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忧患生死

阿良这两年常常睡懒觉，练武时间也少了。练了几十年，他开始觉得武艺并无大用，养育玉屏曾经是他人生的全部寄托，如今玉屏已经出嫁，再也没有人需要他保护了。江湖险恶的日子早已过去了，此生大概也不会有生死搏击的机会了，而且洋枪渐渐流行，拳脚功夫也过时了。

这天玉屏来访，进门见阿良正在床上睡白日觉，便问：“叔叔身体可好？怎么白天睡觉？”

阿良一翻身坐起来：“好得很，只是你不在，就清闲了，所以睡懒觉。你和孝成怎么样？”

玉屏在阿良床边坐下：“只盼叔叔身体健康，我们当然很好，棺材店生意上了正轨，每月都有盈余，所以不用为钱发愁了。”

“这样很好，孝成是个可靠的人，你的命可比玉娴好。”阿良说着又拉过玉屏的手：“让我把把脉看。”

“我知道叔叔要问什么，还没有呢。”玉屏伸出手去，低着头说。

阿良不说话，认真把脉，发现玉屏脉道偏细，触之无力，暗想这是肾精不足之证。

“去看个医生吧，”阿良说，“我以前也发现过你脉象细而沉，但是我只知一点皮毛，并无诊断治病的能力，如今成婚一年多还没有怀上，还是找有本事的人看一下吧。”

“也许生意太忙了，我会注意休息补养的，也会找医生看看，这个叔叔且不用着急。反正孝成也不急。”

“孝成是个忠厚可靠的人，但是男人成功有钱了，就难说了。如果棺材店继续发展下去，罗家就会成为大人家，你要想到如何在罗家保持地位呢。”

“啊呀叔叔你想得太远啦，孝成再有钱，决跳不出我的手心。”

“看把你得意的！”阿良点点玉屏的额头。

“我今天来，另有一件要事跟叔叔说。”

“什么事？”

“我们赚了钱，想每月给叔叔一点钱，尽点孝心，这可是孝成提出的。”

“真是好孩子。”阿良听了心里感动。

“如果生意出现大的变动，我不敢保证，只要一切稳定，我会每个月给你送钱来。”

阿良却摇了摇手：“不必，不要了，你们的孝心，我心领了。”

阿良心里想的是，玉屏毕竟不是亲生女儿，而且还有多年来一直关照他们叔侄女俩的干爹干妈呢，给了自己钱，要不要也孝敬干爹干妈呢？他怕玉屏为难。

“叔叔你平素简省，如今我和孝成有出息了，你也不用太亏待自己。”玉屏劝慰阿良。

“我现在吃住在蒋家，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多年来我也积攒了一笔钱，就是退休我也够用了，并不需要额外的钱。叔叔就只有你一个亲人，将来花不了的钱……”

玉屏止住阿良：“叔叔你还不老呢，讲那些话干什么。我说过了，你就是我爹，这钱你目前不要，我给你存着，你要用钱就跟我讲。”

“好，好，是我哥和你妈顾惜我，给我留下这么个好孩子，好啦，我这辈子不用愁啦。”阿良说着，又躺回到床上，脸上溢出满足的笑容。

孝成携玉屏到望江村看望父母，也向老龙兴说了准备每月送钱孝敬的想法。

老龙兴也像阿良一样，推辞不要：“好儿子，阿爸还没老呢，还干得动。”

“就是干得动，阿爸也可以多闲着，少干活呀，”玉屏打包票，“有孝成和我在浦西赚钱，饿不着你老人家。”

“嗯，好，儿子好，媳妇更好。”老龙兴说着站起来走到柜子边，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走回来放在桌上：“孝成啊，你还记得这个物事吗？”

孝成把布包打开一看，是个油光黄亮的雕花烟土盒子。

“这么个小物事，你还留着？”孝成抬头看看父亲。

“给你媳妇看看，”老龙兴用手指摸索着烟土盒子，“玉屏啊，这是孝成刚学会木匠满师那会，做给我的礼物。”

