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了英國電影《broken》。中譯名為《拼貼幸福》。不能不說這個譯名構思奇巧,更貼近原著者的真實意圖,並以極委婉的方式表達了“破碎”的意喻。通常人們不願意看到純粹的悲劇,總希望從生存中尋找精華因素——所謂“幸福”。
《 拼貼幸福》表現一個11歲少女眼裡的世界。英國女孩斯昆特與父兄住在一個普通的街區,她家的鄰居之一里克是個極內向害羞的年青人,有點自閉,有交流障礙(這很容易理解,極柔弱的缺乏自衛能力的人要在這個險惡的世界生存下去,也只有靠自閉才能自保)。就是這個與世無爭的小伙子,某天早上正在自家車庫門口洗自家的車,突然被一個鄰居襲擊,隨後,被打得滿臉是血的里克又被警察給帶走了。
襲擊里克的鄰居是鮑勃,鮑勃的妻子幾年前死了,他與三個女兒一起生活。某天早上他在廁所里發現一隻避孕套,就認定是二女兒跟人發生了關係,脾氣暴燥的鮑勃根本不聽女兒的分辯,威逼之下,二女兒胡亂指認了透過窗戶恰好看到的里克。
鮑勃將自己導演的鬧劇輕描淡寫地稱為“一個玩笑”。說這話的時候他數紙似地一片一片往嘴裡塞火腿。他吃火腿的樣子讓我想起《美國x檔案》裡那個新納粹黨員大胖子吃糖果的樣子,那種糖果別人都是一顆一顆地吃,他是拿起裝糖果的罐子往嘴裡倒。細節很能反映人的個性。好的影片一定注意細節,經得起反覆地看。
里克的遭遇讓人嗟嘆,他讓我想到《紅樓夢》裡的馮淵。馮淵不幸遭逢了冤家——或者是香菱或者是薜蟠又或者二者皆是,馮淵因與薜蟠爭奪香菱被薜蟠的小廝群毆致死。而里克,這場飛來橫禍催毀了他本來就很脆弱的神經,不說是逢了冤家也難解釋,不是冤家不聚頭。鮑勃一家明顯是討債鬼。我家附近的一個街區有一片簡易房,其中一家簡易房住戶是整個街區的麻煩。這家的男主人進過監獄,他家的男孩品行很差,攻擊性強,對人懷有莫名的惡意。我兒子小時候去那邊踢足球,那個男孩把他故意地拉倒。他也無緣無故地罵過我。他家養了兩條狗,總是衝着過往行人狂吠不已。
上梁不正下梁歪。問題家庭出產問題青少年,鮑勃的女兒們也象她們的父親一樣粗暴,這家的女兒大的濫交,小的在校園稱霸,欺負同學。與她們同校的斯昆特也未能倖免。不過最後救了斯昆特一命的倒恰是鮑勃,而讓她陷入險境的卻是善良脆弱的里克。
這個結局讓這部電影脫了一般的巢窠,人往往就是這樣,遭遇了連串的不幸,最後卻不知道該去恨誰。有人發議論說看英國電影憋悶,因為好人壞人正邪不分明,善不能揚惡不被懲。
其實想看快意恩仇的電影有的是,大部分復仇電影不都是那個套路。只是,只想快意恩仇,卻不去追問背後的原因,只怕又是一場戾氣的循環。
在這部電影裡,鮑勃看起來是連串悲劇的始作俑者,但如果繼續追問下去,他的戾氣或者是源於他喪妻這回事,或者是他日常的食物,我總是記着他數紙似地一大片一大片吃火腿的樣子。近幾年西方年青人中颳起了素食風,《八月,奧色治郡》裡十四歲的孫女兒就是個素食者,她解釋說,因為”吃肉時也吃進了動物的恐懼。“她的說法被她的長輩們引為笑談,不過這種說法其實並不可笑,據說源於科學發現。
按佛經里的說法:人死為羊,羊死為人,人與動物互殺互啖(羊也可以代換為成豬,牛等其它動物立),天地間的殺氣戾氣就是這麼循環。竊以為那些帶着戾氣出生,天生對人懷有惡意者,多半是向人討還血債的動物所託生。梁漱溟老先生在文革中的遭遇或者可以部分地佐證:梁老先生終身茹素,文革時被抄了家卻沒受皮肉之苦,他的夫人(非素食者)卻挨了紅衛兵一頓毒打。
我幾天前上街,碰到某個組織在搞街頭調查宜傳:主題是“法國是否該為盧旺達種族仇殺負責”。看到我饒有幸味地讀着那些言論及標語,該組織的一位女士對我發生了興趣。既然她問到了我,我自然也就發了一番議論,她聽後提議把我的看法歸結為一句話,也寫在紙板上掛起來:“每個人都該為發生的事情負責”。後面標註有我的名字年甲。我順便也看了一眼旁邊的幾個紙板,其中一個紙板上寫道:“每個人都是一個小希特勒”。落款顯示這是一個67歲的老先生說的。
這是一種成熟的態度。成熟的態度是理性的態度:尋找一切問題背後的原因。佛法講“深觀”,深入觀察一切現象背後的因緣。只有深觀才能找到問題的癥結,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而快意恩仇,只是一種情緒的渲瀉,逞一時之快卻往往怡害無窮。如歷史上農民起義,暴力革命,常常伴隨着濫殺,這或者也是一種推動變革的方式,但代價卻太慘重。這就是成熟的態度與不成熟態度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