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东渐(下)(《黄浦江》连载37) |
送交者: 畏齐 2022年12月11日19:42:00 于 [影视娱乐] 发送悄悄话 |
第19章 西风东渐 文康被送到华童公学之后,每天带回家的功课和书本,都是洋文的。玉屏开始还觉得儿子挺有本事,但到了第二学年,她有点担心起来。 虽然希望文康学会洋人谋求发达的本事,玉屏却也有些担心他遗漏了必要的中文修为,毕竟将来做生意谋求前程,对付的多是中国人。 这天玉屏带回家几本中文启蒙书籍给文康看。 “哪里来的?”文康问。 “我跟玉娴嬢嬢请教了怎样帮你在学校的英文课之外加补一些中文课,她给我这几本书让你看。” “姆妈,这几本太浅了,我在私塾老师那里早学过了。”文康说。 “是么?你还有两下子哈。那我再去问问,你在私塾老师那里才学了多久呀,这个不够的。”玉屏说。 玉屏还没有去电话,玉娴的电话已经来了。 “永才说我了,他觉得那几本书太浅。” “哦,文康也说太浅,说他已经在私塾里读过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要不我再打听打听哪里有老师可以给他补点料?”玉屏问。 “啊呀不用去找老师啦,我这里有现成的。永才说他愿意让文康常来虹口,他来教文康国学。” “这个,怎么好意思啊?永才上班已经很忙了。” “跟我你还要见外?他如果真忙不过来,我也会不客气回你的。永才很喜欢文康的,”玉娴越讲越兴奋,“还有啊,车都是现成的,我想好啦,他只要跟着送奶车来好了,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坐送奶车回去,怎么样?” “玉娴你,待我真好。”玉屏深为感动。 文康自此每月两次坐司徒家的送奶车去虹口,直至从华童公学毕业,进入育德公学。 育德公学是一所教会办的高级中学,是华童公学的校董根据玉屏重视西洋化教育的要求而推荐的。 去育德公学报到的第一天,文康陪着母亲玉屏在校园里走走看看,迎面碰到一位西装革履,头顶微谢的洋人。 “哈啰,夫人你好。”洋人向玉屏点头微笑,然后低头问文康:“你是新来的学生吗?” 玉屏听不懂他的洋文,只能回以微笑。 “是,我叫文康罗。”文康礼貌地回答。 “文康,欢迎到育德来。我是道格拉斯先生,是这里的老师,我教英文和西方历史。我从英国来。” 文康听到是英国来的老师,肃然起敬,立直了回答:“道格拉斯先生你好,这是我母亲,她不讲英语。”又转头对玉屏:“妈,这位是个老师。” 玉屏对道格拉斯欠身施礼,一边对文康说:“告诉他,妈妈请他多多管教我的儿子。” 文康翻译了过去,道格拉斯笑了:“夫人,我只能教他,管,那我是管不住的。” 文康又为玉屏传译了,玉屏不知如何回应这英国人的幽默,只好点头微笑:“谢谢,谢谢,你教,我管。” 道格拉斯听了文康的传译,哈哈笑起来:“夫人,我们合作吧。”又指着文康的辫子说:“现在很多中国人都在争论要不要剪辫子,看来你还是喜欢辫子的。不过这辫子到底为什么很重要呢?是有什么宗教意义吗?” 文康愣住了。 父亲曾经告诉他金钱鼠尾的故事,玉娴嬢嬢也讲起过,但他一时不知如何准确地翻译。实行了几百年的剃发易服令刚刚废止,但剪辫却没有立刻成为趋势,民间还是有很多人留着长辫,到底是为了效忠大清国,还是自幼习惯了,剪了辫子,脑后凉飕飕的不太舒服? 玉屏朝儿子递去询问的眼神。 文康还没来得及为玉屏翻译,道格拉斯脸上堆出友好的笑容,补充道:“我只是好奇,在我们英国人看来,发式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文康朝玉屏瞥了一眼,终于想到了该怎么说:“辫子是外表的东西,不是内在思想,外表不必一定要独立出众,我想看看大家怎样,还要问问母亲怎么看。” 道格拉斯赞许地点头:“是啊,思想不盲从大众才是更重要的。” 道格拉斯走开后,文康向玉屏解释了刚才的对话,玉屏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儿子,以后碰到这种一时不好回答的问题,只管往妈我身上推。” 每日去育德上学,久了文康便发现这里的师生间与华童公学有很大不同,老师对学生说话更像讨论而不是命令,特别是洋人老师,而且常常并不给学生明确的对或错地答案,而是鼓励学生对一些是非并不一目了然的问题发表各种不同的意见,引导学生建立自己的想法。 这种没有标准答案,动辄需要讨论分析地谈话方式,让文康感到压力。 但渐渐地,他也学会了公开地讨论分析一些时政,并且发现这种训练很有趣。 等到育德学校里终于有学生开始剪辫,那已经是两年以后了。听说北京城里的旗人都开始剪辫了。 那些剪了辫子的学生,多学洋人老师的文明头。而且许多人都开始学洋人老师穿西式服装,学结领带。