“还真精致呢。”玉屏看着烟土盒子，赞赏地说。

“那年月，我一个人下地，供他学木工，多不容易啊。后来他到浦西，能站住脚，也是不容易，多亏了你的照顾。我们罗家，真的是菩萨保佑，每一步不容易，都能够挺过来。”

孝成看着父亲，眼里满是泪花。

玉屏情不自禁地伸手挽住孝成的手臂。

“其实想想呢，你去浦西的时候年纪还小，田里也干不了多少活，你走了，家里倒还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呢。”老龙兴朝孝成胸口轻轻捶了两拳，轻松地哈哈一笑。

“阿爸说得对呀，孝成不吃浦东的饭，到浦西吃饭来啦。”玉屏笑着接口。

“所以呀，家里现在也不需要你贴补，只要我们每年到浦西来看你，你付了路费，就是孝敬了。”说完老龙兴又补了一句：“另外，假使我走了，你就要养你妈。”

龙兴嫂马上喝止住他：“老头子别讲倒霉的话，谁该先走只有菩萨能晓得。不过儿子啊，你赶快用点心生个娃娃倒是最要紧的。”

“对呀，你给我生个孙子，那才是我最想要的呢。”老龙兴说。

玉屏坐在一边，顿觉如芒刺背。

其实孝成和玉屏也不是不努力，两人还很恩爱。可是自从流产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怀上。

玉屏心里也难受，悄悄地还去看过医生，可医生说小产后一两年怀不上也是有的，月经周期正常就不用担心，但是在玉屏的坚持下，还是给开了调补的药方。

孝成倒是不急。他对玉屏说，夫妻两人和好开心就可以了，有没有小孩无所谓。

玉屏曾对孝成讲过不止一次，倘若真生不出小孩，可以讨个小老婆给罗家传种。

孝成听了总是一笑了之。

进入冬季，老龙兴忙完田里的活，终于可以歇息一段了。

自从孝成结了婚，老龙兴夫妇俩每年都在腊月里到浦西小住，过完年才回望江村。而孝成和玉屏因为店里忙，不太有时间去乡下。

可是这年老龙兴懒得动，就希望孝成他们去浦东一起吃年夜饭。

龙兴嫂又说起自己嫁到望江村已经二十多年，母亲早殁，父亲一直独居没有续弦，希望今年过年到周浦去与父亲团聚一番。

为了不错过任何一笔生意，几年来棺材店一直维持着新年照样开店的规矩。这年孝成与玉屏也开始觉得有点乏了，就决定这回新年关几天店，两人去浦西与父母和外公团聚。

阿良在浦西没有亲人，主动要求跟他们同去浦西。

三人过了江，在江边雇了辆马车去周浦。路上经过当年孝成遇见阿良的地点，两人相视而笑。

玉屏见了奇怪道：“你们两个笑什么？有秘密？”

这一问，孝成和阿良两个笑得更欢了，直把玉屏弄了个莫名其妙，只好胡乱搭讪了一句：“不知阿爸姆妈到了没有。”

到了周浦外公家，来开门的是个少妇，孝成一眼认出是曾到张木匠家送饭的丫头巧珍。

“巧珍姐姐，好久不见，”孝成说着又回头向玉屏介绍，“这位是外公家的巧珍姐姐，我在周浦学艺时她常常送吃的给我呢。”

“少奶奶好，孝成啊，听说你做了老板了。”巧珍见了孝成也是很高兴。

玉屏急忙送上一个红包。

“我儿子来啦？”后面传来龙兴嫂的声音。

“姆妈你们已经来了。”孝成兴奋地说。

“我和你爸昨天就来了，这许多人吃饭，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龙兴嫂从巧珍身后转出来说，一边向阿良打招呼：“亲家公新年好。”

“阿爸呢？”玉屏问。

“在厨房里忙呢，他平时不做饭，到了老丈人家倒是起劲得不得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里走时，孝成注意到玉屏嘴角的笑意似乎别有深意。

