今女子缠足,以我管见,就如男子留辫,完全是应付时世,”刘老太爷终于言归正传,“不缠足者,当然可以为自己的孤标傲世辩解,但无知世人并不理会,目你为标新立异歪门邪道,甚至生出违背国体不谙妇道的推想。也许二十年以后世风会变,但是你拖得起二十年吗?” 宾贤听出刘老太爷的意思,还是要劝说玉娴坚持缠足。他原本已经有了任其自然的心,让刘老太爷一讲,又觉得当今社会也许确实还是没有到放足的年代。 “伯父说的是,有些习俗即便不甚合理,但如果领移风易俗之先,却会被看成是愤世嫉俗标新立异之人,为自己无端制造困惑难堪。对了,说起男子留辫,玉娴前几日还问我金钱鼠尾的掌故呢。” “金钱鼠尾?这是个有趣的话题,可见她也明白,风俗之流变,需要百年渐进。”刘老太爷回道。 宾贤对缠足的讨论还有点不死心,又问:“我的干女儿玉屏却是天足,难道有前途之忧?” 刘老太爷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你那个‘蒋门双璧’,但此璧非彼璧,一璧血脉之亲,一璧江湖之情,临之月下,或交相辉映,握于掌中,则冷暖有别,愿意纳彼璧者,你未必舍得将此璧相送,对也不对?” 在座的安国,建功和建文都领会刘老太爷绕口的“此璧彼璧”是什么意思,与宾贤一起会心地笑起来。 刘老太爷接着又自告奋勇,要劝告玉娴遵从世风,为自己开一条避险求易的人生之路。 宾贤连忙离座行礼感谢。 于是两家商定,择日带玉娴来刘家盘桓两日,让她看看刘家上下一律缠足的景色。 宾贤心里,除了让刘世伯教训玉娴,也有让玉娴与建文有些接触的意思。 转眼到了中秋节,刘家的园林装修终于完成了,便派人来请蒋家到薇园一同赏月听戏。 刘老太爷自从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儿子安国,久耽寂寞,对此次与蒋家中秋聚会,格外重视,事先与管账的二孙媳蕙兰商议,决定了高于平素中秋的预算,专门在新扩建的薇园里搭起戏台,准备聘请戏班演唱《甘露寺》。晚饭的菜单,老太爷都亲自过目,还特地让蕙兰安排佣人整理出两间客房让宾贤一家小住。 阿良雇的马车到了,宾贤让佣人去叫玉娴和玉书上车。玉书却说有功课要做,不在乎吃喝听戏,不愿离家。但宾贤坚持此次中秋比往年重要,让玉书带着书一起去。玉书只好嘟着嘴上了马车。 玉娴躲在玉屏房里,两人都穿着一身红衣裙,说要“红袖添香夜读书”,却禁不住宾贤严令,只好怏怏不快地跟着佣人走。她还想拉着玉屏一起去,玉屏却说《甘露寺》已经看过了,不想去。 一路听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一家人各有心事,一言不发。 来到刘家大门口下车,建功与他父亲安国已经在门口迎接。 进了大门,建功的媳妇蕙兰站在门墙间里笑容璀璨地与大家见了礼,就匆匆走开,忙里忙外指挥佣人招待去了。 安国过来携了宾贤的手,蒋太太跟在宾贤身边,玉娴和玉书跟在后面,建功走在最后,一群人说说笑笑,一同走进前庭心。 玉书心里想着功课,走路也心不在焉,玉娴也好似心事重重。 建功跟在他们后面,自然是已经看出了玉娴如今已少了缠足之累,便快步走到她身后侧,轻声耳语:“娴妹别来无恙,精神清爽,步履稳健。” 玉娴听了脸上微微一红,转头拿眼一觑建功,没想到正与建功炯炯双目对个正着,急忙垂下眼睑,看看走在前面的父母,不敢作声回答。 主客进了前客堂,刘老太爷已坐在右侧主座,邀宾贤坐在自己左侧。 玉娴在母亲身边坐下,眼睛向周遭一看,注意到建功坐在近门口的椅子上,离所有人都远远的。 两家见了礼,宾贤立即向蒋太太和孩子们夸奖了一番刘家新建的薇园。 刘老太爷再次感谢宾贤为园子起名,两人互相称颂,自然免不了讲些天上人间清风明月的书生话,安国和小辈们都随声附和。 话题渐渐转向女德女工之类,刘老太爷话里行间把话题向缠足的历史渊源引。 蕙兰安排完下人,也来客厅陪坐。她坐在玉书边上,顺手拉了丈夫建功一把,让他也靠近大家围坐。 刘老太爷便夸奖了蕙兰持家有方,又说她的三寸金莲如何有棱有角形状精致,体现书香门第的淑女风范。 蕙兰几年来已在刘家深得人心,此时不避骄矜,把两只穿着锦缎绣花尖口鞋的小脚伸出来与众人看,一边说:“蒙爷爷夸奖,我也不敢自以为是,只是每日要保养两脚多些辛苦,也是为丈夫挣个面子。”一边向建功微笑。 建功看着大家欣赏妻子的小脚杰作,面露得色,对蕙兰也报以微笑,点头赞许。 玉娴见了他们夫妻互敬,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快。 午饭过后,各人回房休息午睡。一会,佣人来通知晚饭在花园里吃,并有堂会表演京剧《甘露寺》。 叫晚饭时,玉娴想起早间建功与蕙兰恩爱互敬的样子,虽知与己无关,却无法平复不快的心情,想晚饭时必然又要见这一幕,便推托身子累乏,不想去,宁愿在房里休息。 晚上戏曲开锣,玉娴独自在房里小寐。 听着远处传来的铿锵锣鼓声,玉娴正自寂寞。 忽听到门上有轻轻的敲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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