这让文康也觉得自己的中式袍子有点过时了。 他回家问了母亲。 玉屏并不反对剪辫和西服,她原本就是希望文康学得洋气一点。但是玉屏注意到来店里的顾客大多都是留着辫子的,故乡望江村的人也都留着辫子。 她对文康说:“辫子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物事,但我们做生意的人家,凡事不能走在太前头,也不能太后头,只能跟着生意和顾客走。剃发令虽然废了,大清朝还在,我们等一等吧。” “那我去学校……”文康诺诺索索起来。 玉屏的语气不容质疑,脸上却带着微笑:“这还不容易?你可以把辫子盘起来戴上帽子,西服可以在学校穿呀。回到店里,你把辫子放下了,顺着顾客的风格,不要让他们觉得你过于新潮。” 阿良已经搬出了蒋家,在玉屏家附近租了一处石库门房子的亭子间。这些天他常常到罗家和玉屏闲聊,顺便也混一顿饭吃。 一年多前蒋太太去世后,蒋家由玉书当家,阿良觉得对蒋家已经尽了责任,就决定告老退休。当时玉书作了一番礼节性的挽留,又赠送了一笔养老金后,接管了阿良经管的财务和生意。 玉书年纪比玉娴小了几岁,再加上多年在外地求学,与阿良玉屏他们不是很近乎,所以蒋太太过世后,玉屏也不怎么去蒋家了。但逢年过节,依旧与住在虹口的玉娴来往。 阿良是几十年单身惯了,有人时话不少,没人时也耐得住寂寞。但是他看得出,文康进中学后,玉屏渐渐感到孤独。店里的事忙完,回家除了照顾儿子,并没有人跟她说话。因此阿良常常来访,也是为了给玉屏解闷。 文康虽然在家还是听母亲的,但是在浦东的亲友面前,俨然已经是罗家的当家人了。每年过年时,文康还是遵从父亲的嘱咐,要到望江村去给堂伯孝贵和其他族亲拜年。 玉屏虽然有时候嫌浦东人的老规矩麻烦,但杨家如今已经没有亲友联系,蒋家除了玉娴,也没什么联系了,每次去浦东,总还是感受到亲情温暖。她也担心罗家人都在浦东,若保持不联系,文康原本是孤儿,一辈子岂不孤单?所以一直以长辈身份带他去望江村,让他吃他喜爱的浦东红糖水铺蛋。 学校的家长会,玉屏只去过一两次,她反正也听不懂老师说的话。好在文康是个很用功要强的孩子,从来不惹是生非。功课也一直很好,所以玉屏基本上也只需要管店里的事,家里衣食丰足,按时付学费,就足够了。 有一次文康带了两个英国人同学来家里玩,三个人讲英语,玉屏在隔壁竟然听不出哪个是文康。玉屏为此非常骄傲。 大清朝终于倒了,这时民国已经成立第二年了。听说北京城里很多遗老遗少为此痛心疾首,连跳湖寻死的都有,但在以租界为中心的上海,人们却感受不到亡国的凄惨景象,日子照过,生意照做。 民国政府提倡剪辫,专门出了告示:“自武昌起义推翻清帝,重振汉室,凡我同胞,一律剪去胡辫。” 地处享受治外法权的租界,平常是不很在乎中央政府的事情的,但这一次育德公学校方,却积极响应,建议学生剪掉辫子,以适应民国的新时代,也顺应世界潮流。 文康觉得再不剪辫子,就太落伍了。他再次向玉屏请示。 这一次玉屏准了,她说大清国亡了,是该过新日子了。更重要的是,店里的客人也多数剪了辫子了。 剪完辫子的文康前面半个头还是光的,只有后半个头有头发,样子很古怪。 玉屏过了两天又送他去剃了个光头,这下像个和尚了。 路上到处都见到刚刚剪了辫子的人,发型都很古怪。大家焦急地等待着新头发长出来,可以理个文明头。 剪辫后的中学生们发型各不相同,有些人让理发师比照着外国杂志上的照片剪,可是华人的头发硬直无卷曲,与西洋人的头发质地不一样,到底怎样剪才好看,其实很多理发师也没有经验。 文康早已在学校看好了各种发型,对自己要梳什么发式已经了然在胸,还打听出来留西洋发式必须用特殊的发油梳理头发才能保持形状。 剪了辫子,文康再也不愿意穿中式褂袍,也不喜欢长衫,就要求母亲为他添置西装。 玉屏二话没说,也不问价钱,马上请红帮裁缝为他缝制一套灰色西装。 同学中穿旧式袍子的已经不多,但是穿西装的也不多,西装毕竟很贵,平常裁缝做不了,要专门请红帮裁缝做,料子也必须是呢子,不能用普通的布料。 大多数同学穿的,是模仿一些华人老师的长衫,仿日本军人的制服衫也开始流行。因为孙文爱穿,这种制服衫也叫中山装。这种不中不西的服式,文康和玉屏都不喜欢。 文康穿着新做的西装去学校,立刻引起了一些同学间艳羡的目光。 但道格拉斯先生见了却皱了皱眉头。 下课后道格拉斯先生把文康叫到办公室,问他:“穿西装了,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剪了辫子,也不应该再穿长袍了。”文康有些兴奋。 道格拉斯先生点点头,似笑非笑,似乎有话要讲。 “先生觉得我穿得不对么?”文康看他表情,知道他有话要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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