走过院子，就见孝成的外公朗声笑着健步迎了出来。

阿良跟在孝成和玉屏身后，见到外公就隔着前面几个人把抱着拳的双手举过头顶。

外公从女儿和两个孙辈间穿插过去，直走到阿良面前，双手捧住阿良抱拳的手：“柳大侠几年不见，精神头更好了。”

“哪里哪里，老先生你才是越活越年轻哪。”阿良说。

“咦，他们怎么认识？”玉屏在孝成耳边轻轻问。

孝成也看不明白，对玉屏摇摇头。

外公拉着阿良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招呼大家：“孩子们，谢谢大家来看我老头子啊，快进去坐。”

到了屋里，大家又互相问候了，讲些新年客套话，就围坐在大饭桌周围。

外公家里像罗家老屋一样，并无特别设置的客厅，进门大房间中央一个大桌子，又是客厅又是饭厅，客人来了就围坐一圈，喝茶，聊天，吃零食。

外公与村里邻居非常融洽，年夜饭除了家人，另有四五个邻人。

龙兴嫂让客人们坐定，立刻又去了厨房。

巧珍给各人泡了茶，在桌上排下炒香瓜子，鱼皮花生，核桃仁，豆酥糖几样零食甜品，也跟去厨房帮忙。

外公拿出一副麻将，邀请大家新年放松一下。

“外公你精神头很好啊，比我在这里的时候倒还要好了，现在腰痛也没了。”孝成说。

“没了，都好了，日子好么，也托你的福，我没有孙子，外孙就是孙子，你争气，我当然高兴，一高兴，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好了。”外公精神抖擞，中气十足。

“外公就是有好福气。”玉屏笑嘻嘻地捧场。

龙兴嫂手里拿着一叠酒盅和一瓶黄酒过来，后面跟着巧珍端了两个冷盆上来，一盘白斩鸡，一盘熏鱼。

龙兴嫂在每人面前放了一个酒盅，黄酒瓶放在桌上，说了声“大家自己随便”就又回厨房去了。

巧珍放下冷盆，又拿起酒瓶给各位倒酒。

外公问：“常阿姨哪里去了？”

“老爷忘了？阿泥头生病，常阿姨请假回去了。”巧珍说。

“哦，少了一双手，怪不得你们这么忙。”外公挥挥手又说，“你下去忙吧，我们自己来。”

“那好老爷，你少喝点哦。”巧珍听话放下酒瓶，又在外公耳边轻声叮嘱。

“有数，有数。”外公点点头。

巧珍走了，玉屏目送她走出门。

老龙兴终于忙完了厨房里的事，托着一盘炒腰花来到桌旁。

一桌人都说“辛苦辛苦”。

老龙兴哈哈笑道：“难得孝成回浦东过新年，我高兴，再说有些菜，没有我准备，我娘子是烧不来的。”

“阿爸到底是一家之主，重要的事情缺不了你。”玉屏乘机奉承。

“哈哈还是我媳妇懂事。好啦现在都准备好了，让她们去忙，我们吃吧。”说罢坐下，端起酒盏向丈人祝新年。

龙兴嫂和巧珍轮番端菜上桌劝酒，等到主菜红烧蹄髈上来，龙兴嫂招呼各位动筷，大家已经吃得动不了筷了。

玉屏和孝成两个想问问阿良和外公为什么认识，却一直没有机会，长辈们不提，他们也不敢贸然发问。

过了新年，阿良自回浦西，孝成和玉屏伴同老龙兴夫妇一起回到望江村，然后也要赶着要回浦西去开店了。

老龙兴感慨做个生意也不比种田轻松，叮嘱孝成以后新年希望在浦东和浦西换着过，浦东的老家也不能冷落了。

龙兴嫂又加了句：“也要常去周浦看看，外公也老了。”

玉屏笑着说：“姆妈放心，外公身体好着呢。”

回浦西的船上，孝成问玉屏：“你在外公家笑嘻嘻的，我总觉得你好像另有心思？”

“你没看出来吗？你外公有人照顾了，不用你妈太顾虑。”玉屏神秘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